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就這樣在山崖底下養着傷,倒是有幾分歲月無憂的感覺。
但山崖上邊可就急壞了,當日霍謹言追着唐兮跳下去之後,影一差點也紅着眼睛跟着跳了下去,好在最後關頭有人拉住了他,說這邊還需要他主持大局,才最終讓他漸漸平靜了下來。
不錯,不能衝動,以主子的能力,說不定還有生機,自己不能跟着去添亂,而應該把這邊的事情都處理好,然後帶人前去找尋主子的下落!
想着,影一看了一眼地上已經暈過去的厲影,又看了一眼不遠處被人抓在手裡不斷掙扎着的付靜蘭,沉聲道,“帶走!”
如今主子和唐兮都跳崖了,他最好的選擇是將這個消息告訴鳳烈,至於眼前的兩個人,他也決定一併交給鳳烈處理,然後再讓他加派人手,同他們一起去尋找主子他們。
於是他讓人帶着厲影和付靜蘭,隨他一道兒就往沙城趕去,路上遇到了幾波伏擊,應當是爲救厲影而來,不過他們也都有驚無險的闖過去了,天亮的時候就趕到了沙城。
影一見到鳳烈,將當時的情況一五一十的說了一遍,怕鳳烈一時激動做出什麼瘋狂的舉動來,影一還特意強調,“兩人如今只是下落不明,生死還未可知,所以還請陛下能派出一些人手來隨我們一起去找尋他們的下落。”
鳳烈本來聽到唐兮墜崖的消息時,身上涌現的暴虐殺意,在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漸漸消退了許多,沉默了一會兒,最後他“嗯”了一聲道,“我會和你們一起去。”
影一達成了目的,便也不多留,雖然很想立即出發,但是兄弟們都累了一夜,與其爲了速度直接出發,倒不如好好休息一下養足了精神再走。
而厲影和付靜蘭兩人則都被留了下來,厲影還昏迷不醒,自然也不知道害怕,倒是付靜蘭,在一旁嚇的瑟瑟發抖,待影一走了,立即就掙扎着向鳳烈求情,“陛下我知道錯了,您就放過我吧!看在過去的情分上,您留我一命,我以後肯定消息的無影無蹤,再也不跟您或者唐兮作對了!求您了!”
她哭的梨花帶雨,看起來倒真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意味,但鳳烈看向她的眼神卻毫無所動,就像……在看一個死人,付靜蘭被他那眼神看的打了個哆嗦,不知怎麼的,就有些不敢繼續說下去了。
鳳烈看着她,忽然就勾脣笑了笑,“其實仔細看看,你這雙眼睛一點兒也不像她,不如……剜了吧?”
他說的輕描淡寫,卻嚇的付靜蘭臉色慘白,“不要!陛下不要!求求你了,我真的知道錯了!”
然而無論她再怎麼掙扎喊叫,一旁的人還是拿着一把匕首面無表情的朝她走了過來,鳳烈沒興趣再看,轉身離開的時候淡淡道,“付靜蘭剜了眼睛活颳了吧,剩下的骨架就掛在城牆上,什麼時候被鳥兒把身上的肉啄食乾淨了什麼時候放下來,至於厲影……十八樣酷刑都給他來一遍,最後砍了腦袋掛在城牆上和付靜蘭做伴兒吧。”
鳳烈說的輕描淡寫,但屋子裡的人卻都忍不住打了個寒顫,這……聽着就覺得滲人啊!
崖底,已經過了三天的時間了,由於唐兮和智明都略痛藥理,所以霍謹言身上的傷在兩人的照料下,倒是好的很快,三天的時間過去,他已經能稍微活動一下而不怕把傷口崩開了。
這裡荒山野嶺的,據智明所說要離開的話起碼得走上個三五日,所以兩人就乾脆先把傷養好再去琢磨離開的事,何況影一他們應當也會來尋他們纔是,在這邊等等也好。
難得過着這般平靜的日子,唐兮倒還覺得有點留戀起來,沒有權勢的爭奪也沒有勾心鬥角,這樣平淡度日多好?她忍不住想,當初自己若是沒有被父皇撿回去,她如今又會是個什麼模樣?是不是也跟普通女孩兒一樣嫁個人然後粗茶淡飯平淡的度過一生?
她坐在河邊正想的出神,智明的聲音突然在她身後響起,“唐施主,其實這兩日我一直有件事想告訴你,但又有些不知道如何開口。”
她回過頭,看到智明站在她身後,臉上是難得的嚴肅,她不禁有些疑惑,“什麼事兒讓你這麼爲難?”說着,她指了指旁邊的另一塊還算平整的石頭,“坐吧,有什麼事就直說,出家人怎麼也磨磨唧唧的?”
