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章剩餘內容在【作者有話說】部分。
公主不再強硬地趕他走了,可江儼還是緊張得不得了,雖然如往常一樣冷着臉無甚表情,可只有江儼知道自己每時每刻都提心吊膽的,生怕公主舊話重提。
他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也許是因爲自己太閒了?每天除了清早練武就沒什麼正經事做;也許是公主覺得他不做事卻拿了太多俸祿?也許是他因爲話太少太悶看得公主心煩?畢竟連他娘也經常這麼說……
許多猜測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能。可心中沒個成算,便也只能亂猜。
公主每日任由他跟着,卻時常看着他走神,對着他的時候總是雙頰薄紅眸光水潤、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似乎想說什麼又說不出口,公主忍着不說又自己生悶氣。
江儼看着揪心,卻偏偏不知道她想要說什麼,又生怕公主還要趕他走,把他攆回太子身邊。可公主總是欲言又止,似乎想說的又不是這個。
想到這兒江儼心頭微酸,曾經他連公主的每個眼神都能讀懂,如今卻連煩擾她多日的心事都看不明白了。
作爲近身侍衛,江儼每個月月底纔有一天的休沐,可江儼卻等不了那麼久。他知道自己於人際上一向蠢笨,急需外援來支招。於是昨日他給家中寄了家書,裡頭裝着兩封信,一封是問候家人身體的——這基本沒用,畢竟家中不管大事小事都會告知他一聲。
另一封信是專門寫給江家大夫人的——江儼每次回家,他孃親都會語重心長地叮囑他:蠢兒子,你若看上了哪家的姑娘一定不要輕舉妄動,千萬別把人嚇跑了。一定先告訴孃親,孃親給你支招。
江家老宅就在京城中,這家書一來一去不過兩日的功夫,江儼便收到厚厚一沓回信,足足有一根手指那麼厚,裝在一個黃梨木雕花盒子裡,塞得滿滿實實的。
江儼頓了片刻,心下陡然生出一種不太好的預感。粗略一看,裡頭竟有好些人的筆跡,祖父的、爹孃的、兄長的……
心頭微窘——本來是要求他娘支招,怎麼全家人都一起看了那封信?顧不得窘迫,他連忙一封封拆開來看。畢竟是集思廣益得來的,比他一人瞎想要靠譜多了。
江家老太爺,也就是江儼的爺爺回信中寫道:“女子乃是世間至純至靈至善至美之物所化,便如同這世間最最珍貴的古玩奇珍,荏弱易碎,需得悉心養之,精心護之,細心修繕之,方能潤其容顏,安其心神,得見其灼灼光華。”
江儼反反覆覆看了半個時辰,第一遍看覺得高深莫測,第二遍看覺得大有深意,第三遍看覺得若有所悟,第四遍看覺得神神叨叨……看了半個時辰終於合起來放到了一邊,心道:這什麼鬼?
