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日承熹來坤寧宮請安的時候,特意多留了一會兒。拿着一本記載養生之道的古籍,翻到其中一頁給皇后看,“我這幾日找了好久,總算尋到了這個。”
皇后接過來略略瞧了瞧,這本書是前朝一位國醫聖手晚年所著,那大賢活過了九十九歲白壽,一生沒得過什麼大病,家中六世同堂,也各個長壽,其養生之道廣爲流傳。
承熹翻開的那頁上寫得正是治心疾的法子,倒不是什麼藥方,而是一套養身操,另有一套額上穴位按摩的方法。她問過太醫,太醫也說此法甚好,便拿來給皇后看。
皇后瞧了幾眼,合上叫丫鬟收起來,另外謄寫一份。
承熹笑說:“母后若是得空,也給父皇這般試試,興許於父皇的心疾有好處。”
皇后握着她的手牽到身邊坐下,轉開話題問:“你與那侍衛處得如何?”
這般明顯的避而不談,承熹知道母后仍耿耿於懷,只好順着她的話說。與江儼處得如何,那自然是極好的,便笑說:“他待我極好。”
皇后笑笑,又喝退丫鬟,細細瞧了瞧承熹,這才低聲說:“你身邊的兩位嬤嬤說,寢宮夜裡常常喚熱水。”
……夜裡常常喚熱水……
“也沒有常常,三五天才……”她一說,承熹就明白了,登時臉上一熱,忙要遮掩一二。卻見母后面色坦然,聲音也是平緩,“你身子虛,切不可貪歡,今日我瞧你神色疲憊,日後可不能如此肆意。”
說得十分正經,並不是訓斥的模樣。承熹稍稍放下了心,臉上卻仍是羞紅一片,她明明以爲自己和江儼已經夠謹慎了,卻不料住在側殿的兩位嬤嬤眼尖,還是瞧出了端倪。明明是晚上入夜的事,也不知她們怎麼知道的……
當着母后的面說起這些,實在窘迫得不行。
皇后笑笑不語。其實她並不是從承熹的氣色上瞧出來的,承熹這些日子心情和美,她身邊的人也知道如何調理,氣色自然不差。
而是從她每日都穿着長領的衣裳瞧出來的,前日便是長領衣裳,昨日還是,今日竟還是。還有今晨來這請安的時候,承熹竟掩着口打了個呵欠,從椅上起身時也慢吞吞的。
皇后瞧着心中微惱,恨不得叫來那侍衛敲打兩句,想想又覺得不妥,只好與承熹說。承熹雖一向懂事,卻到底是個孩子,雖是嫁過一回了,卻於這事也懂得不多,怕她一時貪歡虧了身子,這才提點幾句。
當日的午膳裡頭基本瞧不見油星子,更別說肉葷了。素炒玉蘭,金麥釀苦瓜,水芹三絲,香酥蓮藕南瓜夾……配上一小盅清清淡淡的綠豆百合粥。
江儼盯着一桌子素菜默默無言,他雖葷素都吃,到底更喜歡吃肉一些。可公主以往也沒有茹素的習慣,怎麼今日這食譜如此古怪?
以爲小廚房的人上錯了菜,可公主已經動了筷子,江儼無奈問:“今日怎麼都是素菜?”
