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季驚秋首次得見五大支柱的真容。
一見還就是兩位。
站在他正前方的，是一個長髮披散的偉岸男子，平和、穩重，神色很嚴肅，有種不苟言笑的意味。
而另一位，在季驚秋的眼中卻是一團朦朧，宛如大道深淵，被一團刺目的光所籠罩。
這兩位身處之地，有種種奇景虛相顯化，晶瑩道韻如光雨般灑落，虛空中綻放朵朵大道之花，尤其是後者身周，聖光洗滌塵世，
原本是蒼青之主出關，召季驚秋一見，沒想到等季驚秋到時，發現還有其他人。
蒼幽第一時間傳音告訴他，這位就是聖王一脈的聖王。
五大支柱沒有名字，只有最原始的，出生象徵的道名，而聖王的道名是“聖”。
“……這座世界‘病’了。”
淡漠的聲音落在季驚秋的心頭。
聖王與蒼青之主並立，交談聲沒有刻意隱瞞。
“一萬三千劫過去，哪怕大宇宙沉寂自封，也沒能阻止這種疾病傳播進諸界。”
“如今的新聖舊神中有幾人沒被侵染？畜生脫了皮毛，披上人皮，高坐道場，就真以爲自己擺脫了過去，成了神。”
“九山就是其中之一，但他毫無所覺，反而覺得自己是有了奇遇。”
季驚秋心中震動，號稱一體雙聖，道身都成就真聖位階的九山真聖病了？
什麼病？
季驚秋突然想起了與聖廟那位老祖宗的相遇。
難道與他們在光陰源頭的發現有關？
“這依舊只是你的猜測。”蒼青之主平靜道，“按你的說法，我們五人中也有人出了問題，甚至自身毫無所覺，你如何確定這個人不是你，又或者不是我？”
聖王模糊的輪廓有部分顯化，朦朧、偉岸、威嚴，他屹立在那，一重重光環層疊，皆是大道紋理的顯化，象徵無數年的道韻積累。
這位平淡道：
“我做好了兩手準備，如果最後真的是你，我會糾正錯誤，將你斬了。”
“木釋天以一己之力鎮壓苦海，對此界而言，只能治標，誰來治本？當下只有我等才能做到。”
“如果可以，我也想什麼都不管，一心攀登超脫之路。”
“但再繼續下去，我怕不遠的將來，此界神性會走向歸一，所有的人心都失去溫度，掀起的浪潮讓幽海徹底沸騰，化作諸神的埋骨地。”
說到最後，這位聖王就像從大道源頭走來，身影的輪廓逐漸清晰，重重光環中的道韻令人窒息，祂就像已然超脫一切之上，縱觀古今！
這一刻，這位聖王給季驚秋的感覺，已然超越了目前所見的所有人。
哪怕是二十年前赫師與其並肩而行時給他的感受，也不如這位當下。
當然，這可能是因爲赫師與他同行時，壓制了自身氣息。
但這兩位真要較量起來，季驚秋本能感覺，赫師未必能勝，因爲這位聖王代表的，可能是這座世界的巔峰。
就連內景天地中的兩位，此刻都神色沉凝，似乎都未曾料到這位聖王的實力居然又有增進。
“萬劫‘凝固’，這傢伙居然不退反進？”海拉深深皺起了眉，有些匪夷所思。
“是……大羅天？”小吾周眸光深邃，自語道，“看來這重大羅天中，還藏着不小的秘密，他們難道是想重新開天闢地，再造界域，當一回界主？當真是野心不小。”
季驚秋心中一動，問道：“什麼意思？五大支柱在走一界之主的道路？”
