計緣從臨海城回來後,便直接順道去了忘憂島。
在家苦修了幾個月,始終沒來請過安,計緣多少覺得有些不太對。
但好在他這次出門的時候,也帶了足夠多的隨心酒……等他登上忘憂島的時候,花邀月罕見的沒有在亭子裡邊休息,也沒在山頂。
而是在這湖邊的沙地上漫步。
“弟子見過師父。”
計緣身形落下後,便朝着花邀月微微拱手,同時又遞出了一個儲物袋,“這是弟子這段時間釀造的酒水。”
裡邊不僅有隨心酒,無雙酒,還有一些被【酒窖】加持過的靈酒。
走在前邊的花邀月也沒轉身,只是右手擡起,雪白的素手微微一動,儲物袋便落入了她的手裡,她順手往腰間一放,便收了起來,隨後說道:
“孔西鳳走了。”
“嗯?!”
計緣猛地擡頭。
“去見其他幾個宗門的元嬰修士了。”
花邀月又解釋了一句,計緣這才放下心來,“弟子還以爲……以爲老祖不在了呢。”
“她只要不傾力跟別人交手,再活個幾十年問題不大。”
“那他們是去……商討極淵大陸這件事了?”
“嗯,看他們怎麼選吧。”
顯然,花邀月多少還是被這件事情牽動了心神,如若不然這會也不會在這湖邊散步了。
“對了師父,大澤底下的那頭四階老龜託我給你帶句話。”
計緣話音剛落,花邀月就猛地轉頭看向了他,然後上下打量了眼,這才緩緩收回目光,“沒事的時候安分點,別亂跑。”
“若不是我提前發現了那老東西的存在,你見到它還想活着回來?”
“這……弟子是去尋求破境機緣去了,偶然遇見的,沒辦法。”
計緣實屬無奈,迫不得已,別無他法。
“怎的,體修到什麼境界了?”
計緣煉體這事,能瞞得住別人,但瞞不住花邀月。
“築基巔峰。”
計緣如實交代。
“不錯,體修比法修的天賦高,別荒廢了,日後若是有機會,可以去一趟武神大陸,那裡有不少體修的機緣在。”
花邀月難得又透露了一座大陸的存在。
計緣則是趕忙問道:“武神大陸……那是什麼地方,離我們蒼落大陸遠嗎?”
“很遠,等你有實力在衆多大陸之間闖蕩的時候,自然知道在哪了,至於這武神大陸……上邊法修極爲稀少,整座大陸的修士,基本上都是體修。”
花邀月解釋道。
“那豈不是和我們蒼落大陸一樣,我們這全是法修,沒有體修!”
計緣略有些激動的說道。
花邀月:“呵呵。”
“知道在真正的那幾座大陸眼中,蒼落大陸算什麼嗎?”花邀月也沒指望計緣能回答的上來,所以說完就自己回答了。
“算蒼落島,或者說是一個小小的村落吧……鎮子都算不上。”
計緣:“……”
……武神大陸沒有法修,是因爲人家不屑走法修的路子。
蒼落大陸沒有體修,是因爲不配有。
“那這片天地,到底是有多大。”計緣難免生出了這樣的想法。
花邀月走在前邊,計緣這個關門弟子跟在身後,亦步亦趨。
“你覺得我們蒼落大陸,誰算是天才?”
花邀月輕聲詢問道。
“那必定是隻有師父您了。”計緣拱手回話。
花邀月:“……滾!”
