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家二老相互攙扶,頭也不回的離開羊街。
夏滄海如夢方醒,急忙跟上二老,夏一航道:“我們沒事。滄海,快去找宣明!”
夏滄海急忙飛身而去。
不久後,夏滄海、夏一航、夏閔和夏宣明來到夏府的書房,夏閔勉力坐下,看到書桌上有夏宣明抄錄的後出師表。
夫難平者,事也。
不知爲何,這幾個字顯得那麼刺眼。
“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來頭?”
夏一航眼中露出恐懼之色,喃喃道,“爲何之前從未聽說過有這樣一批人?他們的實力,只怕比先祖也不遜色!”
“他們,應該是邪化的散人。”
夏閔思索片刻,道,“我曾聽說,七百年前,夏家中出現一位天才子弟,資質出類拔萃,但因爲是外室子弟,不受重視。此人後來離開夏家,做了散人。那時的夏家宗主與他有嫌隙,後來此人便回來報仇,將宗主重創,報了當年的折辱之仇。又過百年,宗主身故,他前來弔唁,容貌與當年離開時一樣,絲毫沒有衰老的跡象。又過兩百年,有人在青州見過他,自稱散仙。之後幾百年間,又有不少夏家的人也見到他。我父親說,此人行事偏激,修煉邪法,入了魔道,已經是個邪祟,不再是人了。”
衆人聞言,心中凜然。
夏宣明試探道:“你的意思是說,前來尋找陳實的那些人,都是邪變的散人?”
“很有可能。”
夏閔道,“或許去請地府勢力,纔有可能對付這些人。但如今我夏家勢力大不如從前,不宜折騰了。陳實到北來城買鞋,那就讓他買,儘早送走這瘟神,不要節外生枝了。”
衆人紛紛點頭,但心中均有一種憋屈的感覺。
十三世家之一的夏家,自真王時代便已是當世豪強,何曾有過被人堵住家門而不敢聲張的時刻?
酆若童和大祭酒依舊坐在桌前,一動不動。
兩人皆有一種騎虎難下的感覺,他們曾經有過一次交鋒,不分勝敗,各自受傷嚴重,這些年過去,誰也沒有把握一定勝過對方。兩人各佔一線先機,但差距不大,貿然出手,誰也沒有把握一定便能獲勝。
而在一旁的茶館中,魔氣越來越重。
兩人甚至覺察到一股奇異的道場自茶館中鋪開,逐漸向外擴張。
這種道場類似魔變形成的魔域,魔域是同化一切化作魔道,前後需要百日,才能魔變完成,而這魔道道場鋪開,竟在短短片刻便對天地大道產生影響。
黑鍋本身就是半魔半鬼的奇特生物,感覺最是敏銳,只覺在這道場中如魚得水,沒有半點不適。
從前它呆在陽間,只能作爲普通的狗子,最多影響其他人的意識,到了陰間才能化作禍鬥,大殺四方,但在這座魔道道場中,它覺得自己可以發揮出十二分的實力,甚至更高。
神都衆人也察覺到異樣。
他們只覺自己體內躁動的邪氣突然變得無比活潑,但並非從前那般邪惡混亂,無規則的生長,此時的邪氣像是依循於某種奇特的規則,變得有序而順從。
他們頭一次有一種掌握魔道的感覺!
從前他們都是努力的控制自身的邪氣邪性,免得被邪氣邪性徹底控制,變成只知殺戮的怪物。他們只能留在陰間,不能經常去陽間,否則便會被陽間的陽氣刺激得不由自主邪變。
而現在,他們有一種無比舒暢自由呼吸的感覺。
“這纔是真正的魔道。”一個道人感慨道。
其他人紛紛點頭,看向茶館中的陳實,難掩激動之色。
真正的魔功,可以解決他們各自身上的隱患,他們豈能不激動?
酆若童冷哼一聲,身後一道仙光沖天而起,便要破陳實的魔道道場!
他也察覺到陳實的魔道道場對這些災厄的影響,心知陳實創立魔道功法,非同小可,因此顧不得與大祭酒僵持,便要破陳實道場,將其誅殺!
但就在他身後仙光爆發的一瞬間,大祭酒哈哈大笑,茶桌騰空而起,兩人一狗依舊坐在茶桌邊,飛上天空!
