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字營的仙人們行走在豐安郡中,總兵張閒頭頂元神飛出,抓起驅邪幡用力抖動,頓時幡面越來越大,頃刻便化作長達千丈的大幡。
張閒仔細感應驅邪幡,沉聲道:“我催動此幡,可以籠罩百里,各隊在百里內活動,搜尋豐安郡的動靜,盡力檢查仔細,不要放過任何蛛絲馬跡。”
一衆仙人四下散開,在驅邪幡的籠罩下,搜尋四周。
他們經常回頭望去,計算自己與驅邪幡的距離,免得離得太遠。
張閒元神拄着此幡,向大勢至菩薩的廟宇走去。
陳實沒有隊伍,是火字營中的單兵,並未跟着衆人,也沒有跟着張閒。
仲麟跟在他的身邊,陳實在專心致志的祭煉紫天葫蘆中的兩道劍氣,仲麟則在打量四周。
黑鍋是其中一支隊伍的隊長,率領麾下的天兵以梅花形狀散開,搜尋張閒的左翼。
“黑道友!”突然白芳芳有所發現,輕聲呼喚。
黑鍋循聲趕過去,來到一處小鎮前。已經有幾個仙人聚在小鎮前,各自皺眉看着鎮子。
黑鍋向鎮中看去,只見鎮子的道路上滿是泥土,應該是前不久下過雨,泥濘不堪。
黑鍋皺眉,小心翼翼走入鎮中,沒有踩到這些泥土。
其他人也各自足踏仙光,無聲無息的跟着它。
黑鍋蹲下身子,在泥濘中看到一條手臂,只能說是依稀還有手臂的輪廓。這條手臂已經被雨水泡得鬆軟,隨時可能散開。
它繼續前行,又看到一張泥人的面孔。
此人應該還活着,被其他人壓在身上,身體與其他人的身體粘黏在一起,難以分開,只有臉露在外面,嘴巴一半在泥水中,呼吸時呼啦呼啦的吐着氣泡。
“救救我。”他發出低微的求救聲,一隻眼睛滾動,另一隻眼睛已經被泥水泡得散開。
黑鍋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它也愛莫能助。
就算解決了大道污染的源頭,這人也救不活了。
變成泥人時,他還能活着,但恢復人身,身上的傷勢必會爆發,一命嗚呼。
旁邊是一戶人家,幾個泥人坐在門檻上,呆呆地看着他們,木雕泥塑,一動不動。
雨水打溼了他們的腿腳,衣裳化開。
他們不敢動,生怕腿還沒幹,雙腿承受不住自己的重量。
黑鍋等人繼續前行,看到越來越多的鎮民,有的藏在房間裡,偷偷向外張望,有的躲雨時不小心摔倒,身體裂成四五塊,卻還活着,努力的爬行。
有的僅剩下半邊臉,卻還能眨動眼睛,似乎向他們求救。
他們又看到缺胳膊少腿的泥人,站在屋檐下,雙目無神的看着他們。
“這就是大道污染麼?”
白芳芳只覺難以喘息,悲憤莫名,怒道,“到底是什麼東西造成這一切?”
黑鍋心中的憤怒歸於平靜,它早已見過類似的情形,知道該如何剋制自己的情緒。
只不過,西牛新洲的慘狀是天尊和元蟲弄出來的,豐安郡的慘狀,又是誰弄出來的?
火字營其他隊伍也各有發現,豐安郡各地,無論人畜,皆化作泥土生命,無一倖免。
陳實和仲麟一路走來,也看到了類似的情形,各自面沉如水。
他們來到一座城池外,遠遠看到有泥人正在拉車,車上堆放的是一具具變形的泥人,已經沒了性命。泥人們小心翼翼的在一個大坑旁停下車,把車中那些丟了性命的泥人丟入大坑中。
坑裡,是不計其數的泥人屍體。
仲麟咬緊牙關,一言不發。
他們來到城中,城裡前段時間剛下過雨,活下來的泥人正用鐵鍬鏟糊在地上的泥人,將他們裝上車。
仲麟默默地看着這一幕,過了片刻,從他嗓子眼裡擠出一句話。
“天道啊————”
陳實突然道:“哪來的雨?”
仲麟怔住,不解的看向他。
陳實擡頭看向天空,沉聲道:“整個豐安郡都被雷部的兵馬封鎖,我若是雷部的高手,第一件事便是斷絕此地的雨水,免得將泥化的人們淋死。但此地卻有下雨。”
仲麟心中微動,道:“你的意思是,豐安郡降雨,是有人施展神通?”
