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里秦淮,自古以來便是煙花鼎盛之地。秦淮河上的煙柳風情,自古也是爲文人名士所津津樂道。那天晚上,沈放更是做了精心的安排,當晚秦淮河上畫舫煥彩,歌聲如雲,沿岸紅街,青樓飛歌,當真美輪美奐之極。
然而,官員們之中不乏有好事之徒,太平州知府艾高士忽然在酒醉神迷之中發問道:“江寧城煙柳勝地,古人又云‘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近年來又有杭州爲東南花界第一繁盛之府的稱呼。卻不知江寧、杭州、揚州三府,誰纔是東南第一府,誰纔是煙花第一勝地?”
艾高士這傢伙正如他的名字一般實在是愛搞事,此言一出,明顯是要挑起一場辯論了。沈放自然當仁不讓,將江寧府狠狠的誇耀了一番,同時言語之中對於揚州杭州二府頗不以爲然。揚州知府劉勝豈肯示弱,自然是出言回擊過去,將自己的揚州府吹成了一朵花,將江寧和杭州兩府唾棄成了一堆渣。大夥兒都喝了酒,加之也不是公務場合,故而言辭不禁,口沫橫飛,爭論不休。
嚴正肅開始還不以爲然,認爲這些傢伙無聊的很,這有什麼可爭論的。所以在一旁默默的看熱鬧。直到沈放和劉勝越來越口無遮攔,相互貶損的關頭總不忘帶上杭州,將杭州貶低一番。嚴正肅豈肯讓他們如此詆譭,便藉着酒勁說了一句。
“江寧和揚州只管爭,我杭州乃東南第一府的名號卻不是你們可以爭的去的。不論其他方面的實力,只論青樓花界,我杭州每年八月十五的花魁大賽可吸引全大周的目光,這一點你們誰可做到?”
沒想到這一句可捅了馬蜂窩了,引起了沈放和劉勝的同仇敵愾。本來對於杭州爲東南第一府的名號,身爲江寧知府和揚州知府便已經很不服氣了。這兩處州府也是貨物集散,南北通衢之處。其發達程度也並不比杭州差多少。但偏偏全大周的人都說杭州是東南第一府,早已讓人不服。現在嚴正肅說這話,豈可容忍。況且,在人口商業財政上固然也許有些差距,但在花界實力上,江寧和揚州可都是老牌的煙花勝地,和杭州比並不遜色。這一點上豈肯認輸。
於是乎,在衆多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官員們的起鬨下,沈放和劉勝向嚴正肅發起挑戰,提出要參加今年杭州八月十五的花魁大賽,揚言要奪走花魁,讓世人看看誰纔是東南第一府,誰纔是煙花極盛之地。
嚴正肅本覺得這件事很是無聊,但身爲杭州知府,面臨沈放和劉勝的挑戰,又當着衆多官員同僚的面,本就性格強硬倔強的嚴正肅豈肯輸了下氣。於是乎當即接受挑戰,杭州的花魁大賽也正式升級爲東南三府花魁大賽。這三城乃是東南最繁華富庶的三座城池,這三座城市便代表了東南最高的水準。所以,雖是三城爭霸,但其實便可代表整個東南諸路的實力了。
這件事其實早已轟動了東南各州府,人人興趣盎然,翹首以盼這場龍爭虎鬥。而杭州城中也早就輿論如沸,只不過林覺一直忙於林家內部和生意上的各種事情,對此事並未留意。若非嚴正肅和樑王送來邀請函,他甚至不知道今年花魁大賽鬧得如此沸沸揚揚。
得知了這一切的原委後,林覺甚是無語。原來官員們之間也會用這樣的事情來爭強好勝。當真猶如兒戲一般。
不過林覺其實也能看出這無聊的事情之後隱藏的本質。看似是一場有些兒戲的所謂花魁之爭,但其實正是州府之間的地位和知府官員之間的一場顯示實力這能力政績的一場競爭。
地位重要的大州府的主官和那些無關緊要的小州府的官員比較起來,雖品級相同,但前程絕對天差地別。像杭州府、江寧府、揚州府、應天府等大州府的主官可以直接調任朝廷中樞擔任要職。小州府的官員們想一步登天是不可能的,就算調任朝廷,也只能在一些無關緊要的部門爲官,進入中樞那是千難萬難。此次看似是爭奪一場花魁,其實是要展現實力,炫耀自己治理的才能和政績。
雖然煙花之爭並非政績衡量的標準,但大周百年昇平盛世,人們往往關注的便是這些吸引人眼球的事情。花界的實力在如今也是實力的一部分,奪了東南花魁之名,打壓對方的同時也給本州府大大提升知名度和曝光率,吸引大周名士官員前來,何樂而不爲?