大祭酒一道指力飛出,刺中酆若童的心窩!
同一時間,酆若童的左手二指仙光迸發,擊中大祭酒咽喉!
兩人各自抓住這一瞬間的先機,出手便再不留情,酆若童率先出手要擊殺陳實,原本要落在下風,被大祭酒擊穿心臟,但大祭酒因爲要救陳實,所以搬運茶桌,浪費了這一絲先機。
兩人幾乎是同時出手,同時負傷!
但因爲大祭酒出手之時處在陳實的魔道道場之中,得陳實道場相助,理順體內的邪氣,無形之中佔了個大便宜,這一指刺出,咔嚓一聲,擊斷酆若童一根肋骨,指力直透他的心臟,險些將他心臟擊穿!
酆若童二指的仙光刺入大祭酒的咽喉,本應該將他腦袋斬落,卻只將其的脖頸切開一道大口子。
大祭酒脖頸處血肉飛速蠕動,相互縫合,連爲一體,笑道:“酆道友,這次對你不利啊!”
酆若童不假思索,飛身遁走,化作一道仙光破空而去!
大祭酒雖然只是借力陳實的道場,比平時強了那麼一點點兒,但這一絲一毫的差距,已經可以決定兩人之間的勝敗。
他傷勢更重,因此第一時間遁走。
大祭酒哈哈大笑,化作一道青光緊隨其後,聲音遠遠傳來:“酆道友休走。我送你一程,來世再會!”
他難得佔據上風,因此無論如何也要借這個機會,除掉酆若童這個勁敵!
兩人一前一後離去,消失在天際。
空中只剩下茶桌和三把椅子,以及坐在桌子邊的黑鍋。
狗子給自己斟了杯茶,端起欲飲,爪子卻哆哆嗦嗦,半天放不到脣邊。
“轟!”
遠處天空劇烈震盪,仙光與魔光迸發,應該是大祭酒追上酆若童,兩人再度交鋒!
這場廝殺,是兩位仙人之間的生死搏殺,勢必極爲精彩。
黑鍋哆嗦着把茶杯送到嘴邊,終於喝上一口水。
茶桌和狗向下墜落,而在下方的茶館中,陳實的道場越來越強,籠罩範圍越來越廣。
此刻,北來城中,不但神都衆人察覺到自身邪變受到影響,羊街的商戶、採購的人們,乃至甡甡等待售的鬼怪,也都察覺到一股奇異的力量籠罩着他們,影響着他們。
有些病懨懨被陰氣邪氣折磨的人們,此刻突然只覺神清氣爽,病痛彷彿也離他們而去。
甡甡身體也在不斷扭曲,皮膚下的蠕動的血肉在逐漸收攏,形態也在變化,很快便從面目猙獰的龐然大物,化作一頭小山般的封豨,腦袋大,屁股小,呆呆地坐在地上,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
這種鬼怪,本就是發生邪變的封豨。當年西牛新洲發生變故,太陽月亮相繼熄滅,邪氣侵襲,世界邪變,商人與這片大陸上的異獸爲了生存,也逐漸發生異變。
此刻陳實的魔道道場鋪開,它們處在最爲純正的魔道籠罩之中,理順體內的邪氣,也變化成本來形態。
陳實的道場籠罩的範圍越來越廣,從羊街散發開來,逐漸籠罩北來城,哪怕是夏家的衆人也在道場籠罩之中。
這一刻,幾乎所有人都察覺到自身的變化,凡人如此,修士亦是如此。
夏府書房中,夏家老祖夏閔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雙手,嘴脣在顫抖,喃喃道:“滄海,我體內的邪氣,在逐漸平和……”
夏一航則在祭起自己的元神,查看自身邪化的情況。
但凡修士,只要修行,都會邪變,只是深淺的問題,不存在不邪變的可能。
自修行的第一個境界,煉精化氣開始,邪變的種子便已經種在體內,靜靜地生根發芽。
修煉到神胎境,天外真神賜予神胎,壓制住邪氣,讓邪變的速度大大降低。
但隨着境界提升,修爲精深,在合體境時,會因爲打通肉身與外界的聯繫而發生邪變。好在合體境之前還有神降境、煉虛境。這兩個境界,可以讓神胎迴歸天外真神,借天外真神的力量感悟天地大道,再度壓制邪變。
不過修士修煉到大乘,體內的邪氣積累到神胎也難以壓制。好在這時候,修士只有百年壽命,大乘境後面也沒有了境界,所以修士往往可以頤養天年,壽終正寢。
然而夏家的宗主,卻往往靠靈藥延壽,使自己能活兩百年,三百年,這就導致肉身邪變的跡象越來越明顯。
這種變化,無時無刻不折磨着他們。
只是現在,這種折磨停止了。
陳實向他們展示了另一種可能,一種汲取天地邪氣,化作自身道行的可能!