陳實輕輕點頭:“此地的人們都被化作泥人,大道也被污染,何人能調動神通降雨?”
仲麟眼睛一亮道:“調動神通降雨的人,很有可能就是造成大道污染的人!”
陳實四下打量,向空中的一座仙山飛去。仲麟跟上他,兩人來到山門前,這裡是一座仙家門派,山門上刻着蒼霞二字。
蒼霞宗內是一些泥人,看到他們來了,心中恐懼,急忙四下躲避。
“道友,我們是天庭的天兵,奉命前來調查此事。”仲麟連忙道。
“原來是天庭的道友。”
蒼霞宗的宗主是一位老仙人,也已經化作泥人,向他們見禮,道,“老朽安道子,是未受籙的真仙。道友休怪,如今我們變作泥人,自身難保,見到外人,因此不免恐懼。”
陳實詢問道:“安道友可知災變發生時,有何異狀?”
安道子搖頭道:“不知。只是突然覺得自己的仙元越來越沉,道法神通難有威力,沒多久肉身元神便自泥化。甚至連我蒼霞宗的鎮教之寶也難以倖免。”
他取來蒼霞宗的鎮教仙器,是當年蒼霞宗的創始人蒼霞道人所留下的擒龍樁,蒼霞道人度過兩次開劫第三次沒能度過去,身死道消,擒龍樁便是他留給蒼霞宗的遺物。
如今,擒龍樁的威力盡失,變成了一根泥土樁子。
他之所以取出擒龍樁,是擔心陳實和仲麟趁火打劫。畢竟這裡是大道污染之地,大難臨頭,人心不古,小心些總沒有壞處。
陳實道:“道友雖化作泥人,但想來仙家的感應力還在。不知道友是否感應到災變發生後,附近有神通波動?”
安道子道:“倒是有過。前不久,我察覺到蓮花山附近傳來神通的波動。如今,便是連仙器都化作了泥土,不知何人竟依舊能動用神通,很是奇怪。”
仲麟心中微動,問明方向。
兩人當即下山,不多時便來到安道子所說的地方。
此地是豐安郡的蓮花山,因爲山峰排列有如蓮花而得名,蓮花中心有山峰,名叫蓬山。蓬山上方有十三座仙山,被稱作蓬山十三珠。
蓬山上也有一座仙家門派,自稱仙蓮宗。
此刻,蓬山十三珠七零八落,有的仙山倒塌,有的仙山裂開,應該是不久前經過一場大戰。
陳實和仲麟趕到此地時,只見仙蓮宗的人也悉數化作了泥人,這些泥人多數已經死亡,被神通的餘波震碎了身軀,就算有些沒死的,也被震得七零八落,肢體殘缺。
仲麟飛速移動,搜尋活人,陳實則在觀察戰鬥留下的痕跡。
仲麟找尋一遍,將許多殘破的肢體聚在一起,拼湊出幾個泥人。
仲麟詢問道:“催動神通殺人的是誰?”
那幾個泥人移動眼睛,張開嘴巴,卻吱吱呀呀,說不出話來。
陳實的聲音從遠處傳來:“你將他們拼湊在一起沒用,他們元神、神魂都破碎了,靠拼起來救不活他們。”
仲麟微微皺眉來到他的身邊,卻見陳實在觀察其中一座山峰。
山峰上留下了一個巨大的掌印,深深嵌入山體之中,極爲剛猛霸道。
“佛門印法,摩訶那鉢印!”仲麟道。
陳實上前來到掌印裡面,在山體上擦了擦,低頭看去,手上滿是泥土,道:“這應是泥菩薩留下的掌印。”
仲麟心中微動,道:“難道泥菩薩纔是罪魁禍首?他造成這場大道污染,而後便開始施法降雨,試圖滅掉所有生命!”
他觀察四周,道:“他之所以來到仙蓮宗,是因爲這裡是仙家門派,他擔心這些人未必死了,所以來斬草除根。”
陳實問道:“泥菩薩爲何這麼做?”
仲麟道:“他應該是一隻大魔,侵佔了大勢至的金身法相,造成這場大道污染。”
陳實問道:“他爲何懂得佛門印法?”
仲麟皺眉。
“因爲他是佛門中人。”
陳實自問自答,道,“他便是大勢至菩薩。”
他飛身而起,向遠處飛去,聲音傳來:“我們去尋這尊泥菩薩!”