“好吧,弟子不知,弟子現在看誰都覺得像是個天才,而且能結丹的修士,沒一個是簡單的。”
計緣老老實實回話道。
“算是吧,其實這世間最不缺的就是天才,因爲實在是太多了,英雄也是如此,宛如過江之鯽,滔滔不絕。”
花邀月說着停下了腳步。
計緣束手而立,隨後看着眼前這片汪洋大澤,輕聲說道:“流水不爭先,爭的是滔滔不絕。”
“弟子亦是如此,弟子不尋求什麼同階無敵,也不尋求冠絕天下,只想求個萬古長青。”
他說完,卻並未等到花邀月的迴應。
正當他疑惑的上前一步,想要看看花邀月到底怎麼了的時候,卻聽她在呢喃道:“流水不爭先,掙的是滔滔不絕……”
“滔滔不絕……”
“……”
花邀月似是感悟到了,緩緩閉目。
旋即剎那間,計緣感覺整個天地好像都靜止了,一片汪洋的無邊大澤瞬間靜謐,而他的耳邊卻是響起了根本不存在的流水滔滔聲。
聲音清澈入耳。
讓計緣感覺他就是身處於山間河流旁,看着一條小溪滔滔不絕的往山下流去。
“這……”
計緣聽着聽着,只覺自己心曠神怡,甚至整個心境都變得無比平靜。
他雖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
但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多半就是花邀月感悟到了什麼,而且身處在她旁邊的計緣都能分潤到一絲機緣。
但具體要怎麼做,他卻是不知。
只知道……享受就完了。
只不過這種感覺,讓他心裡覺得很是舒坦,很是自在。
直到過去了小半炷香的時間,這感覺才逐漸從心頭淡去,耳邊的流水聲緊跟着消失。
計緣從享受當中睜眼,恰好對上了轉頭看過來的花邀月。
“師父。”
他趕忙喊了句。
而花邀月看向他的眼神,卻略有一絲複雜。
……上輩子花邀月在開始逃命之前,曾去求過一位老人,一個卜卦測算冠絕人間,坐觀天下萬萬年的老人,求他指條明路。
那老人最後取出一張山海圖,提筆一點,便是落到了這蒼落大陸。
於是花邀月便來了此處。
早年她也曾無數次尋找,企圖找到老人口中的那條明路。
但卻始終不得其法。
直到現如今,收了計緣爲徒。
若說先前的隨心酒是大道機緣的話,那麼如今閒聊般的隨口一句言語,就是步步登高的階梯。
……所以,計緣便是老人口中的那條明路麼?
花邀月就這麼看着眼前的關門弟子。
看了許久,直到看着計緣都已經心裡發毛了,她才轉移了話題。
“你知道那頭老龜活了多久了嗎?”
“不知。”
“五千年前就已經是四階初期了,可直到前些年才成功進階四階中期。”
“他熬死了所有的敵人,所有的對手,最後唯有他活了下來。”
計緣頷首,“弟子明白了。”
“不,你不明白,你想萬古長青,想活得久是一方面。”
“那另一方面呢?”
“你可以僞裝,可以示弱,但你不能真的弱,明白麼?”花邀月說完便身化遁光返回了半山腰的亭子裡邊。
計緣只好跟上。
等他上來時,花邀月已經躺下了,也恢復了那副平淡的模樣。
“說吧,還有何事?”
花邀月看着跟過來的計緣,隨口問道。
計緣沒說話,只是默默的從自己的丹田當中喚出了八柄滄瀾劍劍胚,待其一一懸停在花邀月面前時。
他的這位師父便打起了精神,甚至都坐直了身子。
“怎的,要凝聚最後一柄劍胚,法力也要突破築基巔峰了?行,說吧,去哪,爲師陪你走這一遭。”
這事着實是讓花邀月有了一絲喜悅。
“可能還需要一些時日,弟子剛去凝聚了第八柄劍胚。”
花邀月重新躺了回去,“那也還行了,天賦也不算太差。”
“那你來找我做什麼,顯擺一下?”
計緣神色有些尷尬,說道:“呃……弟子這最後一柄飛劍,想去藥王谷的不老泉,去那凝聚一柄長青劍。”
“但這事頗爲難辦,弟子不知會不會給師父帶來麻煩,所以想着提前問問,若師父有些爲難的話,弟子就準備去血骨島的黃泉湖,去那凝聚一柄黃泉劍。”“無妨。”
花邀月依舊是那副隨意的模樣,彷彿什麼都不被她放在心上一般。
“殺伐的話,你有這幾柄已經夠了。”
花邀月擡手在計緣的血戮劍,炎焱劍,雷殛劍和巨闕劍點過。
“的確需要一柄恢復類的飛劍,到時你準備的差不多了,來尋我便是,爲師會帶你去。”
“是。”
計緣拱手作揖,也算是放下心來。
誠然,他心中是更想要這長青劍的,但他同樣也知道,想要凝聚這柄飛劍,極難。
因爲這不老泉是在藥王谷的禁地之內,說白了就是被藥王谷的那位元嬰修爲的太上長老守護着。
畢竟這不老泉最大的功效就是……延壽。
在修仙界,能延壽的東西,都可謂是最頂級的天材地寶了。
畢竟修行爲何,不就是爲了能延年益壽?
