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鬧騰得太厲害,時不時踢到馬頭,連馬都開始焦躁不安,昂着頭不安地噴着響鼻。江儼只好把她緊緊攏在懷裡解釋:“這些刺客訓練有素,必有大圖謀。他們抓了世子是爲要挾皇家,一定不會與世子爲難。”
承熹猛地擡頭看他,才這麼一會兒工夫,眼中已爆出了細細血絲,眼裡竟有恨意,“你拿什麼保證?若是皓兒有個三長兩短……”承熹閉了眼不敢去想,恨聲道:“江儼,我恨你一輩子。”
江儼怔怔看着她,眼中痛楚之色瀰漫開來,額角青筋跟着跳了幾跳,咬着牙不語。
保證?他怎麼能保證?那夥賊人分工明確,竟連京兆尹都敢冒充,一夥扮作侍衛等在車前,另一夥人卻藏在必經之路上伏擊,只等着兩面夾擊。各個武功高強,比儀衛只差一線,就連行動都不需人指揮,明顯是訓練有素的殺手。
今日是他大意了,明明看出那京兆尹身上衣裳緊繃繃的,鞋子也有古怪,卻仍是沒多做思量。若是從前跟在太子身邊的時候,江儼時時警惕,因爲太子身爲儲君,再小的事都有可能引來禍患。
可公主多年與人無爭,又與朝堂勢力沒有半分相干,江儼在她身邊跟了好些年也從未遇過什麼險事,到底是掉以輕心了。
——若是小世子受傷,公主恨他也是應該的。
他垂眸看着公主,聲音是從來沒有過的肅重:“若世子受傷,屬下拿命來償。”
承熹猛地頓住了動作,不可置信地盯着他看,哆嗦着脣說不出話,一時之間竟安穩了下來——他竟說,他拿命來償……
承熹閉了閉眼,扶在他肩頭朝身後望去,皓兒的馬車奔行在原野上,只剩了小小一個點。她心疼得連呼吸都滯住了,頭一回這麼恨自己半點武功都不會,只能眼睜睜看着賊人把皓兒抓走。
約莫行了一刻鐘,遠遠瞧見前方一條長長的隊伍,金黃穹蓋的鳳輦和高高飄揚的紫旌旗赫然在目。江儼在馬臀上以鞭狠狠抽了兩下,駕馬行得更快。
原先還跟在他身後的儀衛早被甩到了後方,不知是因爲江儼的馬腳力好,還是被追上來的刺客纏住了。
護着鳳輦的黑騎衛見身後一匹馬追來,定睛一看竟見馬上坐着公主,連忙迎了上去。
“承熹?”皇后聽到周圍侍衛騷動,一時顧不上身份,慌里慌張從鳳輦上匆匆下來,“你這是怎麼了?皓兒呢?”
承熹甫一下馬便似全身失了氣力,臉色白得嚇人,只來得及說刺客帶走了皓兒,這便軟着腳暈在了地上,脣角緩緩滲出一絲血。她幼時便有心疾,咬破了舌尖才勉強穩住心神,能撐到現在已是不易。
江儼心中遽痛,抱起她交到旁人手中,三言兩語說了刺客的事,忙帶了一半騎衛折身而返。此時剛剛追上來的儀衛連口氣都沒喘勻,跟着江儼一同追了回去。
*
“孃親,孃親……”皓兒抓着側窗的鐵柱貼在窗上,口中喃喃唸了兩聲,他隱約知道自己是被人拋下了,心中怕得厲害,卻沒有半分怨怪。
車伕早早被江儼踢下了馬,此時竟連駕車的人都沒有。好在此處是京郊,鄉間直道規整,地上沒有嶙峋亂石,若不然定是車毀人亡的結果。
四騎健足馬撒開四蹄狂奔的速度極快,馬車外什麼景物都看不清,村莊田野全都成了一晃而過的虛影。透窗的風聲穿過鐵柱,其聲嗚嗚然,聽得皓兒心中更怕。
疾馳之間,一道黑影從他面前一晃而過,方纔的“京兆尹”一把扯下臉上的□□,連那緊繃繃束在身上的官服都撕開隨手扔了。
旁的刺客都去追公主了,只有他一路追着馬車而來。這大漢棄了馬,倒吊在馬車頂上抓着那鐵柱瞧了瞧皓兒。
方纔這人扮京兆尹的模樣入木三分,此時恢復了本性,朗聲笑道:“格老子的,本想逮公主的,誰知只逮住你這麼個小娃!哈哈哈哈,左右是公主的兒子,也不差什麼啦!”
皓兒劈手從桌案上拿了個瓷制的茶盞,茶盞從那鐵柱中間寸餘寬的縫隙處穿過,直直朝那大漢臉上飛去。
那大漢武藝高強,怎麼會被這麼粗淺的暗器給打到?一偏頭就躲開了,咧嘴笑得狂妄:“哎嘿,小子脾氣還挺烈!瞧你這細皮嫩肉的,回去就煮了你下酒吃!”
