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恩勳在水中待不了太久,徐碩教給他的吞吸法,他練得並不純熟。顧名思義,吞吸法是一種在胸腔裡反覆吞嚥一口氣的方法。人在水中,對身邊的土路還是有一定感知,徐恩勳全身爬進污水,路邊過了幾個人,心中大概有了估算。
深夜水涼,加之徐恩勳心裡高度緊張,潛入水中沒多久,就悄悄探出頭來換氣。憑感覺,那幾個人走開了。
是我說的一席話,讓徐恩勳起了懷疑。這麼多年,就是因爲那晚,徐恩勳看到的一幕,讓他根深蒂固的認爲,216就是一個騙局。如果不是我對他說的東西一一分析,他始終堅持自己的看法。
他是216的成員,有些事以局內人的眼睛去看,分不清事情的實質。不識廬山真面目,也就是這個道理。
從水中探出頭來,徐恩勳立刻聽到一聲沉悶的人倒地的聲音。一個冰冷的聲音傳來,‘你們馬上回去叫人’。
徐恩勳不明所以,都忘了要換氣之後重新回到水裡。那人倒地的聲音之後,荒廢的院子裡靜的可怕,一點聲響都沒有。只有不遠處的土路上,兩個人急速奔去。
那個說話的人,聲音太熟悉了,而位置離自己不遠,好像就在身後的院牆裡。
那是主任。
徐恩勳想要從新回到水中,可那人倒地聲響和主任的話,讓他從水坑裡爬出來。教務主任平時是個嚴厲的人,嚴厲得可以說苛刻,他對每個人都是一副冷冰冰的態度,和手下教員的關係倒是很好。
在216的時候,大家對主任議論頗多。可是大家想到自己的身份和勘探隊的特殊性,也就釋然了。人家管理教員,又要‘降得住’頑劣的學生,性格溫和的人是做不了的。
最主要的原因,是因爲徐恩勳的狐疑。主任和書記,長期以來還算融洽,只是在勘探隊最後的那些日子裡,老書記和主任關係僵化到了冰點,這在216裡,人人都發現了。
徐恩勳深夜潛回勘探隊,他認爲自己應該沒被別人發現。四隊發生的事情,明明告訴了老書記,可這個時候,主任怎麼在這?
院牆低矮,徐恩勳趴在牆角,在殘破的門扉邊只漏出一隻眼睛。空曠的院子裡,兩條人腿高高翹起,兩腳跟誇張的向上,身子栽倒在土坑中。
時間是凌晨,天空根本沒有月光,用伸手不見五指來形容一點也不爲過。之所以能看到兩條腿,完全是因爲有兩個人在抽菸,藉助微弱的菸頭,徐恩勳看到一個人的臉,那正是主任沒錯。其他的人站在左右,只能看到身影。
“是那個小子嗎?”主任道。
“不像”一個人答道。
說不像的那人,看不清樣子,可聽到聲音,徐恩勳整個人呆住了。一眨不眨,希望自己的目力能夠看清那人的臉,可是事與願違,越是專注於那個人的長相,越是看不清楚,菸頭忽明忽暗的光,那個人只是一道影子。
“連你都能打成面目全非,是我們疏忽了。國內弄來的人還沒搞清楚底細,那些外來的更別說了”主任道。
聽到這裡,徐恩勳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們說的事情,徐恩勳當然清楚,而那個想看卻看不清的人,他已經知道是誰了。
“呵呵呵呵”那人冷笑道:“不用開脫,我也不愛聽風涼話,不過你說的對,那小子的功夫很邪門,快兩年了,咱們也沒弄清他的底,一會兒可要小心啊!別被他拍死了”。
“你不是說,不像是他嗎?”站在黑暗處的一人道。
“是不是都不要緊”主任搶在那個人後面說道:“你們先換上衣服,等他們一到,馬上就開始搜”。
漆黑一片的院子裡,沒有了菸頭,那幾個人在徐恩勳的眼中,消失不見。可是黑暗並沒有持續多久,院子裡很快出現了幾個白上衣,在黑暗中尤爲明顯的,是白上衣頭上的白色大檐帽。
