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昕柔坐在花廳裡,百般無聊地拿着剪刀修剪着一株怒放的紅梅,一邊的丫鬟把她剪下的花枝,小心地插到花瓶裡。
那些花木都是她爹的最愛,平日裡,她不常來這裡,因爲她根本就不喜歡侍弄花草。
那丫鬟怯生生地立在一邊,知道自家小姐心情不爽,也不敢多言,只是不時地悄然打量着她的臉色。
“你有話說?”吳昕柔後退了幾步,仔細地端詳了一下那株被她修剪的亂七八糟的紅梅,她其實不會修剪花木。
“小姐,吳媚小姐已經派人來傳過話了,說楊公子他不肯來。”說着,她低下了頭,彷彿做錯事的人是她。
“我就知道他不會來。”吳昕柔臉上浮起一絲冷笑,他竟然對她說,他有意中人了,就是那個開醋坊的鄉下小姑娘,他還說,他喜歡她的聰明和個性。
哼!難道能開個店就是聰明嗎?
拿一個鄉下人來回絕自己,這不是在羞辱她嗎?
“吳媚小姐還說什麼了?”吳昕柔跟吳媚雖說是本家,其實平日裡也沒有什麼來往,只不過前些日子,她去平山鎮的時候,常常去醉福樓吃飯,兩人才親近了一些,其實,私底下,她有些瞧不起吳媚,做什麼不好,去做人家的情人,況且,那個馮禮整個一窩囊廢。
“她說她也不想在平山鎮呆了,過了年就準備回上河城。”
“過了年?”吳昕柔娥眉微蹙,她沉思片刻,又道,“你這就找人給她捎給信,說不要把酒樓關門,我這幾天就去找她。”
“是。”那丫鬟應聲退了下去。
“小姐,難道你要接手那個酒樓?我想老爺也不會同意您去平山鎮的。他對小姐的事情正憂心着呢!”一箇中年婦人掀起門簾走了進來,她手裡端着一壺茶,小心地放在茶几上,她聽到了吳昕柔交待給那個小丫鬟的話,立刻接口道。
她是吳昕柔的奶孃,吳夫人的陪嫁丫鬟,自從吳夫人離世後,就一直守在她身邊,兩人情同母女。
“知道就知道唄,反正也不是什麼秘密。人家看不上他女兒,他還能有什麼話好說,前幾天楊亦安他爹來找我爹。就是爲了這事?”吳昕柔臉一沉,放下剪子,坐在一邊的花榻上,撥弄着炭盆裡的焦炭,都是上好的無煙炭。沒有煙,只是若隱若現地閃着火頭,“再說了,我去平山鎮不一定要開酒樓,憑我們家的勢力,想開什麼店。就開什麼店!”
“那天楊老闆是專門來道歉的,聽說,爲了這事。還跟他夫人鬧着矛盾呢!楊夫人喜歡的小姐。”奶孃給她倒了一杯茶水,輕輕地遞給她。
“我爹是個愛面子的人,纔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而懊惱,反而還會跟他們家更加的親近,說不定。最近還會有一大單生意要做,以示兩家根本就不會因爲這件事情而傷了和氣。我太瞭解我爹了,整個一死要面子活受罪。”吳昕柔看着茶碗裡絲絲嫋嫋的熱氣,嘆了一聲,又放下來,“奶孃,你願意陪着我去平山鎮嗎?我一定要證明給楊亦安看,我不是一個整天只會由丫鬟來伺候的大小姐,我若是做生意,並不比那個洛錦差。”
“小姐,你是何必呢?爲什麼要去平山鎮?在上河城不行嗎?楊家很快就會來上河城了,小姐不如留下來幫老爺打點生意,到時候,小姐再證明給他看,不好嗎?”奶孃苦勸道,在她眼裡,吳昕柔是當局者迷,對一個不喜歡自己的人,犯得着這麼用心嗎?
“不好!聽我爹說,楊家看了好幾個地方,都不滿意,他們現在連地方都沒有選好,猴年馬月才能來上河城,只怕楊亦安到時候帶着他娘子一起來了,那我還等什麼?”吳昕柔看着自己的奶孃,眼圈紅了,“我一定要去的,就算他不可能娶我,我也一定要去的。”
“好好好,奶孃陪你去,咱們一塊去。”奶孃輕輕地攬過她,心裡已經把楊亦安和那個洛錦罵了一千遍了……。
吳得康站在花廳門口,靜靜地聽着屋裡的談話,嘆了一聲,退了回來,轉身慢慢地走在長廊裡,他太瞭解這個女兒了,因爲她自幼失母,他太過憐惜她,反而把她慣壞了,只要她認準的事情,就一定會去做,是個一條道走到黑的主。
同時,他心裡也在埋怨着楊天源,要不是礙於兩人多年的交情,他早就翻臉了,兒女的親事怎麼能由着孩子的意思呢?只要楊天源堅持要他兒子娶自己的女兒話,楊亦安還敢不聽?
難道是楊天源本人不同意?