這條路,雖是魔道,但卻不會被魔道所控制,變成邪祟,而是一種修行。
茶館外,道誠子也在神都的衆人之列,適才震傷夏家二老的僧道儒三人,其中的道士便是他。
此刻道誠子也在低頭看着自己的雙手,感應着體內澎湃磅礴的魔氣涌動,魔道歡快的流轉,這是與上次踏入陳實的陰陽變所不同的感觸。
上次他踏入陳實道場,感受到自身邪氣完全消失,自己迴歸一個修煉正氣的煉氣士,那種感覺極爲美妙,令他垂淚。
現在,他感覺到自己真正踏入魔道,修持魔道,是個真正的魔修,邪變只是手段,而非結果。這種變化,也讓他震撼莫名。
從前,他沒有選擇,而現在,有了兩種選擇。
他可以繼續走魔道,驗證這條道路是否可以成仙。也可以返回正道,做太華青羊宮的太上祖師。
“大祭酒,真的居心叵測嗎?”
他心中默默道,“若是大祭酒歸來,是否會帶走神皇?他面對這兩條路,會選擇哪條路?”
這時,儒帝子宋羿來到他的身邊,心有感觸,道:“從今日起,神都和絕望坡,都可以不必存在了。”
道誠子心頭微震,向他看來,迎上宋羿的目光。
兩人心有靈犀,皆知對方的想法。
絕望坡,爲維護天外真神的正統而生,神都,爲邪化世間而生。
陳實補上魔道功法,又領悟出陰陽變,讓正道和魔道,變成了一種選擇,而非生死存亡的搏殺。神都和絕望坡,也都沒有存在的必要。
“但干係到權力,無論是大祭酒還是絕望坡的天尊,都不會容許神都瓦解。”一旁的僧人道。
這僧人是僧道儒中的僧人,與他們一起震傷夏家二老,法號慧空,乃菩提道場的第十七代菩提教尊。
“只要陳神皇將這兩門功法展示出來,神都勢必會分裂!”儒帝子宋羿斷然道。
道誠子道:“因此,殺掉陳神皇,會是最佳的解決辦法。”
慧空菩提道:“絕望坡也會這麼以爲。”
三人默然不語。
道誠子沉默良久,徐徐道:“我心懷正道,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
慧空菩提笑道:“我亦是如此。”
兩人看向儒帝子宋羿,宋羿遲疑一下,道:“我追隨天女。”
三人相視一笑,他們體內運轉的雖是魔道,但卻選擇正道。
“我很想看到,陳神皇將這兩門功法展示出來,絕望坡的仙人道心崩塌的場景。”
道誠子舔了舔嘴脣,惡狠狠道,“這些老東西,追殺我們追殺太久了!”
慧空菩提笑道:“道友,你着相了,被魔道所侵,動了魔性。”
道誠子哈哈大笑,打趣道:“我倒想看看大和尚修成魔佛,是何等場景,何等離經叛道。不知菩提道場的歷代菩提,是否會除魔衛道。”
慧空菩提被他說得頗爲心動,但隨即想道,自己是被魔道影響,纔有此念頭,並非真實想法,於是道心穩固。
茶館中,陳實依舊跏趺而坐,那八年間更多的記憶相繼解封。
記憶中,他修成道場,大祭酒站在他的道場之中,呆呆地看着自己的雙手。
“大祭酒,我聽說很多人在找我,大鬧地府。你去查這些人是什麼人了嗎?”陳實詢問道。
大祭酒收回目光,面帶溫和笑容:“陛下放心,我已經命人去查了,是絕望坡的天道行者在搜尋你的下落,試圖斬草除根。但請陛下放心,我已經在你身上佈下重重禁制,即便是招魂索魄,也無法搜尋到你的下落。”
“那就好,那就好。”陳實笑容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