智明坐了下來,卻並沒急着開口,沉默了一會兒才道,“若有件事你知道了會覺得很痛苦,你還會想知道麼?”
唐兮呆了呆,臉上的神情也漸漸嚴肅下來,“那……這件事對我來說重要麼?”
智明抿了抿脣,“應當是重要的吧,但這件事已經過去,就算你永遠不知道對你也不會有任何的影響。”
一件不說對她不會有什麼影響,說了會讓她痛苦的事,怎麼想似乎都不該再聽下去了,但……她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輕聲道,“你說吧。”
這個決定,不止是因爲好奇心,還因爲她覺得到了今日,已經沒什麼能打擊到她了吧?她承受的痛苦太多,就算現在智明跟她說霍謹言以前害過她,她心底都不會起什麼波瀾了。
智明看了她一會兒,最後嘆息了一聲,“就知道你會想聽的。”
說完,他也沒有直切正題,而是講起了前因後果,“當年跟在你身邊伺候的一個小太監,名叫小德子,不知你可還有印象?”
唐兮微微回想了一下,腦子裡就有了那麼一點印象,不過他早在幾年前就突然失蹤了,據說是捲了宮裡的財物跑了,雖然也派人去追了,但也始終沒能找到人,這件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記得,怎麼突然提起他來了?”難道這件事和他有關?唐兮有些不解。
“小僧前一段時間四處雲遊的時間見到了他,本來我並沒有認出他來,但他一看到我,頓時嚇的夠嗆,我覺得有些奇怪,才留意起他來,最後才總算想起了他的身份。”
唐兮點了點頭,也不過是幾年前的事,大家能彼此認出來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小德子是從宮裡偷跑的,見到曾經的鳳君裴子卿,自然心裡害怕。
不過如今裴子卿都變成了智明,自然也不會再管這些俗事,所以他即使想起了小德子,卻也沒有做什麼,但小德子不知道啊,他心裡有鬼,害怕的很,於是即使智明沒有什麼動作,他也還是坐立不安,最終竟然又主動的找上了門來。
小德子找上門來,二話不說的就給智明跪下了,二話不說就狂磕了幾個頭,“求鳳君饒小的一命!”
智明有些無語,“我如今已經出家,你再喚我一聲‘鳳君’怕是不合適,小僧法號智明,你且喚我法號就好。”
小德子哪裡有心思管名號什麼的啊,他苦着臉對智明說道,“求您饒小的一命,千萬別跟官府高發我,我這裡有一件皇家秘事,只要您饒我一命,我便將這件事告訴您!”
智明更無語了,“我知道皇家秘事有何用?”
“這件事是關於……關於鳳兮女帝的!”小德子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
裴子卿是鳳君,與鳳兮就是夫妻的關係,所以用他妻子的事兒來當做籌碼談判,聽起來沒什麼毛病。
而且一個人保守秘密,其實是一件蠻辛苦的事兒,小德子大概也是憋在心裡太久了,如今突然遇到了故人,一來爲了保命,二來也是自己真的想說出這個秘密,所以纔有了這麼一出。
聽到是關於鳳兮的,智明倒是微微有些好奇起來,他試探道,“你可知……女帝已逝?”
小德子似乎抖了一下,最終還是咬着牙點了點頭,“而且……而且我還知道她爲什麼會死。”
知道她爲什麼會死?這可就稀奇了,智明的好奇心也被挑了起來,於是也不再繞彎子,沉吟片刻便道,“好,你說出你口中的秘聞,我保證絕不向任何人透露你的消息,也絕不會再來打擾你,如何?”
這就是小德子想要的,他自然答應了下來,然後緩緩道來,“當初我本是盡心在皇上身邊伺候,直到有一日,我被派去先皇往日的住所取一樣東西,誰知道不小心碰歪了牆上掛着的一幅畫,我急忙過去擺正,然後就注意到了那面牆似乎有些不對,我把畫取了下來,後面還是白牆,但仔細看卻能看到,牆上有一塊四四方方的縫隙,我在皇宮裡也待了許多年了,自然立馬就反應過來,這裡應該是有機關。”
“這可是先皇的房間啊,若是有這麼個機關,裡面藏着的必然是寶貝,我當時便起了貪念,然後便在房間裡四處找尋起來,最後是在龍牀的最裡面找到了開關,我輕輕按了一下,然後牆上那塊方形的地方一下子就彈了出來,我慌忙走過去一看,就看到了裡面就像一個盒子一般大小,放着的也沒有什麼寶貝,只有一塊黃布而已,上面似乎有字跡,我好奇之下便拿起來看。”
聽到這裡,唐兮的心裡也瞬間揪緊,父皇留下的東西?會是什麼?