‘咔.....’雜亂的子彈上膛,不同槍機發出的聲響,這些人全副武裝。當即明白了,這些人穿那種衣服,荷槍實彈,用意十分明顯。驚動了石橋村民,就用那衣服作掩護,而抓到自己,當然也是沒廢話。
徐恩勳遍體生寒,身家性命已經開始倒計時了,求生的慾望也分外強烈。一口氣頂在嗓子眼,他不敢出氣,真後悔爬出來,現在要回到水中,只能是不出一點聲響的退回去。
可是這段距離,不出一點聲響,是不可能的。趴在地上,前進和後退是兩回事。
我和阿約很想再聽他說下去,究竟是如何脫險的,讓我們很好奇。可是路又不遠,這時已經到了敬老院附近,徐恩勳帶着我們兩個,沿着院牆繞到了北面。
徐恩勳悄聲告訴我們,不要說話,那些老人有個別的晚上還吃藥打針,說話的聲音大了,難免會被聽到。
“那些東西我是看不出什麼來,希望你們能有所收貨”徐恩勳道。
左右環顧,徐恩勳選定位置。阿約兩步上去就是一個翻身,兜裡的手電差點甩出來,矯健的動作讓徐恩勳有些愕然,近三米高的院牆,根本不用手,連助跑都省略了,悄無聲息。
伸出手來的阿約,徐恩勳仰面看着他,一時想不起來上去。
“那天夜裡,房脊上......”。
這個時候,我是不會在他前面上去的,被吊在半空,我不會給他這個機會。不知道他嘟囔的是什麼,也不好催促。
阿約也留了個心眼兒,等他在那邊落定走遠,才把我拉上去。
院牆內是一道花池,鬆軟的土落地無聲。可徐恩勳卻不見了蹤影,阿約從我頭上掠過,直奔一面虛掩的門。
那是第二排房子的最北一間。徐恩勳在屋子裡面,進到門裡,左手邊的灰牆告訴我們,面前的走廊,和其他房間是隔開的。一進來就聞到有些發嗆的爐灰味兒,點亮半截蠟燭,被他捂在懷裡,輕聲叫我們關門。
右邊的幾個小窗,淺淺的窗沿,那半截蠟燭從哪來我就知道了。
這是個鍋爐房。
身後的門閂上。徐恩勳轉身朝裡走去,鍋爐也在轉身之時看到,兩人合抱的鍋爐,煙筒伸到房頂。鍋爐很高,寬敞的鍋爐間好像一個舞池,要走下幾級臺階才能到底。
厚重的鐵鍋爐立在西北角,就是原本的鐵皮紅褐色,四周的水泥都烤的發黃,證明它有年頭了。蠟燭放在地上,徐恩勳打開爐門,燃燒室的爐箅子翻上去,鍋爐後面的一塊鐵板也被撥到一邊。
阿約和我都不禁皺眉,原本以爲他有個自己的小屋,或者專業一點,有個密室什麼的。眼巴前的狗洞讓我們打怵,我只能說是狗洞,那大小隻能過去一條狗,還不能是大狗。
對準爐門,我打開手電,不想讓光照到外面,因爲我們頭上就是鍋爐間的窗戶。燈光到處,正對爐門的就是青石牆基,混凝土勾勒的線條清晰可見,不到兩米,那牆基就橫擋住視線,裡面的空間好像並不大。
我根本不想進去。可以說現在我們兩個,都是滿腹狐疑。沒心思去想他是怎麼弄出這麼個地方,但是弄在鍋爐下面,就讓我百思不得其解。
他是土賊,弄出這麼個地方不費什麼勁,可他有時間有目的,幹嘛不弄在自己家裡,那樣的話,保存什麼東西豈不比這穩妥。心思飛轉,鍋爐是圓柱體,立在室內的西北角,牆體是直角。他打開鍋爐背面,就看到洞口,那麼在沒打開之前,那洞口本來就是敞開的。
這樣設計不符合常理。
再次打亮手電,牆壁的夾角再仔細瞧瞧,裡面的洞口是開在一側。這樣就可以理解,想要封死完全不是難事,只要一塊方石就能辦到。但不封死就不對,裡面不管是什麼東西,他不封死就有問題。
徐恩勳並沒給我們太多時間,見我有些猶豫,輕聲道:“裡面的東西看完按原樣裝好,進是不進你們決定,我在外面把門鎖上。記住,如果明天出去的話,只能在中午所有人進餐時間,走窗戶既可”。
他根本不想和我們廢話,轉身就走人。
二人在鍋爐室,門外上鎖的聲響不大。我和阿約對視,他這是什麼意思?