現如今既然有直接能延壽的東西,如何算不上至寶?
藥王谷之所以選擇在那地方建立宗門,爲的就是這不老泉……別說外人想要藉助不老泉的水運凝聚飛劍劍胚了。
就算是他們自己宗門的人想要稍微靠近一些,那都不行。
所以計緣纔會想着,先詢問一下花邀月的看法。
她若覺得爲難,那計緣自當作罷。
可沒曾想她竟然答應的如此之爽快,倒是讓計緣有些期待這不老泉一行,會是如何一番光景了。
再沒了別的事情。
計緣自是收起飛劍劍胚,返回無憂島,繼續閉關修行了。
……
與此同時。
墜星河以南,水龍宗以西,藥王谷再以西的商山腳下。
一處未知的山谷當中。
手持柺杖的孔西鳳憑空出現在此處。
她轉頭看向四周。
左前方有一身穿紋丹爐灰色長袍,仙風道骨的老頭正在和一位腰懸長劍的青年男子手談。
老頭自然就是藥王谷的太上長老了,其名“藥師王”。
也不知是姓藥名師王,還是說自號藥師中的王者。
總之有名有姓以來,衆人就已經這麼稱呼他了。
而他也不負藥師王之名。
在這商東的衆位元嬰當中,若論殺伐之力,那自然是劍墟上邊的那位“一劍上人”最強了。
可若是輪誰最難殺,那就當屬這位藥師王了。
其恢復能力可謂是冠絕天下。
此時坐在他對面的這位青衣劍修,便是商山劍墟上邊的第二位元嬰了。
其名:徐生。
天賦極高,修行短短不過百餘年,便成功結嬰,可謂是蒼落大陸上千年來,最有希望衝擊化神的修士了。
見着來人。
藥師王和徐生都擡起頭來,朝着剛來的孔西鳳點了點頭。
“這麼多年不見,我以爲你這老太婆都已經死了呢。”
藥師王雙眼微眯,捋須笑道。
“呵,老孃我臨死前還能帶走一位,要不把你帶路上給我解解悶?”
孔西鳳瞅着他,冷笑道。
藥師王收起臉上的笑容,搖搖頭,不再言語。
打了數百年的交道,他可是熟知這位孔西鳳的性子,放年輕時候,那可是整個商東都出了名的暴脾氣。
說三更時分來幹你,就絕對不會等到五更。
現如今她說這話也是,逼急了,她是真能不管不顧,臨死前自爆元嬰,帶着一起上路。
真要如此,死都死了,找誰說理去?
徐生則是站起身來,讓開一個位置,朝孔西鳳面無表情的說道:“孔道友來吧,我不感興趣。”
藥師王趕忙伸手一拂,收起了桌上的棋盤。
“那還是算了吧。”
孔西鳳嗤笑一聲,轉頭看向了那個倚坐在古松樹幹上邊,微微屈身,露着雪白大長腿的曼妙美婦。
“這都多大年紀了,還打扮的花枝招展,也不知想勾搭誰!”
