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天光還早,不過中午時分,但趙倜修行起來卻不計時辰,慢慢地晚幕沉下,黑夜至臨。
他坐於榻上功行九轉,感覺積累的差不多,便着手衝擊十二重樓第八層關口。
第八層名爲朱雀翼,所對應的劫數爲嬰兒苦海劫,寓意爲生生不息,綿延不止。
朱雀能夠浴火重生,恍如嬰兒渡苦海,熬受苦難飽嘗苦楚,歷盡艱辛一點點變得更爲強大。
他此刻於草原六陰神廟之地吸收的靈氣尚未用完,轉化爲法力之後還剩餘一部分,可以下一次晉升第九層生死玄關之時使用。
當前雖然名爲衝擊八層關口,實際上只要積累足夠,運轉如意,稍做導引周身氣息便直接向上而去。
前後不過一刻鐘的時間,趙倜感到身體又一處桎梏被打開,法力如長江大河一般滋生,在第八層朱雀翼內洶涌澎湃,咆哮不止。
他慢慢梳理內氣,穩固境界,待一切平復下來開始內視經脈周身,就在剛剛掃察了一遍,將要收功的時候,身軀猛然一個震盪呈出。
嗯,又來了?趙倜雙眉揚起,這是進入另外一個世界的前兆。
果然,只是霎時之間,他眼前便一片朦朧起來,接着彷彿撥開迷霧般,出現了另一幅場景。
青燈孤零,陋室書香,牆壁之上影影綽綽,一人一鴉正在對望。
“鴉兄,你遇見了什麼阻礙,居然要我幫忙?”
“趙賢弟,本來我不好意思求助,只是確實想不出什麼別的辦法了……”烏鴉嘆了口氣。
趙倜聞言愈發納悶,烏鴉乃是妖怪,好像還並非什麼小妖,畢竟說能在諸葛青青手下保護自己,而且開口閉口本座,聽起來威勢十足。
“鴉兄說說看,只要在下能夠做到,又不違犯法紀,那麼斷無推辭之理。”趙倜思忖了幾息,鄭重開口。
只要不是什麼惡事,自己又能做得,卻不妨幫對方忙,一是結個善緣,二是對方眼下在保護自己,於情於理都該伸一把手。
“違法犯科談不上。”烏鴉道:“也不瞞賢弟,我此番來到這玉州,實爲要從飛來寺中取一件東西。”
“飛來寺中取一件東西?”趙倜道:“這……”
烏鴉兩隻眼珠赤紅光芒閃爍:“這件東西並非飛來寺所有,而是無數年前我族之物,此刻被鎮在了飛來塔的下面。”
趙倜聞言沉默,烏鴉的說法他有些不太認可,因爲東西既然在飛來寺,又壓於塔下,怎麼看都該是寺中之物,不能僅憑烏鴉的一面之辭,就認爲是其族內的東西。
何況便算原本屬它族之物,此刻又爲何會在飛來寺?根本不知道以前到底發生過何等事情,是否有別的原因導致此物歸了禪寺。
“這件東西無數年之前,飛來寺初建寺之時,叫這裡的和尚奪走,我查了許久方纔查到具體下落,此番來就是想要取回的。”烏鴉道。
“飛來寺初建寺之時?”趙倜聞言不由一怔。
這寺說起年代可十分久遠,別說當下大幹,早於之前的晉朝,甚至晉往前再推五六朝也都存在了,真正要追溯去怕是已有五六千年歷史。
此寺飽經滄桑,歷數戰亂,卻始終沒有破滅,堪稱玉州數一數二的古蹟。
只是這寺怎麼會和妖族扯上關係?
