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漢,景明四百五十九年。
景明帝退位,新帝登基,計明年更元嘉泰。
自大漢皇帝一統天下,已有三千四百餘年,鄭均御極天下三千年,傳位於長子珙,是爲景明帝,如今景明帝已治理天下近五百年久,亦是退位,令嫡子進位,是爲嘉泰帝。
皇位更迭,卻無天下動亂。
若不出意外,往後數以萬年,大漢亦會不變,統治天下。
該因道主鄭均所在。
自太虛中鎮壓渾沌之後,鄭均歸來閻浮,天下已不盡其意,隨與諸妃歡好,與皇后蔡安筠誕下一子曰珙,是爲閻浮大漢皇帝,景明帝。
與妖妃灼凰誕下一女曰璇璣,爲羅天大漢鳳霄女帝。
與前周郡主李昭婉誕下一子曰謹,爲玄黃大漢昭寧帝。
又與妃嬪楊瀟、盧清儀各有子嗣,分封至諸多失落小世界中,統御一方天地。
由此,鄭氏子孫遍佈星河。
而昔日令人恐懼的噬界古獸,也在道主的征討下,幾近滅絕。
如此,天下晏清,然誰也不知道主鄭均的去向。
有人云,道主於界外鎮守混沌。
亦有人云,道主喜好雲遊,如今正在探索界外邊緣,尋覓其他世界。
無論何等言語,這大漢的開國皇帝,三界道主,已然成爲了全星河人人傳頌的傳說。
……
青山公墓。
時值清明,遠山寂寂,猶帶幾分料峭春寒。
天穹低垂,陰雲如絮,籠着空濛四野。
忽而細雨斜織,山色愈顯清冷,天地間唯餘一片空靈。
“啪嗒、啪嗒……”
細密的雨點輕叩傘面,漾開一串空靈的碎響。
天穹之下,雨絲織就悠遠的韻律,萬物彷彿沉入一片朦朧的靜寂之中。
鄭均沒有撐傘。
雨絲簌簌而落,卻在觸及他周身寸許時悄然滑開,彷彿被一層無形的屏障輕輕隔開。
鄭均靜立冢前,身影與石碑一同浸在雨幕裡,卻又格格不入地保持着乾燥。
鄭均望向墓碑,這上面雕刻的字眼,是那麼熟悉。
【顯考劉公諱勁鬆之墓。】
【顯妣王氏諱秀芳之墓。】
除此之外,在這冢後方,還有一座小墓,略微潦草了些,但卻也立了碑。
【愛子劉川寧之墓。】
那座小墓,屬於自己。
“唉。”
鄭均長嘆一口氣,往事越千年。
四五千年的事情,對於鄭均而言太過於久遠。
穿越者?前塵往事?
他在地球上生存了二十餘年,但在閻浮界活了上千年。
執念所託,鄭均在星河之中尋覓千年,才尋到了這藍星的蹤跡,到此之後,卻早已物是人非。
藍星的流速與外界不同,如今的年歲距離自己穿越,也不過過去了一百一十餘年而已。
還好,自己還有一個哥哥,哥哥承襲了家業,不至於令父母和自己淪落爲一方荒冢。
不過事已至此,兄長也早已逝去,同樣葬在了這片墓園,只不過稍稍遠了些而已。
行人匆匆,無人駐足留意鄭均。
唯有一個七八歲的孩童,眨着好奇的眼睛,直直望向他。
鄭均擡眼,不由失笑。
那是他兄長的曾孫,血脈相連的後輩。
“你叫什麼名字?”
鄭均俯下身,聲音溫和。
“劉博睿。”孩子毫不怕生,答完卻又歪頭反問,“你是誰呀?怎麼在我家墓地?”