孔西鳳嘴巴一如既往的甜,見誰都要來上幾口。
美婦人聽到這話,大腿一翻,便是赤足從樹上跳了下來。
她身穿開叉極高的分紅長袍,胸前開襟也極大,顯露着無盡深淵。
她也沒跟孔西鳳言語,轉而看向那位走到一旁閉目養神的青衣劍修,掩嘴嫵媚笑道:
“那這不是想勾搭一下徐生小弟弟嘛,徐弟弟,要不咱倆雙修一番如何?你我雙修必定大有裨益,到時可是能一起快樂呢。”
徐生沒有睜眼,只是右手放下,摁在了腰間長劍的劍柄上邊。
“接我一劍不死,我便與你雙修。”
歡喜宮的這位“歡喜娘娘”翻了個白眼。
“那可不行,徐弟弟的劍又粗又硬,砍在我身上,還不得東一塊西一塊的。”
歡喜娘娘搖着頭說道:“我害怕。”
待一一打過招呼,孔西鳳纔看向北邊說道:“怎的那兩位老不死的還沒過來嗎?難不成要我們去請不成。”
“那可不敢,誰敢勞煩孔道友來請。”
密林當中響起一道呵呵聲。
緊接着便見到兩道身影出現在極遠處,下一瞬便又來到了近前。
左邊的乃是一個平平無奇的中年男子,穿着雪白法袍,中等身材,面容也尋常,就這種人,丟在街上沒有十個也有八個。
可他卻是御靈門的太上長老,號“十靈老祖”,其坐下有十頭靈獸。
數百年前便有一頭已經到了四階,現如今到底有幾頭四階妖獸……唯有他自己知道了。
而他他身邊那好似乾屍一樣的老頭,便是趕屍山的老祖了,名“陸屍”。
陸屍頭上已經沒有幾根毛了,身上穿的也是破破爛爛,一雙手更是乾瘦乾瘦,宛如鷹爪,若不是在場的人都認識他,恐怕真要以爲他是拿來的掛杆兒了。
孔西鳳看着他倆,上下瞅了瞅,也沒留情。
“陸屍你這老東西怎麼看着比我還老了,不會馬上就要死了吧?”
“還有十靈也是,早就傳訊給你了,也不知道早點出發,讓大家都在等你,真是廢物。”
十靈老祖摸了摸下巴上的鬍鬚,呵呵笑道:“你這老太婆也沒比我們早到多久吧,在這叫什麼叫,他們怕你,我可不怕。”
“來,那咱倆先練練,看誰怕誰!”
孔西鳳說着雙手握持柺杖,猛地拄地。
剎那間,一股無形的波動便朝四方傳遞開來,原本閉目的徐生當即睜眼,右手悄無聲息的摁住了劍柄,本就飄在半空的歡喜娘娘飄的更高了。
藥師王瞬息掠上高空。
最後還是陸屍上前一步,攔在了兩人中間。
“好了,都一大把年紀了,沒什麼好鬥的,孔老太婆你就說吧,此次召集六宗,還說有覆滅六宗的大事即將發生,說說吧。”
陸屍摸着下巴上邊本就沒有幾根的鬍鬚,嘆氣說道。
十靈老祖看着孔西鳳,呵呵一笑,最後爬在他肩頭的一條猩紅小蛇到底還是吞吐着蛇信,重新鑽回了他的袖子裡邊。
孔西鳳收回氣息。
其餘幾人也是再度圍了回來。
眼見着六宗都已到齊,孔西鳳便開門見山的說道:“商西的魔道聯繫了極淵大陸,要對我們商東前後夾擊,你們誰守得住?”
“什麼?!”
剛坐下的藥師王立馬就站起身來,臉色極爲難看的說道:“極淵大陸……孔老婆子,這話可不能亂說!”
“呵。”
孔西鳳看着他,譏笑一聲,連回話都懶得回了。
剛過來的十靈老祖和陸屍也對視一眼,兩人眼中盡皆有些慎重。
“一個商西我們都很難對付了,現在又來一個極淵大陸……這讓我們怎麼扛?!這怎麼扛得住?!”
藥師王看起來是真害怕。
聽了消息後,最爲激動的也是他。
“怎麼扛?拿命扛就是了,難不成你還想着投奔商西不成?”十靈老祖捋須說道。
“呵,你這張嘴,難怪跟孔西鳳一見面就互掐。”
藥師王頗有些氣急敗壞的說道。
始終沉默的陸屍則是看向了對面一言不發的徐生,問道:“劍墟真的一點都不知嗎?”
徐生聽到“劍墟”這才擡頭,但也沒回話,反倒瞅着天上,正聲說道:“不下來的話,我就問劍了。”
言罷,天上閃過一道閃電,緊接着一個人影從中落下,筆直來到這山谷當中,大笑道:
“諸位道友,梅莊有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