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新君即立
“呼——呼——緒——緒——緒兒——”
“呼——緒兒——”
“緒兒——”
他的“目光”忽然在安慶緒的身上停了下來,在那渙散渾濁的眸子裡,閃爍幾許淚光。
安慶緒猛然打了個激靈——那雙早已失明的眼睛,好像真的看見了自己。
他攥緊了拳頭,他本能的想要後退,躲開那雙因爲失明而變得醜陋可怕的眼睛。
然而幾十年壓抑苦惱的生涯,早已令他變得能夠剋制內心所有的恐懼和喜樂,他的身子仍似一根釘子一樣釘在那裡,儘管他內心煎熬。
“呵——緒兒——緒兒——”
“……”所有人被這凌冽的冬夜凍僵在那裡,死一樣的寂靜,
“我的——我的——好——”
安祿山的一根手指動了動,儘管只是微乎其微的動作,也令心思敏銳的安慶緒心頭一震。
“我的好——”
安祿山拼盡最後的力氣,在喉嚨裡含糊不清的咕噥着。
安慶緒沒容他把話說完,當即從腰間抽出一把匕首,俯下身來把刀刃壓在了他的喉管上,利落的劃了一下。
安祿山身體裡的血早已被蠱蟲吸食殆盡了,並沒有鮮血噴濺出來,喉管被割開露出白森森的部位,幾個血泡汩汩的冒了幾下。
一聲雕鳴,驚破淒冷長夜,一陣狂風襲捲,一雙巨大的羽翼將衆人猛地拍在地上。
安慶緒就地一滾躲在一邊,擡頭看到鐵頭雕正悲號着、抓撓着地上的屍體。 ⊙тт kΛn⊙℃o
這畜生正試圖喚醒它的主人——而此時,醒過神兒來的幽騎軍卻早已把弓箭搭在弦上,幾百只弩箭齊齊對準了它,只等安慶緒一聲令下,便將這畜生當場射殺。
然而此刻,這畜生卻似比要將它殺死的人們,更多了一些人情味兒。
安慶緒揚了揚手,示意人們收起弓箭,任那畜生在那裡撥弄着安祿山的屍體。
鐵頭雕忽然意識了什麼,悽絕的叫了幾聲,鐵爪緊緊鉤住了安祿山的兩腿,看樣子它想帶他離開這裡。
安祿山實在太胖了,鐵頭雕拼力揮動翅膀,踉踉蹌蹌試了幾次,終於將他提了起來,搖搖晃晃向着北方飛去。
一個浪跡江湖專靠坑蒙拐騙過活的市井牙人。
一位手握大唐半數兵權,掌管一方錢糧賦稅的三鎮節度使。
一個精通騙術,將大唐半數風流人物玩弄於股掌之間的人。
一個殘酷冷血,視人命如草芥的屠夫。
一個生性狡詐,妄圖併吞天下,而又失卻民心的殘暴梟雄。
一個背叛皇恩榮寵,卻又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的人。
一位皇帝。
一個跳着胡旋舞的癡肥胖子。
一個趕着牛羊的少年。
一具屍體。
一把黃土。
高天之上,月色昏沉,星星也不見幾個,流風迴轉帶着濃烈的雪意,鐵頭雕帶着安祿山的屍體,努力拍打着翅膀,漸漸消失在雲層的深處。
“它把屍體帶走了?是去老夫人那裡了?”嚴莊擔心的說道。
安慶緒沒理睬他,兀自走向了一邊痛苦的哼哼唧唧的蠻豬。
原本小山丘一樣的洪荒巨獸迅速的萎縮着,這是獸王秘藥的副作用,體型龐大的化身因爲失血過多而恢復人形後就會死去。
眼前巨大的蠻豬就這樣一直不斷的收縮下去,變小了,既沒有死,也沒有恢復成人形,而是變成了一頭小小的小奶豬兒。
小奶豬躺在一片模糊的血肉中,慢慢睜開眼睛,天真的望了望這個世界,還有團團圍住它的人們,小傢伙眨巴眨巴眼睛,衝着人們歡快的哼哼着。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
——哈哈,你們看,這個小傢伙還在笑呢。
——噫?是哎,小豬崽子還會笑呢。
——哈哈哈哈
一個快樂的小豬崽兒逗得也跟着開心的大笑起來。
“哈哈哈哈”安慶緒也跟着笑了,示意人們讓開,上前俯下身輕輕的把它抱了起來,溫柔的舉高高,就像舉着一個方出生的孩子。
小豬一點都不怕人,更加歡樂的努着嘴,迴應着安慶緒的親暱。
“嘿嘿,皇上,這小傢伙和李豬兒一樣可愛呢。”
嚴莊湊上前來,獻媚的笑着,已經改口叫皇上了。
“是啊,看它這個樣子,還是很開心麼,受了一輩子的罪,換來這樣一個結果,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安慶緒笑着,欣慰中流露着幾許無奈,有些人註定一生都活得不那麼快樂,只有死了纔算解脫,也許做一頭豬並不是什麼壞事。
安慶緒抱着小奶豬一直沒有放下來的意思,嚴莊連忙從一名士兵身上扒下來一件披風給它裹上了。
“皇上,不如就養在宮裡好了,一切吃喝用度且依李豬兒的官祿照辦,皇上以爲如何?”