呈膳的丫鬟瞧了一眼公主,垂首沒作聲。
承熹輕飄飄瞥他一眼,夾了一筷子藕片到他的玉碟中,不疾不徐說:“降火氣。”
江儼靜靜瞧了一會兒,也沒猜中今日這般古怪是爲何,他也沒覺得自己這兩天有上火的跡象。卻也不爭辯,只好默默吃下。
能與公主同桌用膳還是今年纔有的待遇,別說茹素了,一天三頓吃饅頭喝稀粥,他都覺得幸福。
*
這兩日天兒越來越熱了,承熹沒什麼食慾,從冰窖裡取出來的冰鎮西瓜太涼,怕傷了脾胃,江儼給她搗成汁水,又放到常溫,這纔給她喝。
承熹無奈:“要的就是那股子涼氣,現在涼氣都散了,除了甜什麼味道都沒有,我還不如喝蜂蜜水呢。”
江儼從善如流地給她倒了杯蜂蜜水,接過西瓜汁自己喝,又把剩下兩塊涼絲絲的西瓜吃了。
承熹微惱,湊上前抓着他的手,江儼笑着給她餵了兩勺子涼西瓜,剩下的三兩口全進了自己肚子。
正好小廚房的幾個廚娘在鼓搗新鮮吃食,承熹閒來無事,也和江儼去琢磨新花樣。幾位廚娘瞧見公主切出的桃片足有一指寬,眼角直抽,瞧見江儼做得有模有樣的,反倒驚詫不已。
兩人在小廚房裡折騰一上午,做出了加了冰和蜂蜜的酸果釀,正好皓兒和小仲謹兩孩子也喜歡。承熹這般吃不得酸的就用桃瓣做,又加了蜂蜜,甜絲絲的還能消暑。
午後公主在書房看書,原先只有她一人坐,如今單椅換成了闊椅,足以坐下兩個人。
如今天兒越來越熱,承熹越發憊懶,明明是看書,卻連胳膊都不想擡。江儼就給她翻書,也跟着她一起看,兩人看的是同一本遊記。
江儼原先不愛看書,耐着性子與她看了會兒,倒也覺得有點意思。卻不如公主看得快,公主掃三五眼那一頁就看完了,江儼卻需得字斟句酌纔能有所體悟。
溫香軟玉在懷,公主時不時用嬌懶的聲音與他就着書裡所講說兩句,天南海北都能扯一通。兩人也不爲看書,純當消遣。
她看着看着便睏乏了,倚到了江儼懷中,靠在他結實的胸膛上打瞌睡。
江儼攬在她後背的手輕輕摩挲,沒一會兒公主就睡踏實了。他靜靜凝視片刻,湊上前在她臉上淺淺吻了兩記,又怕擾了她的午休,抱着人送到了內室的軟榻上。可惜這榻有點小,江儼若是睡上去就太擠了些。
靜立片刻,聽到外頭嘈雜的動靜,江儼推門出去,院子裡的小太監好奇地瞅着他,卻聽江侍衛叫他找兩個罐子來。
小太監不明所以地拿來了兩個罐子,見江侍衛唰一下飛到了樹上,明明那樹幹上連個枝椏都沒有,他卻站得穩穩的。
那小太監正因他這一手精妙的輕功而驚訝,卻見江侍衛縱身躍下,手中拿着什麼塞進了兩個四面開了小孔的罐子裡。小太監定睛一看,見裡頭正是兩隻蟬。
原來時已入夏,爲防擾到貴人休息,外頭樹上的蟬天天叫個不停,若是讀書之時尚可忍受,午睡之時這蟬鳴卻極爲惱人。尤其是寢宮周圍,樹上的蟬都得由宮人去逮,卻難免有漏網之魚。
江儼怕吵到公主午休,便把這兩隻蟬捉了下來,塞進罐子裡,拿去給小世子和魏家的小公子玩了。
又過半個時辰,卻見紅素領着一個丫鬟來了。江儼記人的本事一向好,認得這是淑妃身邊的大丫鬟,略一皺眉:“公主正在午休,可否過半個時辰再來?”
那丫鬟捂着嘴吃吃笑了:“婢子不是來請公主的,就是來請江侍衛你的。我家主子還有幾位娘娘此時都在靈犀宮,說是有話要問。”
江儼不明所以,也不擾公主,與紅素交待一聲,跟着這丫鬟去了。
到了靈犀宮的園子裡,卻見湖上有一隻八角流觴亭,琉璃瓦,鶯雀檐。湖上微風習習而來,端的是好享受。
亭中隔着一層銀線海棠輕綃,幾位娘娘都坐在裡頭。江儼在外頭看不清裡頭,裡頭的幾位娘娘瞧他卻是清清楚楚。
淑妃知道他在承熹面前得臉,也聽說承熹爲了他與皇后生過爭執,不敢叫他跪着,便叫人賜了座。江儼推辭一二,也就坐下了。
聽皇貴妃笑道:“那日沒瞧清楚,今日得了空子,便來瞧瞧承熹挑的是個什麼樣?”