江儼的父親——江家大爺,於經商上沒有半點天分。爲了江儼入仕不被人說閒話,花了大錢捐了個六品小官,是個空有名兒的虛官,不用做事十分清閒。他對古玩鑑賞頗有其獨特的見解,每日都有人求上門來讓他鑑賞家中古玩珍藏,估算價值,也算是應合上了江家的祖業。
江父的回信中字裡行間憂心忡忡,言道:“吾兒愚鈍又不善言辭,多年未求得佳偶,爲父甚爲憂心……然世間女子多看重真心,便是你那心上人身份再貴重也應是如此。正所謂精誠所至金石爲開,遙想當年,爲父便是用一顆真心感動了你孃親……儼兒只管真心相待,長此以往她自會明白你的心意,你多年情意斷不會付諸流水……家中諸事安好,吾兒勿念。”
江儼默默合上,覺得父親大人所言並沒有什麼用,他從來不懷疑自己的真心。從十二歲到他如今二十九歲,整整十七年的漫長時光,再等個“長此以往”,怕是真的要孤獨終老了。
江家大夫人的信最長,她又習慣性地東拉西扯,字醜又寫得極大,足足寫了十幾張紙:“蠢兒子喲,你都快三十了還以爲自己是十七♂八的傻小子啊!誰家的兒子得全家集思廣益幫忙追媳婦的,你丟不丟人害不害臊,孃親可爲你真是操碎心了嚶嚶嚶嚶……”
江儼臉一黑,唰唰往後翻了兩張紙,總算找到了幾句正經話:“追姑娘這麼簡單的事,你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嗎?好歹要先送些貴重的禮物啦!第一次送人姑娘可能不收,第二次送她沒準覺得你無聊,再送兩次人姑娘就算不收也會與你認真道謝的……你一直送一直送,屢戰屢敗愈挫愈勇,她總會被你的真心所打動的。”
“只要她收下一回,就會覺得受之有愧,十有八九會還你一份禮。你再送她再還,一來二去還能互訴衷腸。”
“雖然公主見多了寶物,可咱江家的傳家寶意義可不一樣呀!孃親已經藏在信盒中寄與你了——是個硃砂雞血玉金蟬葫蘆。若是公主不喜歡,娘便再換一份……咱們江家的七十二至寶都在你爺爺的私庫裡藏着,雖說你爺爺是個守財奴,但爲了你的終身大事,娘便是一哭二鬧三上吊也要從你爺爺手中要出來。你挨個兒送,總能碰上公主喜歡的。”
“當年你爹便是從你爺爺那兒偷偷挑了十樣至寶,裝了老大一個箱子送了孃親,金光閃閃晃瞎人眼,娘瞅了一眼便動了心,覺得你爹這人還挺會來事兒,嫁了過來才發現不是……不過能哄得一時就夠了,攻心便要徐徐圖之,先把人哄到了再想下一步吶!”
江儼爲他爹心酸了一眨眼的功夫:原來娘是被一大箱子晃瞎人眼的珍寶所打動的。
江家小妹回信揶揄道:妹妹我肚子裡的小寶都三個月了,怎麼二哥你還沒個消息……同樣東拉西扯一堆,江儼放在一旁,打算有了空慢慢看。
看來看去,也只有他唯一的兄長,江洵,回的信最爲靠譜。
一張信紙上頭只有三個字——
纏。
暖。
最後那個字用硃筆勾了個鮮紅的大圈圈住,中間那個字龍飛鳳舞十分吸睛——臉。
江儼一個字一個字地細細琢磨,“纏”字決是應了那句俗話——烈女怕纏郎,估計是要他常往公主身邊湊;“暖”的意思大概是要他多體貼關心公主。
至於最後這個“臉”,江儼不太懂,想來想去,只得了一個解釋——看臉,也就是容貌。
江儼心中沉思:公主一向喜歡美好的事物,房中掛着的字畫雅緻,擺設精美;衣服首飾雖素淨,卻也無一不美;公主親自提作大丫鬟的紅素幾個也各個容貌姣好;便是長樂宮中的太監,也沒有一個醜得不能看的;就連隨手摺枝花,公主也會挑最好看的那朵折。
——想來……公主真的十分在意這外在美。
想到此處,江儼忍不住摸了下臉。思量片刻,把下巴上剛冒頭的青茬一點點刮乾淨。又洗乾淨臉,對着鏡子靜靜照了好半天。忽然想起了什麼,脣角微扯,十分艱難地擠出一個僵硬的笑。
江儼悚然一驚,鏡子裡的男子笑得猙獰,看起來像被刀架在脖子上一樣逼出來一個笑,又試了好一會兒還是未果,只好作罷。心中默默嘆口氣。
不過比起其他人的回答,兄長的這三字錦囊已經是十分實用。剩下的還得靠自己,江儼默默給自己鼓了鼓勁兒。