小德子看了上面的內容,看完就呆住了,上面蘊含的信息量實在太大了!本來還想既然不是寶貝,就呈給皇上,說不定會有嘉獎,但這會兒他哪裡還敢哪,此事牽扯之大,足以讓皇上將所有知情的人全部滅口,而他絕對是首當其衝的那個!
於是他慌亂間,急忙把屋子恢復了原狀,然後將那黃布揣在了自己懷裡,拿着要取的東西就匆匆回去覆命去了。
他本想着,這件事就這樣爛在心裡,但他發現有些東西不是自己想忘就能忘的,他是個藏不住心事的人,每每見到皇上,就忍不住想起那塊黃布,然後就容易走神,這時間一長,皇上自然也就看出他的不對來了,於是忍不住問了他一句,他當時就害怕了,覺得再這樣下去,遲早要被發現的,於是他最終才決定逃出皇宮。
說到這裡,智明卻始終沒有說那黃布上面到底是什麼內容,倒是把小德子的心理說了個詳細,倒像是在鋪墊,讓她有個心理準備。
能讓智明如此的,那黃布上的內容,看來真的會讓她很痛苦……可是還有什麼能讓她比當初更痛苦呢?何況她也實在想不到父皇還會再藏着什麼秘密了。
她緩了一會兒沉重的心情,吐出一口氣道,“繼續說吧,黃布上面,到底寫了什麼?”
“還是你自己看吧。”智明從懷中拿出了一塊黃布遞了過去,“這件事就發生在不久之前,小德子最後把這塊黃布交給了我,我沒回去寺裡,便一直帶在身上,倒是沒想到這麼快就又碰到了你,這大概就是天意吧。”
唐兮的眼睛緊緊盯着那塊布,頓了片刻,才伸手去接了過來。
智明把東西交給她之後就離開了,也不知道是想給她一個獨處的空間,還是不忍看到她傷心痛苦的表情?
唐兮把黃布拿在手上,深吸了一口氣之後便沒有再猶豫,打開黃布看了起來。
這是一封信,一封父皇寫給她的信,或許是不知道什麼時候纔會被人發現,所以是寫在能保存的更久的黃布上面。
“兮兒,朕在寫下這封信的時候,猶豫了很久,因爲朕不知道是該希望你看到還是希望你永遠都看不到,朕也知道,若是這封信落在了居心叵測的人手中,將會給鳳元帶來一場動盪,但最後,朕還是將它留了下來,因爲這是朕作爲父親對你這個女兒保留的最後一絲愧疚。”
信的開頭寫的有些亂,看得出來,他當時的心情很矛盾,看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唐兮的心裡有些不是滋味,她忍不住吸了吸鼻子,然後打起精神繼續往下看。
“朕愧對於你,因爲明明你已經答應了朕要擔起鳳元這個重擔,朕卻還是給你下了毒,爲期十年的慢性毒藥,鳳元是老祖宗留下的基業,朕不能真的將這江山交到一個女子的手中,所以……抱歉兮兒,縱然知道你的心性,朕卻還是要打算好一切才行。”
唐兮的眼睛有些酸澀,當初她的確不知道父皇已經給她下了毒,還曾幻想過以後將皇位傳給鳳烈之後,自己就有時間去看遍大好河山了,直到幾年後漸漸發現身體的異樣,她才恍然,原來父皇壓根兒就沒有真正的信任過她,他對她,只有絕情。
自從攤牌之後,她沒有聽他說過一句歉疚的話,有的只是面對她時,一張冷冰冰的面孔,告訴她,這些都是她欠他的。
如今過了十年,她才知道,原來他的心裡也是有歉疚的,原來……他還有那麼幾分把她當成女兒的。
她也不知道這會兒心裡是個什麼滋味,這遲來的歉疚,她卻好像已經沒那麼需要了。
“爲了讓你盡心盡力,爲了讓你覺得虧欠於朕,所以朕告訴你,你並不是朕的女兒,而是撿來的孤女,但其實……你真的是朕的女兒。”
轟的一聲,唐兮的腦子像是猛然炸開了一般,眼睛死死的盯着那行字,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轉折,她心中是滿滿的不可置信,只覺得這實在是太荒誕了!
她曾經以爲自己是他的親生女兒,但後來他說她不是,她的一切幸福被打碎,等她深信自己與他沒什麼關係的時候,他卻又說其實自己是他的女兒?