江儼一派閒然自在,略略擡高了頭,任她們上下打量。心中卻忍不住默默腹誹:以往他聽到宮裡的小丫鬟三五成羣湊在一塊兒說小話,哪個丫鬟與哪個太監眉來眼去,哪個丫鬟在太子來的時候頭上插了一朵絹花……江儼有時聽到了,還覺得十分無趣。
如今看來,高高在上的娘娘們也是整日閒得無聊,就喜歡嘮嗑,好奇心還這麼重。
念及此處,江儼又暗自慶幸:還好公主與她們都不一樣……
大概宮妃們都忘了他是身懷武功的,三三兩兩竊竊私語,彷彿還怕江儼聽到。卻不知江儼耳力極好,自是聽得清清楚楚。
“瞧着倒是個正派的。”
“承熹的眼光如何能差?”
“那日承熹在我那兒一連吃了三顆甜棗,又吃了幾片甜梨,這兩日又沒什麼食慾,指不定……”
衆嬪妃話聲一滯,卻也知這話不能亂說,都瞧着江儼意味深長地笑了。
江儼心生疑惑:公主平日不愛吃棗,可吃她三顆甜棗幾片梨就怎麼了?堂堂淑妃娘娘緣何恁得小氣?
他也想不明白,聽皇貴妃娘娘反覆交待說:“要好生伺候你家主子”,“這天兒熱,不要老出去走動,小心中了暑氣”,別的娘娘也附和兩句。左右每月月初都會有太醫給宮裡每位貴人請脈,到時便知是與不是,她們此時胡亂揣測反倒不美。
江儼認真應了。
今日來的一遭莫名其妙,待回了長樂宮,承熹好奇得不行,又從他一向無甚表情的臉上看不出端倪,便問他:“娘娘們與你說了什麼?”
江儼靜默須臾,湊在她耳邊說:“說屬下身材好。”瞧公主午睡方醒,表情呆呆的,忍不住在她臉上淺淺啄了一記,這才笑着補充道:“長相也不差,做公主的面首綽綽有餘了。”
娘娘們說他身板結實,還說他長得正派,江儼便換了個更有意思的說法說給公主聽。至於那什麼三顆甜棗兩片梨的,他也沒聽明白,自是不提。
承熹輕哼一聲,一點不信他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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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上,今
作者有話要說: 朝堂之上,今日的氛圍卻十分冷肅。
前兩日,都察院的都御史馮大人自請致仕,他已逾花甲,腿腳也不利索了。前幾年文宣帝就賜下了乘轎入宮的天恩,即便如此,這把年紀也撐不住兩個時辰的朝會了。
文宣帝唏噓幾句,又意思意思挽留幾句,便放他離開了。
只是這空出的位子該由誰來補上,卻還沒個定論。馮大人致仕前,奏薦其下的左副都御史——方晟睿方大人,言明其二十年來精心赤誠,堪當此大任。
文宣帝沒說允,也沒一口回絕,今日朝會上要議的就是這事。
正當將將要定下方大人之時,太和殿末尾立着的一位文臣卻出列了,疾步上前跪伏於地,雙手中捧着的奏摺舉高過頭,揚聲道:“陛下,臣有本啓奏!”
文武百官都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心中頗有些不以爲意:朝中按資排輩,站在最前頭的,如相國大人、大學士這般的說話的分量重,輕易不說話;他們後頭的一二品大員,除非文宣帝問話,一般也不怎麼說話;平日朝會之上最活躍的是站在中間位置的,諫言的、有本要奏的往往都是他們。
而像他這般站在最末尾的小年輕,少說多聽是約定俗成的規矩。他一個從五品的小小御史卻跑了出來,一看就是愛出風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