“不，兩碼事。”小吾周淡淡道，“一個是合道一界，掌握一座界域的全部力量，另一個是演化一界，同樣能借助一界的力量，但與境界無關，該是真聖還是真聖。”
“第二條路很難，至少我沒在‘界海’中聽聞有人將這條路走全的，可一旦能走成功，理論上這會是一條真正的超脫之路。”
季驚秋心中點頭，心道這小傢伙雖然比以前“傲”了點，但眼界確實開拓了。
“下次一戰，你能拿下九山嗎？”聖看向蒼青，嗓音冷淡，“如果你道傷還未痊癒，就由我來。”
蒼青看了他一眼道：“你先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聖略微皺眉，“說。”
蒼青目光看向季驚秋，平靜道：“你那閨女不是要突破天王了嗎？正好，借她的突破，爲這小子的突破打個掩護。”
聖的目光落在季驚秋身上，帶給後者莫大的壓力。
這一眼，給季驚秋的感受幾乎就像是整座星空落了下來！
這一次，這位聖王沉默良久，方纔道：
“有點棘手。”
“怎麼，怕你閨女找你算賬？”蒼青嚴肅的面孔上露出笑容，就像神性的一面中流露出了人性。
聖沒有答話，僅是冷哼一聲。
蒼青突然道：“有時我在想，你我的道路是否有錯，從神到人，再從人到神，真的正確嗎？”
聖平靜道：“超脫之路，沒有什麼正確不正確，只有合不合適，還要看走這條路的人。”
他看向季驚秋，道：“這小子突破天王，爲何要借赤姬突破作爲掩護？”
蒼青直言：“我要做一個嘗試，驗證你的話是否爲真，看看此方界域的大道深處，究竟有沒有藏着不詳。”
聖今日第二次陷入了沉默，目光流轉在季驚秋身上，季驚秋渾身下意識緊繃，有種被洞穿了一切虛實之感，從內到外都在被這位打量着。
他謹守心田，確保內景天地不被這位看穿。
“季驚秋，你的天王之道，是什麼？”
這一次，聖跳過了蒼青，直接問向了季驚秋。
蒼青瞥了他一眼，打斷了斟酌間的季驚秋：“年輕人走的路，你多問什麼？”
“你多慮了。”聖搖頭道，深深看了眼季驚秋，“你方纔的話語，我是否能理解爲，此子要開道天下？”
“不錯。”蒼青平靜道，“木釋天的弟子，代他做了他昔年未能做到的事。我要借他這次牽動大宇宙底層規則，以其爲餌，看看幕後是否藏有‘大物’。”
聖道：“這很危險。”
“所以需要你我爲其護道。”
聖沒有馬上給出答覆，他矗立於此，諸般天地奇景伴生，鎮壓天地道韻，種種奇景圖接替浮現，從闡述大道至理，到血淋淋的諸天殺生圖，像是印證他此刻的心境。
“好。”聖平靜，“我會出手，就當是還赫東煌的人情。屆時如果九山等人出手，我會將其擒下，你不要怪我不給你面子。”
蒼青沉聲道：“不用你出手，到時候如果他真攪局，我會將他拿下，確認你口中的‘病’。”
這番話聽得季驚秋難免有些疑惑。
這位聖王所言中，似乎九山真聖一直能“留”到現在，全賴蒼青之主的顏面。
“鳳棲梧桐……昔年九山與帝鸞，皆棲息在師尊的世界樹上。”
蒼幽似看出了他的疑惑，傳音道。
而後，蒼幽看向上方，心中皺眉。
昔年九山確實託庇於師尊之下，但時過境遷，九山一體雙聖，道行暴漲，今非昔比了。
以師尊現在的狀態，真的能拿下九山嗎?