趙倜稍稍思索,便想到這寺的神秘之處,此寺雖然也開放,但從來都只是開前面大雄寶殿一處,寺內別的地方並不對外,玉州的百姓香客也就在大殿上香,進不去裡面。
這樣也使得此寺香火不算旺盛,遠比不得城中其它寺院,甚至連城郊的寺院都不如。
難道這寺中還隱藏了什麼秘密不成?如果烏鴉所言爲真,是當年這裡的和尚奪取了妖族物品,那麼這必然並非一座普通尋常的寺廟。
“不錯,就是那時。”烏鴉點了點頭:“數千年前此寺初建時候,妖族和人族曾有過一場大戰,十分激烈,東西就是在那場大戰中被人族奪走,本來究竟落於人族哪裡成謎,我也是調查了許久,最後才得了線索,找到這玉州的飛來寺。”
趙倜想了想,什麼大戰卻是從未從書上看過,他對天下風貌歷史傳說也都有涉獵,卻未見此種記載。
“鴉兄,是什麼樣的大戰?”趙倜皺眉道。
烏鴉看他一眼,道:“你們人類即便有所記錄,估計也不會到處傳播這件事情,當年妖族和人類可不是現在這般井水不犯河水,那時經常發生戰爭,死傷無數,屍山血海,戰場仿若人間地獄。”
趙倜點了點頭,大幹國這塊地方自古泛稱爲玄黃,人口都喚玄黃子孫,玄黃共有九十九史,也就是說在大幹之前還有九十九個朝代,可這些朝代的史書除去散佚部分,剩下大抵描述人族之事,國朝更替,並不寫其它種族。
什麼妖鬼之類,甚或最爲神秘的魔,則都在一些別史、雜史、地方史中有書,但也多是着眼於點,一點一事之類,沒寫過龐大的戰爭情景。
烏鴉繼續道:“數千年前是妖族和人族的最後一場大戰,死傷無計其數,持續多載,兩族菁英傷亡慘重,雙方都元氣大損,已至欲罷不能之境地。”
趙倜道:“這般大戰,最後如何停下?”
烏鴉聲音奇異地道:“本來打出真火,已然不滅不休,卻誰曾料想……其時突然天魔降臨了!”
趙倜聞言吃了一驚:“什麼天魔?”
烏鴉道:“九天之外,浩瀚星宇,蒼茫之中,有形形色色的各種魔頭,這些魔頭或獨來獨往,或三五成行,或族羣同時行動,到處攻擊吞噬有生命的世界,手段詭異防不勝防,花樣百出叫人心寒,若無抵抗防備,一些大的天魔族羣是會毀掉一個生命世界的。”
趙倜表情愕然,這也是未在書中得見之事,一些雜書畫本雖講仙魔故事,可卻沒說有什麼域外天魔會進攻大陸世界。
“當時情形危急,妖人兩族無可奈何之下,只得罷戰聯手,一起對抗天魔的進攻。”烏鴉語氣沉重地道。
“幾年之後,天魔被擊退,妖人兩族再次損兵折將,就算想繼續對戰也都沒了本錢,更怕天魔捲土重來,便以道祖之名,簽下了一紙協議,和平共處,各自爲生,不擅開戰端,乃至一直延續至今。”
“原來如此。”趙倜點了點頭:“這麼說來,那件東西……”
“據我族記載,那件物品在大戰時被一名玄黃之地的和尚奪走,然後再無下落,這些年我追查下來,發現那和尚乃是這飛來寺開寺時的主持方丈,然後偷入寺中暗暗翻看遠古經典記錄,尋覓線索,最後確定此物被鎮在寺後飛來塔的下面。”烏鴉道。
趙倜沉默幾息:“既然如此,鴉兄取出便是了,我又能幫上什麼忙?”
烏鴉晃了晃頭:“那鎮壓此物的地宮有當年和尚所設禁制,非人族不能進,雖然我自詡神通廣大,但能不能破了那禁制先不說,必然會引起不小的動靜,驚了寺中僧人,乃至玉州官府,到時便不好辦了。”趙倜再度沉默,這事似乎有些複雜,幫或不幫,實在是兩難境地。
按理來說,遠古之時事情,早便時過境遷,既然是妖族之物,幫對方取回其實也沒什麼。
但就怕其中還有何干系存在,雖然幾千年過去,可誰知會不會出現問題,別再因此惹出不必要的麻煩。
烏鴉看他道:“我所講的並非編造,那塔下地宮入口立有石碑,當年那和尚親筆刻畫,述說了此物來歷,並言後世千載之後,若有誰能取此物,但管拿去,只做有緣。”
趙倜驚訝道:“還有此種事情?”
烏鴉道:“自然如此,賢弟可隨我前去觀看,以證我所言不虛。”
趙倜心中不由暗想,如果當年的僧人留言以待有緣,必是不限人或妖,那幫對方一把倒也沒什麼,畢竟此物原本就是對方族中所有。
他道:“鴉兄,就不知是件什麼物品?”
烏鴉聞言語氣立刻露出喜意:“賢弟這是答應了?那件東西名爲……招妖幡!”