這其實也正是杭州花魁大賽多年舉辦不輟,甚至連嚴正肅這樣的古板的人都大力支持的一個原因。它是一個城市吸引人的名片,也是軟實力的一種表現。嚴正肅即將卸任杭州知府,他本就是個完美主義者,他可不想在最後的這次花魁大賽上被江寧府和揚州府給奪了花魁,那豈非成了他離任前的一個不完美之處。
林覺弄清楚了全部的來龍去脈之後,倒也很理解嚴正肅的心情。不過嚴正肅要自己幫忙,林覺卻不知從何幫起了。這種事是由官府出面佈置,也輪不到自己參與一些瑣事的佈置和組織。嚴正肅也其實也不知道林覺能幫上什麼,只是覺得應該請林覺參與,至於如何參與,卻也不甚了了。林覺告訴嚴正肅,自己隨時聽候差遣,但知府有需要,自己必定會全力以赴便是。
八月十三日上午,樑王府來人請林覺前去王府,說是樑王爺要見林覺。林覺心知肚明,這也一定是關於花魁大賽的事情。無奈之下,也只得動身前往。本來這件事跟自己毫無干系,但現在似乎成了香餑餑了一枚了。
林覺抵達王府大廳之中時,驚訝的發現大廳之中竟然已經坐着好幾個人。這些人林覺都認識,其中一人是代理王府打理青樓事務的李有源,另外兩位是萬花樓和羣芳閣的兩位頭牌楚湘湘和顧盼盼,那是去年早已打過交道的。還有一位眉目如畫的少女,林覺卻是不認識了。林覺頓時明白,自己所想不差,今日正是爲花魁大賽的事情才叫自己前來商議的。
王爺和小王爺都不在廳裡,李有源和顧盼盼楚湘湘等人倒是認識林覺。去年花魁大賽便是毀在此人手裡,顧盼盼和楚湘湘生了大半年林覺的氣。後來這位林公子又弄出了大動靜,立了大功還被朝廷嘉獎,兩位頭牌對林覺這才由惱恨便爲感興趣。再加上望月樓退出了花界,據說便是這位林公子的主意,自此杭州花界無人撼動萬花樓和羣芳閣的地位,這才心中稍慰。不過,因爲沒得花魁,總是覺得這地位來的有些不地道。
“林公子,奴家顧盼盼有禮了。”
“奴家楚湘湘給林公子見禮了。”
兩位豔光照人的頭牌見了林覺起身鶯鶯瀝瀝的斂裾行禮,林覺忙拱手還禮。雖然見多了美女,但面對面對着兩位青樓紅牌,林覺還是驚豔於她們的美貌和氣質。能成爲兩大名樓的頭牌,自然是有她們的獨特之處的。那顧盼盼眉宇清冷,頗有英氣,身上有一種幹練矯健的氣質,頗有女中巾幗之風。楚湘湘的氣質則偏向溫婉,眉宇間帶着一股弱不禁風的感覺,若不說她是青樓紅牌,你會以爲她是大家大戶的深閨女子,舉止溫儀,歉然有禮。
只不過,兩名女子身上有個共同之處,便是眉眼之中隱隱透出的一股勾人魂魄的風韻。眼神中透露的一絲風塵氣息也難以遮掩。
“兩位姐姐,這一位便是那個害的你們丟了花魁的林公子?”一旁的那個美貌的少女看着林覺道。