“準,不過你還是趕緊喊那些小太監們出來救火,不然這寢宮都要給燒光了。”
嚴莊依言行事,趕緊把躲起來的太監宮女們都喊了出來。
安慶緒又下令幽騎軍和蠻豬鐵衛贊替原先的御林軍,負責宮內禁衛安全。
此時,天色已近拂曉,安慶緒等人一夜未睡,換了正式朝服,徑直到了金殿上,傳令百官上朝議事。
已是許久沒有正式召集朝會了,一衆文武將官心裡不斷嘀咕着,不單單是詫異這突如其來的變化,更是有些畏懼——如今上朝已經是一件十分威脅的事,誰也不知道皇上忽然看誰不那麼順眼,就給殺了。
衆人戰戰兢兢的來到朝堂上,許久不見皇上的影子,倒是晉王和嚴莊等人早早在那裡了。
大燕皇帝安祿山一直沒有再出現。
就在人們猜測和疑慮紛紛之際,嚴莊宣讀了皇上的詔書,將皇位禪讓於晉王安慶緒。
文武譁然。
有人默不作聲,大抵已經猜到發生了什麼事情。
有人歡欣鼓舞,山呼皇上英明,紛紛跪拜不斷稱頌新君。
有幾個耿直的,嘟囔着問起來:“即立新君,那太上皇呢?近日太上皇龍體可好?這麼大的事情,太上皇也該親自出面纔對。”
“呵呵,哎呀,我說老將軍,太上皇龍體如何,您作爲他老人家多年的老部下,還不知道?風溼痛得厲害,眼睛又不好使了,怎麼着?您還想太上皇親自來告訴您他的旨意?還是說,老將軍您自己去太上皇那裡瞅瞅,問個明白?”
其實這幾個人是真沒什麼別的心思,純屬人楞口直,聽嚴莊這麼一說,幾個人臉上霎時一白,都知道眼下無論是去見太上皇,還是讓太上皇臨朝都不是什麼好事,趕緊咧開嘴笑哈哈哈的跪下來,稱頌新君吶喊萬歲。
唯有一人,身子早早跪下了,嘴裡喊着萬歲,心裡卻翻騰起來。一貫強勢的他低着頭,這件事來得太突然,這位新君到底會怎樣對待自己,一點把握都沒有。
誠然,滿朝文武之中,安慶緒也最爲重視他的存在,自打他來到殿上,便一直緊盯着他不放,直到他乖乖跪下去。
不過,不論怎麼看,心裡還是覺得彆扭。
“史叔叔——”
安慶緒笑着說道,如今他已貴爲大燕國的國君,是一位皇帝了,雖然身上仍是穿着晉王的服制,卻已端坐在皇帝的寶座上。
“皇上,臣不敢當。”史思明再次跪拜。
“史叔叔今天格外客氣呢,您是父皇的舊臣,又同父皇少年相知情同手足,父皇能夠開創大燕,史叔叔可謂居功至偉,今日侄兒雖然位居人主,與史叔叔的叔侄情意卻絲毫不敢淡忘。”
“皇上謬讚了,老臣不過微末之功何足掛齒,我史家能有今日,端賴太上皇文治武功,史某若非得遇太上皇提挈,老臣今日也不過是個山頭放羊的村夫,哪裡來得如此權勢富貴,是老臣不敢忘卻太上皇與皇上的恩德才對。”
“史叔叔過謙了,今日寡人登臨大寶,茲事體大,太上皇不能親自駕臨,寡人同樣抱憾,史叔叔既同父皇親如手足,不如就代表諸位文武前往探望,也好求個見證。嚴大人,還不趕緊爲史將軍引路。”
安慶緒給嚴莊遞了個眼色,嚴莊會意幾步來到史思明面前,微施一禮,作勢便要帶着史思明往安祿山寢宮裡去。
史思明面上仍是一臉謙恭,心裡卻暗罵起來,也不知道這小畜生做了什麼手腳,既然不見安祿山出來,只怕——呵呵,想必寢宮裡已是天羅地網,只等着自己往裡鑽了。就不去,難道你還能當着衆人的面把我硬託了去?
“皇上,臣實在惶恐,禪位之事既有太上皇的旨意,臣等自然忠心擁護,不敢妄作它想,而且太上皇頑疾日深,城外敵兵久困,皇上此時登基主政,實在是臣等之福,我等甘當鞠躬盡瘁,追隨皇上滅唐興燕,大傢伙說說,是不是這個意思啊?”
“是,老將軍說的對,臣等甘當鞠躬盡瘁,誓死追隨皇上——”
“皇上英明神武,國運昌隆——”
“皇上英明神武,國運昌隆——”
史思明一鼓動,衆人又跪拜下來,稱頌新君。
史思明這一手倒讓安慶緒有些意外,見到衆人情緒高漲擁護自己,不免有些飄飄然了。
大戰過後的桃源谷,沉浸在一片歡樂氣氛中,村寨裡張燈結綵,燃起了熊熊的篝火,守護一族的村民同大唐官兵把酒歡歌,通宵達旦。
這一次不僅消滅了盤踞谷內多年的頑敵,更將數百年來積聚地底深處的怨毒邪染徹底淨化了,族人不必再爲了治理水脈初源的污染而繼續無止境的犧牲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