想來也是心酸,打拼了三年才入得宮來,朝夕相處的八年又全是單相思,分離的五年更是日日難捱。昨天剛被心愛的姑娘擁抱了一下,歡欣雀躍連心跳都噌噌跑快了一倍,還沒緩過勁兒來,立馬就遇上個從天而降的大危機,砸得他措手不及。
江儼盯着那三個字靜靜坐了半日,直到晚膳的時候才小心疊好這張紙,放在懷中收好了。
*
最近長樂宮裡的人都發現,江侍衛經常寸步不離地跟着公主,往往能看到公主的地方,不出兩步距離就能看到江侍衛的身影。公主在書房的時候他跟着,公主輔導世子課業的時候他跟着,公主去御花園賞花的時候他跟着,便是公主在寢宮休息,江侍衛也會在外屋守着。
只有公主自己知道,除了她就寢時衣衫不整的時候還有沐浴如廁的時候,別的時候江儼都跟在身後三尺。
公主用膳的時候,江儼還把紅素打發走,只有他一人站在桌前布膳,把每樣菜都夾了一筷子整整齊齊碼在她的食碟裡,站在一旁眼也不眨地看她吃。
容婉玗吃得心有壓力,只好要他坐下來。
江儼一點也不推諉,從善如流坐下來,雙手放在膝頭,還是眼也不錯地盯着她看。
容婉玗輕吸口氣,面上浮起羞赧:“你別盯着我看。”
江儼一向十分聽話,把視線轉向了她的碟子,看公主把碟子裡的菜吃罷一樣就添上一樣。
容婉玗神色微窘,忍不住放下筷子問他:“你怎麼突然變得這麼……這麼體貼了?”體貼這詞用得有些怪異,可她實在想不到別的詞了。
江儼神色一僵,垂下眼瞼低聲道:“再不體貼,你就要趕我走了。”
容婉玗不好作聲,心裡頭又有點不知從何處迸發的小脾氣,偏偏不想告訴他“我昨天說的是氣話”。只好默不作聲,一點點吃乾淨江儼夾進碗小碟的菜,他給舀的湯也全部喝掉了。
江儼忽然淡聲道:“公主今日胃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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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
“吃光了兩人的份量。”
容婉玗默然,見桌上堆了七個碗碟,粥水的點心的小菜的,這才恍悟道:平時廚房呈上來的都是她一人的食量。
她一向起得晚,此時已是辰時正,而江儼每日卯時練完武便用早膳。可不知爲何,今日廚房呈膳的時候連江儼的份一塊呈了上來。難怪她吃了這麼久。
本就心不在焉,又有江儼在一旁仔仔細細盯着,又不知他在自己臉上看什麼,需眼也不眨,看得這麼仔細,直覺如坐鍼氈。
連着吃了兩人的分量,這才覺得撐,還打了個飽嗝。公主登時一僵,窘迫極了。
江儼眸中閃過笑意,偏生想要逗她說話:“屬下還沒用早膳。”
公主瞪他一眼,以前江儼在她身邊的時候,十分得老實規矩。怎麼在承昭身邊呆了幾年就學會順杆爬了?當下惱羞成怒道:“那就餓着!”
江儼悶聲笑了,看她面上微窘只好停下。“……屬下遵命。”
公主終歸是嘴硬心軟,沒過一刻鐘便喚人上點心。知道江儼不喜甜食,吩咐了不要放糖和蜂蜜。
呈上來的四種點心酥脆軟糯,想來是廚房的人看時辰還早,怕公主剛吃過早膳再用點心會
作者有話要說: 呈上來的點心酥脆軟糯,想來是廚房的人看時辰還早,怕公主剛吃過早膳再用點心會結食,只盛了一小盤子。
見江儼吃得頗爲艱難,比平時吃飯的速度慢了許多。她忍不住問道:“可是不合你的口味?”
兩人極少同桌用膳,以前吃熱鍋子的時候,或是偷吃民間小吃的時候,也從未看出江儼有何忌口。只是沒有忌口卻並不代表愛吃,公主確實不知江儼口味喜好,只能今後一點一點去了解。
江儼灌了一口茶,勉強把口中軟糯的點心嚥下去,語氣十分誠懇答道:“公主的口味,便是屬下的口味。”
公主默然,頓覺五年的時光真是可怕,連曾經的江儼那樣一板一眼的人都學會油嘴滑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