“芊芊,莫要失禮,還不給林公子見禮?”楚湘湘忙制止道。轉過頭來對楚湘湘對林覺饈然一笑道:“林公子莫要見笑,這是芊芊,是我和盼盼的小妹子。小孩子不會說話,林公子莫要在意。”
林覺微笑點頭,原來是後起之秀。花魁行業競爭激烈,吃的是青春飯,紅牌也只能紅那麼兩三年。到了十八歲之後便要走下坡路了。這少女也不過和綠舞年紀相仿,想來是即將出道要捧紅的頭牌,將來代替楚湘湘和顧盼盼的位置。
那少女芊芊被楚湘湘呵斥了,忙紅着臉上前來給林覺行禮。林覺瞟了一眼這少女的身姿。心中暗歎道:“好端端一個美貌的小姑娘,今後便要墮入風塵之中了。”
“芊芊說的可沒錯,去年若不是林公子橫插一腳,我們怎會丟了花魁之名?這一年來,我可是耿耿於懷的。林公子,今年您哪位相好的鶯鶯姑娘不參加了,你可得幫我們一次,這纔算扯平了。”顧盼盼在旁嬌聲笑道。
楚湘湘曼妙的白了顧盼盼一樣,轉頭來對林覺道:“林公子莫聽她瞎說,去年的事情可不幹林公子的事情。咱們早知道杭州城有林公子這樣的大才子,又何必去捨近求遠請了司馬青衫和東方未明來?結果卻被林公子都打敗了。怪只怪我們自己有眼無珠。”
“莫提那兩個人,名聲大的嚇死人,什麼大周詞壇雙壁。結果是……銀樣鑞槍頭……嘻嘻……中看不中用。林公子也真是的,這麼有本事的人偏偏也不顯山不露水。逛青樓也口味獨特,偏偏去望月樓,給謝鶯鶯撿了個便宜。您是不知道我萬花樓和羣芳閣的名氣麼?怎地不去我們哪裡?那也沒那麼多事兒了。”顧盼盼笑嘻嘻的道。
林覺哈哈笑道:“盼盼姑娘倒是會說歪理,逛青樓誰說便必須要去羣芳閣和萬花樓?各人有各人的口味嘛。再說,您二位姑娘紅得發紫,不知多少人排着隊的要去見,我這個人沒耐心,可等不得。”
顧盼盼嘻嘻笑道:“原來公子是個急性子,沒說的,這次公子要是幫我們奪了東南花魁,今後您來萬花樓和羣芳閣,我們趕了所有人讓你直接登堂入室。我和湘湘姐你想要誰陪着都成,不必排隊,不要銀子,愛呆多久呆多久,住在那裡都成。”
楚湘湘紅着臉啐道:“死盼盼,說的什麼話呢。”
林覺也紅了臉,他沒想到顧盼盼說話如此大膽露骨,倒也一時接不上話。顧盼盼得意的嘻嘻笑,享受着調戲男子的快意。她其實可不是這麼露骨的人,實際上她比楚湘湘都挑的很,看不上眼的人花再多銀子都難登得她一笑,只是她言語上大膽輕佻些罷了。
顧盼盼笑的花枝亂顫之時,幾名衛士從廳後進入,快速的佔據大廳四角各處位置。衆人立刻明白,王爺要來了。王爺抵達某處之前,王府衛士都是提前到達並且站位警戒的。
果然,廳後傳來衛士洪亮的大嗓門:“王爺駕到!”