“招妖幡?”趙倜點了點頭,聽這名字就該是妖族之物,只是不知具體有何作用:“鴉兄,你看什麼時候合適,便帶在下前去那塔底地宮一觀好了。”
烏鴉道:“這可真是多謝賢弟,爲兄別說在這玉州,就算全天下也沒有幾個熟識能夠幫襯的人族,叫我相信助我此事,待取物結束後,我定要好好感謝趙賢弟一番。”
趙倜搖頭道:“鴉兄何必客氣?我幫鴉兄乃是與兄臺一見如故,情誼其中,不曾想要什麼感激。”
烏鴉道:“謝是必須要謝的,我看不如這樣,今晚沒有什麼準備,那就明晚好了,明晚我帶賢弟前往地宮觀看,賢弟助我打開禁制,一舉取得那招妖幡。”
趙倜道:“也好,那便如此定下,明晚我幫鴉兄。”
烏鴉隨後飛出窗外,趙倜思索片刻繼續讀書。
第二日,吃罷早飯向州學走去,卻看一個穿彩裝的小丫鬟正在州學大門不遠處東張西望。
趙倜瞅卻認得,正是那天往自己家中送請柬的別駕府婢女,小丫鬟這時望見他後跑上前來:“趙公子……”
趙倜道:“姑娘找我?”
小丫鬟道:“奉我家小姐之命,給公子送來一物,做玉江詩會的感謝,以及那天公子被驚嚇的賠禮。”
趙倜笑道:“有何感謝和賠禮的,羅敷姑娘想多了。”
小丫鬟眼睛亮晶晶:“小姐本來是要親自來見公子奉上物品的,但因爲有些特殊事情,着急前往了外地,所以才遣奴婢過來。”
“哦?羅敷小姐離開了玉州?”趙倜道。
“正是,小姐去往江南辦事,一天半天無法回返,小姐有信給趙公子,公子一看便知。”
說着,小丫鬟從身上取出一封信給趙倜,接着又捧出一隻錦盒。
趙倜接過信,頓時一股幽香襲來,隨後接了錦盒,道:“羅敷姑娘客套了,就不知是何東西。”
小丫鬟嬌俏笑道:“公子看了便知,小姐叫奴婢告訴公子,此物公子直接帶於身上就好,還叫奴婢給公子繫上呢。”
趙倜不由好奇,伸手打開錦盒,卻見正有一塊玉佩靜靜地躺於裡面。
這佩通體潔白無瑕,散發着柔和光芒,一看材質就是上好的羊脂美玉。
其形乃是一隻麒麟瑞獸,雕工十分精巧美妙,惟妙惟肖,麒麟昂首朝天,取奮發向上之意。
趙倜道:“這實在有些貴重,在下不能收。”
黃金有價玉無價,這等極品羊脂玉,又雕工這般精美,一看就是大師手筆,放在市面上會是一個難以想象的價格。
小丫鬟道:“趙公子千萬不要推脫,此爲我家小姐一片心意,我幫公子系在腰間。”
說着,她上前一步,從盒中取出玉佩,輕手利指地就往趙倜腰帶上系去。
趙倜頓時大窘,急忙道:“姑娘切莫如此,在下,在下自己來即可……”
小丫鬟笑道:“這有何妨,公子千萬莫想什麼男女授受不親之類,奴婢不過丫頭身份,小姐囑咐服侍公子佩戴,奴婢自然遵命,公子莫要亂動,別動別動,馬上就好了……”
趙倜看着小丫鬟出手飛快,將玉佩繫於他腰帶之上,不由苦笑道:“實在過於失禮了……”
小丫鬟臉蛋紅撲撲:“公子,那奴婢便回去了。”
趙倜道:“有勞姑娘,姑娘請便。”
看着小丫鬟轉身離開,他向州學內走去,邊走邊打開了羅敷的信箋。
信上話語不多,但字裡行間卻流露出親近之意,一言那天玉州詩會事情,送上禮物表達感謝和歉意,二說自己前去江南辦事,動身匆忙,沒來得及告辭,待回來後再把酒談歡。
看完了信,趙倜小心翼翼疊好,放入書箱之中,然後進入學堂裡面。
一天沒事,除了莫尋打趣他爲何戴了塊玉佩,從哪裡來的,被他三言兩語遮掩過去外,再無旁情。
放學返家,吃飯回屋,天色逐漸黑下,就看窗戶一股陰風無聲吹開,烏鴉飛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