這本是爲嚇唬皓兒才胡亂說的,他又不是妖怪哪裡會真的吃人?何況他們此行是受人所託,完不成任務自己也討不了好。
可皓兒卻真的被他嚇到了,打小被捧在手心長大,身邊人說話都輕聲慢語的,何曾聽過這麼嚇人的話?小臉慘白縮在馬車一角,眼神警惕地盯着他。
那大漢心覺無趣,瞥見前頭有條岔路,連忙去駕車了。
皓兒抹乾眼淚,因自小跟着承熹長大,將承熹往日的處事不驚耳濡目染也學了一些,顧不上難過忙趴在車窗口記路。
先前的直道離京城近,兩旁是田野,只有一條道路。此時越來越靠近村落,地面崎嶇不平,岔路也越來越多。
桌上擺着一小碟長生果,皓兒忙抓一把在手中,走一截路他就丟出一顆到窗子外,以此作爲記號。
可他又怕這些乾果被路上的鳥雀啄食,又小心翼翼地從木格中拿出一本書,撕成碎片丟在窗外,被風一吹能飄好遠。
這動靜太小了,被車輪咯吱的聲音蓋過,大漢因是坐在車前頭駕車,根本想不到一個五歲的小童能有如此急智,故而也沒被發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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約莫行了一個時辰,馬車最後在一個村子深處停住了。
周圍呼啦啦涌上一羣人,個個是魁梧健壯的八尺大漢,大多打着赤膊,一把絡腮鬍,跟村裡的莊稼漢沒什麼兩樣。
可氣質幹練,眼神犀利,卻不是一般的莊稼漢能有的。
皓兒警惕地盯着車窗,卻見一個俊朗的白衣男子推開人羣擠了過來,拿着一套樣子古怪的工具在馬車門上叮叮噹噹一陣敲打。
鎖死車門的鐵柱緩緩升起,車內驀地一亮,晌午日光正盛,皓兒捂着眼適應了好一會兒,縮在角落裡警惕地注視着來人。
有人探進頭來瞧了瞧他,一隻大手拎着皓兒的後襟把他拎下了馬車,皺眉道:“不是叫你們去抓公主嗎?怎的只抓回來一個小娃!”
方纔駕車的“京兆尹”咕咚咚灌下半壺水,一抹嘴罵了一句晦氣,敷衍道:“嗐,叫公主給逃了,這是公主的娃,也差不了多少。”
抓了皓兒在手中的那人踹了他一腳,心裡盤算着這抓錯了人,該要多少銀子合適。
他們本是徽州人,自小無父無母,做了徽州知府的府兵,編入軍籍受任軍府。白日田間勞作,晚上分番宿衛城池,每月發下的口糧堪堪果腹,卻還得受人管制。
這羣漢子心火愈甚,決定趁夜潛逃。便一路沿着西北方向走了一個月,到了此處才知已是京城了。因沒有身份文牒,只好一路跋山涉水不入城池,走到了這個廢棄的村莊。
這村莊幾年前着了一場大火,有算命先生說是此處風水不好,犯了神靈,如今禍事初現,日後會接二連三有禍患。村民初時不信,結果村裡後來發生的事越來越邪乎,便陸陸續續搬離了此處,如今只剩下幾個無兒無女的老漢老嫗。
那知府怕丟了頭上烏紗帽,把這事瞞而不報,這十幾人便徹底逍遙了。
抓了皓兒的那大漢心中頗有點虎落平陽的不忿,若不是因着自家兄弟實在是窮得走投無路了,哪裡會接這麼險的活計?做完這遭買賣就得立馬逃至別處。
他拎着皓兒後襟進了一間敞亮的磚瓦房中,把他丟地上了。皓兒臉都被勒得通紅,拍着胸口嗆咳一陣,整整衣襟站起來,警惕地盯着面前的兩人。
屋裡頭站着一男一女。這男子皓兒不認識,這女子卻是他今日剛見過的。
原來面前正是大皇子容璟邰和成雅風二人。只是他二人這些年深居簡出,皓兒又從不跟他們打交道,只有年節時在後宮的年宴上見過成雅風兩回。至於大皇子,卻真真是頭一回見。
那大漢見面前兩人都不說話,摸不清他們是什麼心思,大掌把皓兒拎到自己面前,聲如洪鐘冷喝道:“給你娘寫封信,讓她拿一箱金子來換你!”
皓兒瞪着他,咬着下脣不作聲。那大漢冷笑一聲:“你若是不寫,我就剁掉你一根手指頭,裝在盒子裡送給你娘看!”話落竟真的抽出短匕在皓兒手指上比劃。
皓兒先前還能強忍着不哭,此時是真的被嚇怕了,扯開嘴嚎啕的聲音快要掀翻房頂,聲嘶力竭地喊:“孃親你快來救我,皓兒害怕……”
他被那大漢拎着後襟提在手中,用盡全身氣力胡亂踢打,“放開我!你們都是壞人!走開!”
成雅風於心不忍,正要出聲制住那人動作。卻見皓兒情急之下,竟一口咬在那人手腕子上,死死不鬆口。
那大漢手腕已被他咬出了血,用力扯着他後襟也沒把他拉開,一怒之下狠狠把皓兒摜在了地上。
皓兒這才鬆了口,軟軟呻♂吟一聲,在地上滾了兩圈,抱着頭蜷成一團,似是昏過去了。後腦之處緩緩滲出了鮮紅的血。
容璟邰盯着地上那灘暈開的血水,怔怔看了半晌,不知怎的心中怒極,忽的拔劍刺穿了那大漢的肩膀。
“你……”那大漢滿目不可置信,正要發怒,卻瞧見他眸光狠戾,像是離羣索居的狼。他臨到嘴邊的穢語生生嚥了回去,捂着傷口後退兩步,撐在桌子上直喘粗氣。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