何其荒誕!若她不是他的女兒,還可以解釋他對自己的冷酷與絕情,可若自己真的是他的女兒,那這十年的困苦又算什麼?世界上又有哪個父親會對自己的女兒這般狠毒?甚至……甚至親手要了她的性命。
一瞬間,她甚至能感覺到恨意在心中滋長,她只覺得那無怨無悔的十年瞬間都成了笑話!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漸漸平靜了下來,一旦平靜下來,自然也就想明白了,是啊,若是告訴自己不是親生的,她對他不會有太多的怨懟,甚至會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在報答他的養育之情,但若沒有那麼說……與鳳烈同樣作爲他孩子的自己,又怎麼可能真的甘心呢?有哪個孩子能接受被自己親生父親如此利用的?
她慘笑一聲,他的父皇啊,真是利用人心的高手,竟把一切都算到了!
同時她心中也有一絲恍然,是啊,他的父皇是那麼注重血統的人,即使只是暫時,又怎麼可能真的把鳳元的江山交給一個外人呢?這一刻,一切都得到了解釋。
她的心情漸漸平復起來,便又繼續看了下去,畢竟她的身世這麼多年都是她心裡的一個疙瘩,她也想知道自己的親生父母是誰,也想找到他們……如今知道了父親,那母親呢?
“朕知道,你現在大概恨死朕了吧?這也是應該的,畢竟我的所作所爲,作爲一個父親來講,的確是罪該萬死的,但是兮兒,朕也是皇上,爲了鳳元,朕不得不這樣做。”
“當年朕出宮,爲的其實就是尋找你們母親的下落,你的母親是朕還是皇子的時候,在民間遇到的一位漁家女,她有個好聽的名字,叫柳含煙,當時朕外出遇到意外,是她救了朕,她單純善良,是朕從未見過的樣子,我們很快就相愛了,過了一段快樂的時光,但很快就有人找到了朕,當時正處於奪嫡之爭的關鍵時期,朕不敢帶着你的母親回去冒險,便囑咐她等着朕,卻不想這一等就是五年。”
“當朕再找回去的時候,你的母親已經亡故,朕連她的最後一面也沒能見到,打聽了鄰居朕才知道,她竟爲我生了一個女兒,但是卻剛生下來沒多久就被人販子拐走了,她遍尋不得,因此憂思成疾,沒多久就撒手人懷了。”
“得知這一切,朕很痛苦,於是在你母親的墳前發誓,一定會找到你,之後朕派人四處打探,最後才終於有了你的下落,朕才親自去接你回了皇宮。”
看到這裡,唐兮已經淚眼模糊,爲自己的母親感到痛心,一生所愛非人,最後只能含恨香消玉殞,唯一留下的女兒,卻在他在找回去之後,輩利用了一輩子,到死她都不知道真相,若不是恰好她能有一個重來的機會,她永遠都不會知道這些!
帝王薄情,她以爲她早就見識的很深刻了,可直到今天,她才知道什麼叫真正的薄情!他信中所言,似乎自己對母親所愛頗深,但其實呢?他根本就不愛她!他的心裡眼裡,最重要的永遠都是皇位,否則就不會有母親那五年的苦等了!更不會有自己這悽苦的一生……
他留下這封信,大概是真的覺得愧疚吧,但那又如何呢?若是從來一次,唐兮想,他一定還會做出相同的選擇。
作爲一位帝王,他無疑是成功的,但作爲一位父親或者丈夫,他都完全不夠格。
“朕不知道,你在看到這封信的時候還剩下幾年的時光,若是可以,去祭拜一下你的母親吧,她的墳就立在滄江下游的柳家村。”
“孩子,朕知道朕愧對於你,不求你的原諒,但鳳烈是你同父異母的弟弟,他什麼都不知道,還望你務必不要遷怒於他,若有來世……朕希望能做一位真正的好父親,也希望,你莫要再生在帝王家了。”
信到此就結束了,除了表達自己的歉疚之外,他爲的就是說明她真正的身世。
她想起了鳳烈對自己那份偏執的感情,突然只覺得可笑,他算盡了一切,只爲給鳳烈鋪路,可他又有沒有想過,就因爲他的算計,自己拼盡一切想要保護的兒子卻因此陷入了一段無望的感情漩渦?
若是他知道了真相,一定會很痛苦吧?他痛苦了,自己所承受的痛苦會不會就能少一點呢?暴戾的情緒不由自主的在唐兮的腦海裡滋生,縱使知道不該遷怒於鳳烈,但此時她又怎麼可能對鳳烈一點恨意都沒有呢?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她突然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懷抱,“不要因爲別人的錯誤而讓自己也犯錯,你還有我。”
霍謹言微涼的話語落在唐兮的耳朵裡,不知怎麼的,她心中那漸漸涌起的暴戾情緒,竟然莫名的就被安撫了下來,是呀,她還有霍謹言陪在身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