趕忙打通邵軍的電話,叫他無論如何都不要動。我只能先進去,留下阿約也好照應。徐恩勳走了,我也只能用這個方法。
匍匐進去洞內不深,鍋爐後的牆就是房子的外牆,雖然狹窄,很快就變寬了。在裡面站定,左右的石牆看上去很像排水溝,寬度也不到一米,地面是卵石卻很乾燥,兩端都被封死,只留下這一小段,頭上的預製板是傾斜的,雖然整齊,但是十分低矮。
只能弓着身,裡面的一角放着四個箱子。沒去打開箱子,先弄清楚地形。按距離來算,我現在應該是在牆外的花池下,深度不到一米。頭上傾斜的預製板,在雨季可以起到散水的作用,滲下來的水可以淌到牆外。深度也不大,預製板上就是花池的鬆土,沒有苔蘚,說明入口的鍋爐起了作用。
叫阿約下來,這個地形沒事。
阿約不關心環境,一進來就迫不及待打開箱子,整個密室頓時飄起灰煙。兩個拆開的文件櫃,兩個武器箱並排放在一起。一打開蓋子,厚厚的淺藍塑料布折的很整齊。八十年代初期,這種塑料布都是一樣,十分厚實,不像現在的那麼薄軟。
邊線都是被燙上的,裡面的牛皮袋壓得緊密,撕開塑料布,空氣就被抽進去。
拿起最上面滾圓的檔案袋,因爲這個看起來比較大,不像旁邊的略顯乾癟。正面只寫了三個字,‘王建國’,一看就是裝好之後寫的,可卻沒有時間。這種老式檔案袋,正反面都沒有用來寫時間的表格,封線拆開,裡面還有一個折起的袋子,這個袋子比外面的看上去更老了,顏色發灰,但是卻有時間和地址,主要是上面的名字,‘王起’,地址也不是這個人的,而是歸檔部門的。
兩個袋子,名字不一樣,也許是徐恩勳給裝在一起的。
一些零散的紙張,上面都是王建國的內容。一張張粗略的看,他是1953年生人,連在哪上的小學記錄都有,1982年收入216地質勘探隊,是五隊的成員。篇幅最多的是216的記錄,包括成績和教員審評,領導談話給出的評價很多。
照片也看不清面容,黑白的小二寸,只剩眼鏡和鼻孔。
單看一個人,我就更加堅信自己的觀點。如此嚴格整理一個人的資料,勘探隊應該是我想的那樣,總有一天,它要公之於衆。216裡不用講什麼三好學生,但是教員和領導評語,這個就有意義了。
如果他不合要求,216也許不會按預想的那樣,直接‘抹掉’他,更有可能讓他迴歸社會,做一個普通人。
更老的袋子,一打開就讓我心生奇怪,這些紙是橫用的。大小也比正常的開本要小,字是上下寫的,這樣寫法我是聽說過,都是很老的東西了。一個小證件,看字跡是一張身份證,上面蓋了好幾個印章,方的圓的都有,還有一個三角的,顏色都很暗,可是每個印章的顏色都不同。
真不知道一張身份證蓋這麼多章幹什麼,也不嫌麻煩。
身份證和紙,記錄了王起。他的生卒年是1922至1968年,這些橫用的文件紙都是工整的表格,上面沒說這兩個人的關係,想來也不奇怪。檔案一般都記錄個人信息,家庭關係在很久以前,是不是收錄在個人檔案裡的,要去問專業人士。
不想浪費時間,這些東西不是我能搞清楚的。剛準備放下,目光停在一份三張粘在一起的文件上。文件當中,一個長條的豎印,‘緝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