“我啊……”
鄭均眼底掠過一絲頑意,忽然壓低聲音:“我是劉川寧,在墳裡躺久了,出來透透氣。”
話音未落,他擡手輕點孩童眉心。
一縷武道真傳隨指尖渡入,悄然洗髓伐骨。
待那孩子回過神來,眼前只剩薄霧繚繞。墓地寂寂,彷彿從未有人來過。
孩子被這詭譎的一幕嚇得一顫,隨即“哇”地哭出聲來。
哭聲驚動了掃墓的長輩們,紛紛駐足張望。
而云端之上,鄭均負手而立,靜靜注視着這一切,嘴角噙着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
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
此刻,鄭均倒是能夠理解賀知章了。
鄭均有了些許疲憊。
既然此身已非藍星之人,便無需在此久駐。
只願他日,能見那劉家小輩肉身橫渡星海,踏破虛空而來。
待他親眼目睹,當年墳前偶遇的‘鬼怪長輩’,如今已成一方道主……
不知那時,這孩子的神情該是何等精彩。
至於那混沌初開、重演鴻蒙的無上偉力。
於鄭均而言,終究太過殘忍。
此方宇宙,承載着他往昔的故園,也托起他如今的歸所。
縱使重開天地,又能如何?
既已身化永恆,掌盡諸天法則。
不如,就這麼歇着吧。
……
大漢·平章郡·黑山縣。
這片孕育漢室龍興的故土,如今已換了人間。
雲朔郡王蔡勳兩鬢染霜,若論平生得意事,當屬昔年在這黑山縣尉任上,曾提拔過一個名叫‘鄭均’的捕役小吏。
誰曾想,這一紙調令,竟成就了古往今來最傳奇的天使投資。
以他那等平庸資質,竟也因這份機緣,得證法相之境。
黑山縣外,溪水潺潺,兩岸青柳垂絲,偶有飛鳥掠過水麪,蕩起一圈漣漪。
雲朔郡王蔡勳緩步而行,望着這片熟悉的山水,心中感慨萬千。
當年他不過是黑山縣一介小小縣尉,卻因慧眼識珠,提拔了那個名叫鄭均的捕役,自此命運逆轉,成了大漢皇朝最傳奇的“天使投資人”。
“物是人非啊……”
蔡勳輕嘆一聲,撫了撫斑白的鬢角。
忽然,他的目光被溪邊一道身影吸引。
一個身着素袍的年輕人正持竿垂釣,姿態閒適,彷彿與山水融爲一體。
那側顏,那氣度,蔡勳再熟悉不過!
“陛……陛下?!”
蔡勳渾身一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慌忙上前,顧不得溪水浸溼衣袍,俯身便拜:“臣蔡勳,叩見道主陛下!萬安!”
鄭均微微側首,脣角含笑:“大哥,多年不見,倒是拘禮了許多。”
蔡勳擡頭,見鄭均神色溫和,一如當年在黑山縣共事時的模樣,心中激盪,眼眶竟有些發熱:“臣……臣不敢當!陛下如今已是星河共主,臣豈敢再以舊稱僭越……”
鄭均搖頭輕笑,隨手將釣竿擱在一旁:“什麼星河共主,不過虛名罷了。倒是你,當年若非大哥提攜,我或許還在縣衙裡做個捕役,哪來今日?”
蔡勳連連擺手:“陛下天縱之資,即便沒有臣,也必能龍騰九霄!”
鄭均不置可否,目光投向遠處青山,淡淡道:“此次回來,不過是心血來潮,想看看故地。倒是巧,遇上了你。”
蔡勳躬身向前,聲音裡帶着幾分謹慎:“陛下可要移駕縣衙?如今黑山縣已升格郡治,街市繁華,更勝當年。”
鄭均目光掠過遠處炊煙,淡淡道:“不必了。人間煙火,最是動人,卻也最是易逝。”
暮色中,君臣二人並肩而立。
那些關於黑山縣的陳年舊事。
某個捕快緝兇的雨夜,某次縣衙斷案的晨光,都在三言兩語間鮮活起來。
就這般,直到天命,站起身,鄭均袖袍輕拂,溪水竟逆流而上,化作一道晶瑩水橋,直通雲端。
蔡勳看得目瞪口呆,卻聽鄭均笑道:“大哥,你壽元將盡,天地本源有缺,怕是無法延壽了……不過我可保你投胎重活一世,你可願隨我走一遭?”
蔡勳渾身一顫,隨即狂喜叩首:“臣……臣願追隨陛下!”
“臨走前,再見見安筠吧,當年的安筠,也是一匹烈馬,若無你……”
鄭均微微頷首,話語之間,袖袍一卷,二人身影便消失在溪邊。
唯餘釣竿斜倚青石,溪水依舊潺潺,彷彿從未有人來過。
古今多少事?
都付笑談中。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