“最好如此。”這位聖王平靜道，“赤姬會在七日後突破天王，此子是否已經準備妥當？如果準備還不充足，赤姬可以等，但有個條件，我要此子傳道赤姬。”
蒼青平淡道：“那就再多等一日，赤姬稍後就可來此悟道。”
季驚秋很想說，他的準備已經到了自身的極限，隨時可以嘗試開道。
但蒼青之主意味深長看了他一眼，讓他把話強行嚥了回去。
蒼幽也傳音道：“這是好事，屆時讓赤姬爲你探路，作爲回報，她也能享受你開道的大道餘韻。”
季驚秋懂了，這是在拉攏聖王一脈。
兩位支柱級強者，幾句話就將接下來的事給定下。
隨後，聖王離去。
蒼幽有些擔憂道：“師尊，您現在的狀態，能拿下九山嗎？”
蒼青平和道：“這次的戰場會在大宇宙，九山如果還執意出手，我不會再念舊情。”
說罷，這位看向季驚秋，微微點頭：“終於見面了，這一代的世尊。”
“蒼青前輩。”季驚秋算是鄭重拜見了這位傳說中的古老神聖。
“希望你能和你的師尊一樣，爲這座世間做些什麼。”蒼青輕聲道，“無止境的索取未必是大道坦途，有舍方有得。”
季驚秋隱約從這位的話語中聽出了什麼意味。
這位絕不只是在讓他要爲世間萬靈做些什麼，而是在暗指大道之路。
一味的索取不可得，有舍方有得……
是在指走到最後，需要做“減法”嗎？
還是說到達一定境界後，真正的正途不在掠奪，而是“捨得”？
季驚秋知曉，到了八境，從天尊開始，往往都會開設道場傳道，天尊成就道祖的關鍵，就在於此。甚至於，不乏從天王就開始佈局，搜尋合適弟子，傳自身衣鉢的。
有些嫌麻煩的，則是搜尋“道兵”，豢養於自身的內天地中，供養其修行，每一次破境，對自身的道力都是一種無形的滋補。
兩條路所爲的，其實都是自身道力的增長。
隨後。
蒼青詢問了季驚秋所開道路，以高屋建瓴的大道視野，對其進行了細微的補足，最後就連這位也沒能再挑出毛病。
“這一境的確玄妙，補足了胎息與坐忘間的空缺。似我等先天神聖沒有心靈脩行一說，但我觀那些後天生靈脩行，越往後，境界間的差距就越大，胎息到坐忘是如此，坐忘到彼岸同樣是如此。”
蒼青微微搖頭：“後世真聖中，都找不出幾個領悟心至彼岸的。”
“前輩沒有心靈脩行一說？”季驚秋好奇道。
“我們等同於大道化身，先天就屹立在道境之巔，神性至純至真，沒有心靈脩行一說。”蒼青簡單解釋了一句。
“神性……”季驚秋沉默了話，道，“神性這條路到了盡頭，似乎經常誕生不詳。”
一旁的蒼幽猛地睜大眼，這小子真敢說啊。
蒼青略顯驚訝：“你是從何得知的這個秘聞？木釋天告訴你的？”
蒼幽不禁疑惑道：“師尊，真有這個說法？”
蒼青點頭，道：“所以我和聖昔年先後自斬先天之基，體會萬靈之苦。”
季驚秋能得知此事，自然皆是從小吾周和海拉處得知的。
海拉一直在慫恿他以無上真佛分身提煉、純化神性，將神胎徹底“孵”出來。
而小吾周則反駁神性不詳，前面中期看似順風順水，大道坦途，可到了最後，卻總有不祥之兆。
他親眼目睹過不少真聖級數的神明，在閉關、突破的過程中失蹤、瘋魔，遭遇不祥。
對此，海拉表示，她和太一這兩個正統神道的神上神是假的？
吾周只用了一句話回擊，太一他不清楚，但他很清楚海拉是怎麼跌落下神座的……
二人一路爭論，直到雙方底褲都露出來的級別，才就此停戰。
這種局面，季驚秋很滿意。
兩個敵對，水火不容的傢伙同臺“爭寵”，讓他省了不少與他們勾心鬥角的時間，只需坐觀二人互相拆臺就是了。
一件事行不行，不能只看好處，還要看弊端和風險。
而小吾周和海拉完美解決了這個問題。
“這個不提。”蒼青平靜道，“神性不祥這個說法，最早還是界外傳來的。”
提到界外，季驚秋忽然問道：“前輩，我們聯邦的天王宗師、大宗師，如今是不是去往了界外的勢力修行？”
不久前他和姬安權交換消息，得知祖父在內的一衆試圖“自力更生”的老前輩們，之所以遲遲沒有歸來，是因爲都拜入了界外的超脫勢力。
而之前木師和他的交代中可以看出，木師等人似乎已經預料，或者說提前得知了這個消息。