仲麟急忙跟上他,循着泥菩薩破壞留下的痕跡而去。
奔行數十里地,眼看便要奔出驅邪幡的籠罩範圍,突然前方轟隆一聲巨響,接着梵音大作,兩人面前一片光和熱襲來,宛如地底突然生出一輪巨大無比的太陽,向他們壓來!
“泥菩薩!”
陳實和仲麟異口同聲道。
只見那輪太陽前方,一尊高丈六的泥菩薩冉冉升起,擡手爲印,印法伴隨着那輪大日襲來!
光和熱瞬息間變得奔放無比,彷彿大道隨之而變得異常活潑,這種道法運煉方式,是陳實前所未見!
擋不住!
他瞬息間將自己從前所學的任何招法頃刻間過了一遍,便立刻意識到,自己絕對無法擋住這一擊!
突然,他腦海中浮現出靈寶青碑上參悟的青龍吟,當即不假思索,便將這一印催動。
仲麟耳畔傳來激盪激昂的龍吟,隨即只覺天地間的東天青龍之氣變得異常活潑,異常暴躁,甚至連他的肌膚都在發癢,似乎要長出龍鱗,化作龍軀,生出龍角!
隨即,青氣漫天,巨大的龍鱗充塞他的視野,讓他看不到其他任何東西。
天地劇烈震動,仲麟只覺其他任何聲音悉數消失,只剩下喀啦啦的聲響,像是空間撕裂開來發出的刺耳噪聲!
他的身軀高高彈起,如同遭到無形巨人揮起巨錘砸在身上,將他砸飛出去!
“糟了!”
他的腦袋一懵,“我只怕要被衝擊出百里之外了!”
就在這時,一道大幡飛來,將他身形捲住。
仲麟頓住身形,只見張閒率領火字營的將士飛速趕來。
陳實亂髮飛舞,衣衫爆裂,激盪澎湃的青龍之氣還在體內和四周動盪。
泥菩薩見他竟能接下自己一擊,也是吃了一驚,立刻再度出手,又是摩訶那鉢印,勢頭比適才更加霸道。
這一印,打出忿怒佛相,身後浮現千佛,齊齊出掌,結印,向陳實轟下!
陳實再度鼓盪天地間的青龍之氣,還是青龍吟,硬接這一擊。
“他只懂得這一招!”
泥菩薩立刻看出端倪,正欲變招,將他擊殺,突然一口口仙劍飛來,在半空中結陣,正是混元劍陣,一層接着一層,複雜無比,但卻運轉的有條不紊。
黑鍋同時控制火字營一千二百仙人,佈下混元劍陣,趕來支援陳實。
火字營的將士都是新兵,根本無法布成如此嫺熟的陣勢,但見劍氣直透雲霄天外,威力剛猛無比。
那泥菩薩臉色頓變,不敢與劍陣以硬碰硬,立刻拋下陳實,飛身而起,向外飛去。
不過陣勢已成,將他籠罩,眼看便要納入陣中,那泥菩薩一路拳腳相加,在外層大陣合圍之前,生生打了出去,所過之處,一個個天兵被打得人仰馬翻!
陣法被破,黑鍋也是嚇了一跳,不敢追擊。
總兵張閒在後方扛着驅邪幡,飛身趕來,遠遠喝道:“發生了何事?”
陳實穩住激盪的氣血,突然飛身而起,喝道:“黑鍋,陰陽道場!”
黑鍋叫了一聲,人立而起,擡手抓住飛來的丈天鐵尺,擡腳重重一頓,陰陽道場爆發。
同一時間,陳實四周,同樣也有陰陽道場爆發。
兩座陰陽道場疊加,一人一狗同時向前衝出,直奔泥菩薩而去。
張閒驚叫道:“你們做什麼?快點回來,不要跑出驅邪幡的範圍!”
說話間,陳實和黑鍋已然衝出百里,進入大道污染的範圍。
雖說此地的大道污染比不上元蟲造成的污染,但是元蟲主要是邪氣,而此次的大道污染,陳實卻從未接觸過。
他的陰陽道場,是否能抵得過大道污染,他也沒有多大底氣。
他與黑鍋衝出驅邪幡籠罩範圍的那一刻,陰陽二氣的運轉便出現了澀滯,這種外道開始影響陰陽大道!
雖然影響很是輕微,但倘若他繼續走下去,勢必會在兩日後化作泥人!
“雖然比不上元蟲,但極爲古怪,是我未曾涉獵過的異種大道。”
陳實腳步不停,直奔泥菩薩而去,心中默默道,“驅邪幡只能支撐一天,還不如我和黑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