不會的!這些年,兩家相處的還算不錯,楊夫人也一直很喜歡吳昕柔,兩家聯姻的主意還是楊家主動提起的,他們也犯不着爲了一個鄉下丫頭出爾反爾。
再說,他們吳家跟楊家可謂是門當戶對,再說,憑自己女兒的才貌還配不上他家那個不學無術的兒子?他們沒有理由不同意的!
難道真如楊天源所說,楊亦安早就對那個賣醋的女子動了情,而不是看不上吳昕柔,他之所以前來解釋這件事情,是因爲他無法說服自己的兒子,而不想耽誤了昕柔。
他越想心裡越煩,索性走到大街上去透透氣,不知不覺地,他發現自己竟然來到了李記布店門口。
李記布店的店門半掩着,外面卻掛着打烊的牌子。
他推開門,走了進去,有琴聲從裡屋如泣如訴地傳了出來,給幽暗的店裡添了幾分生氣。
“你來了!”琴聲應聲而止,李秋雲從琴架後面走了出來。
“我走在街上,不知不覺地走到你這裡來了,聽見你的琴聲,還是一如既往地好聽。”吳得康有些顫聲道,她一身素淨的衣衫,似乎要刻意掩飾住她的美麗,但是這種美麗卻總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來。更加動人心魄。
“讓你見笑了,許久沒彈了,見上面落了些灰塵,才隨意撥弄了幾下。”李秋雲輕聲道,她拿起一塊抹布,輕輕地擦拭了一番,然後又小心地合上琴蓋。
十多年前,每當黃昏的時候,她就會坐在眠紅樓的陽臺上,衣袂飄飄地彈着曲子。讓他心動不已,也就在那一刻,他情不自禁地愛上了這個女人。併發誓要爲她贖身的。
想不到因爲父親病逝,他從家裡奔喪回來,她已經被馮金元贖走了,兩人就這樣錯過了。
這些年來,他看着她懷孕生子。日夜操勞,心疼不已,總是在背後默默地幫襯着她,甚至,當年她生孩子時的穩婆也是他事先給找好的。
她知道他的心思,但是。她也是一直迴避着的,馮金元雖說爲她贖了身,但並沒有給她一個名分。卻讓她懷了孕,她一個人深居簡出的把孩子拉扯大,其中的艱辛,只有爲人父母者,才能體會到。
他有孩子。也知道她的難處,他失了妻子。知道獨自一人拉扯孩子的不易,因爲馮金元不常來上河城看她,即使來,也只是最多住兩天,便會匆匆離去,雖說是請了丫鬟照顧她們母女,但是她總是寂寞的,如同他自己。
他恨馮金元不是沒有理由的,如果不是馮金元從中插這一腿,他也不是今天這種境遇,相比馮金元,他覺得自己與李秋雲更合適一些。
“怎麼不見梓軒?”他嘆了口氣,從往事中走出來,環顧了一週,沒有發現李梓軒的影子,問道。
“去平山鎮,還沒有回來,估計,天黑之前就回來了。”她垂下眼簾,蒼白的臉上浮起一絲微笑,這個兒子是她這輩子最大的安慰。
“去平山鎮,是去找他爹去了嗎?”如果李梓軒不是馮金元的兒子,或許,他會對李梓軒更好一些。
“不是,好像是爲了一個姑娘,唉!你知道這孩子不愛說話,有什麼事,都不肯對人講,最近這段時間,他簡直變了一個人似的,動不動就往平山鎮上跑……。”
“難道是眠紅樓的那個紅姐?”吳得康心裡猛然一顫,不會這麼巧吧?
“不會吧?怎麼會是紅姐呢?你知道,他們雖說是認識了好多年,但梓軒對她並沒有那個心思的,再說,紅姐不是呆在上河城嗎?怎麼會去了平山鎮?”李秋雲認識那個紅姐,也知道她喜歡自己的兒子,因爲她以前經常時不時地來看自己,但是李梓軒對她也一直是冷冷淡淡的,怎麼會突然去找她呢?”李秋雲不解地看着吳得康。
“唉!孩子們的事情,咱們做長輩的總是最後一個知道……。”吳得康想起自己的女兒,嘆了一聲。
“就是!”李秋雲也黯然答道。
兩人一時無言。
“秋雲,你以後有什麼打算?就這麼一個人過下去?還是過幾年去找他?”片刻,吳得康又擡頭看着她,問道。
她雖然生了一個兒子,但是她並沒有嫁給馮金元,只要她願意,自己也不會計較這些,他之所以這樣問,是因爲他發現他依然放不下這個女人,雖然他們都已不再年輕,但是他的心一如二十年前。
“我不會去找他的,就這麼過吧!習慣了!”她衝他一笑,照例給他去泡了一杯茶,輕輕地遞到他手裡,這麼多年以來,她怎麼會不知道吳得康的心意?但她似乎從來都沒有給他任何的希望,她坦然地看着他,“我有兒子,以後就跟兒子過!”
雖然馮金元沒有給她任何名分,但自己畢竟是馮金元的女人,她出身青樓,也並非水性楊花之人,斷不會與另一個男人有着剪不斷理還亂的關係。
吳得康自然聽出了她話裡的意思,他皺了皺眉,對馮楊兩家的恨意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