“不只是你們聯邦的天王。”蒼青微頓道，“很多大宇宙文明的天王，這次都一同被迫去了界外。”
“被迫？”
蒼青點頭道：
“界外的某些人似乎早有準備，將這些人一網打盡了，我們現在就在同他們交涉。”
“簡單來說，能在大宇宙之前的環境中修行到天王的，天資才情都稱得上上架。”
“這些人原本的去處是一處近道之地，但界外的超脫勢力，不知從何而來的消息，將他們一網打盡，收入了自家道場。”
季驚秋思索，所以現在祖父他們，都被強行拜入了超脫道場？
“你們聯邦有個叫張天成的，你知道嗎？”
一旁的蒼幽似乎想起什麼，突然問道。
季驚秋點頭。
聯邦萬武會的副會長，萬武會叛亂的根源，還與四魔中的某位做了交易。
最重要的，這位是能讓赫師有印象的三人之一。
另外兩位，分別是赤熒惑與祖父。
“這傢伙聽說在界外的超脫勢力混得不錯。”蒼幽道，“這次來拜訪的界外勢力中，有一家的使者，就和他關係不錯，還和我們打聽你們聯邦的近況來着。”
季驚秋眯眼。
這位混得不錯倒也不算意外。
就是不知道祖父那邊如何了。
“還有個叫季……臨淵的。”
蒼幽見他知曉此人，便又回想了下，順便於靈境中詢問了下虛空一脈與太幽一脈的朋友，打聽了下消息。
“唔，我剛問了，你們聯邦的這批天王似乎‘素質’很不錯，基本都入了超脫門庭，其中最優異的，要屬張天成與季臨淵，後者還和你同姓，不過似乎二者間不是和對付。”
蒼幽饒有興致地與季驚秋分享剛打聽來的消息。
祖父和張天成對上了？
季驚秋若有所思。
祖父離開前，據聞是天人巔峰，距離天王不遠的樣子，二十多年過去，肯定已經晉升天王了。
張天成如今不知是否有證道天尊。
突然。
蒼幽眉頭揚了揚：“你們聯邦這張天成，似乎不是什麼好東西啊。”
“什麼意思？”
“我打聽到，界外的某些勢力對你們聯邦很‘熱衷’，原先是準備以張天成的名義‘入駐’聯邦，不出意外，應該是奔着四魔本體去的，後來被姬安權擋了回去。”
蒼青之主搖頭道：
“無需擔憂，聖和冥都不待見這幫傢伙，哪怕太幽堅持，這幫傢伙也掀不起什麼風浪。”
“你也無需擔心這些前輩，日後我們要開拓界海，必然要前往外界的。”
“你準備下吧，赤姬馬上要過來了。”
聽到這句，蒼幽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身離去，留下季驚秋和師尊。
“你和赤姬有見過嗎？”蒼青隨意問道，“當年木釋天逆流光陰而上，拜訪聖王一脈，那時候的赤姬還是個小女孩，很不聽話，被木釋天教訓過。”
季驚秋瞪大眼睛，還有這種往事？
“年輕人間還是要多來往的。”蒼青微微頷首道。
季驚秋搖頭：“前輩，您就別亂牽紅線了，我志在大道，而且就算要找，也不會找赤姬那樣的，她沒這福氣。”
蒼青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
不多時。
季驚秋回頭，察覺到一道極其毫不遮掩的氣息從殿外傳來。
一個女人緩緩走進殿中，白袍赤足，身段高挑，幾近兩米，比季驚秋還高了一個頭，比例完美，豐腴的曲線即使是白袍也無法遮蓋。
她的美麗足以令人驚歎造物主的偏心，而事實上，她的父親也的確稱得上是“造物主”。
走入大殿。
赤姬的目光率先落在了季驚秋身上。
某種意義上。
這還是他們二人的首次正式會面。
古路上季驚秋斬的，只是赤姬的一具報身。
“拜見蒼青神主。”
赤姬神色平靜，向着蒼青之主行禮。
她雖爲聖王嫡女，但在其餘四位支柱面前，也需恪守禮儀。
蒼青微微頷首：“具體的，聖應該都跟你說過了，這裡暫時借給你們悟道所用。”
說罷。
他一步離開了大殿。
爲了季驚秋的開道天下，他需要做些準備。
只是蒼青還未走遠，忽然駐足，回頭望去。
一道高挑倩影橫飛出了大殿，赫然是被人打出來的！
蒼青一陣搖頭。
到底是年輕人，火氣旺，傳道還要先打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