廳後竹簾掀開,郭冰挺着肚子大步走入,身旁跟着郭昆和沈曇等人。“參見王爺,參見小王爺,參見郡主。”廳中衆人忙高聲行禮。
林覺也拱手躬身迎候,忽然間林覺的眼睛亮了起來,因爲他看到了在後面走進來的小郡主郭采薇。郭采薇今日穿着一件湖綠色的長裙,披着月白的披肩,秀髮如雲環佩叮噹,渾身都帶着一股香氣。
小郡主嘴角帶着笑容,面目如畫,明眸皓齒,當真是美的讓人不可逼視。她一進屋子,整個屋子都似乎亮堂了起來,像是沐浴了一道春光一般。本來廳中有顧盼盼和楚湘湘以及那名叫做芊芊的少女,這三女都是一等一的相貌身段,但此刻,小郡主進來之後,這三人相形之下頓時便黯然失色了。
小郡主也看到了林覺,嘴角的笑意更濃,偷偷朝林覺眨了眨眼,搖了搖白嫩的小手算是打招呼。林覺心神激盪,慌忙轉頭不敢看。王爺和小王爺在此,他可不敢和小郡主眉來眼去的。
“罷了罷了,都免禮吧。”郭冰擺着手坐在椅子上,口中大聲道,顯然他一無所覺。
衆人紛紛道謝起身,郭冰轉動着脖子道:“林覺呢?不是說他來了麼?”
“王爺,草民在此。”林覺忙拱手道。
郭冰呵呵笑道:“怎地站的那麼老遠?來來來,坐到本王身邊來。”
“草民不敢。”林覺躬身道。
“矯情什麼?你都敢訓斥本王,這會子又說不敢了?都是自己人,不必拘禮。來來來,坐在這裡。昆兒,你坐旁邊去,讓林覺坐這裡。”
郭昆翻了個白眼,沉聲應諾。於是站起身來走到另一側的一張凳子上坐下。林覺也不客氣,道了謝走過去坐下,這座位卻正好在小郡主身前。本來小郡主是站在父兄之間,現在卻是站在郭冰和林覺之間了。
林覺的鼻子裡只嗅到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那正是小郡主身上散發的香氣,又聽到小郡主在耳邊輕輕的呼吸聲,一時間身如蛛爬,心猿意馬起來。
“李有源,事兒辦的怎麼樣了?請的人都到了麼?”郭冰在一旁沉聲開口道。
李有源忙上前來躬身行禮道:“王爺,小人無能,事情沒辦好。本來答應前來的幾名名士和善於詞曲之人都說家中有事不能來了。有兩個都走到半路上了,忽然命人送信來說有急事要辦,掉頭回京了。”
“什麼?你怎麼辦事的?怎地會有這樣的事情?李有源,你這個蠢貨,你這是要壞我大事啊。”郭冰驚愕怒道。
李有源噗通跪倒在地,連連磕頭道:“小人有罪,小人有罪,可是小人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啊。都說好了的,怎麼都變卦了?我也想不通啊。”
郭冰還待喝罵,郭昆拱手道:“父王,這是有人從中作梗,不能怪李有源。數日前,京城送來消息說,揚州府和江寧府的幾家大青樓跑去京城請名士助拳,開了極高的價錢。翰林院都被他們請得空了。連京城中稍有名望之人都接到了邀約。這些人變了卦,必是也被揚州和江寧府的那些人給重金請去了。”
郭冰怒道:“什麼?這是要跟我王府過不去麼?這些傢伙膽子這麼大?爲了幾個錢,連我樑王府都敢放鴿子?”
“父王,他們又不知道萬花樓和羣芳閣是咱們的產業,他們只當是李有源請他們呢,他們要是知道是我們王府請他們,估摸着也不敢如此造次。不過這一次是沈放和劉勝出面,在京城走了門路,否則他們哪裡有這個本事,將翰林院中的那些名士們都給請走了?是有人給他們指了路,點了頭的。”郭昆沉聲道。
郭冰皺着眉頭道:“你怎麼不早跟我說?怎地現在才說?”
郭昆道:“孩兒這不剛回府麼?剛去見父王,便說林覺和萬花樓羣芳閣的人來了,孩兒這不還沒來得及麼?”
郭冰皺眉道:“沈放和劉勝這是要勢在必得啊,跟嚴正肅較上勁了。然則我們萬花樓和羣芳閣請的人手都泡湯了?一個都沒了?”
李有源哭喪着臉道:“來了些,不過都是些沒什麼名氣的。我想着有總比沒有好,留了他們在準備。讓他們集中起來合力做幾首好詞,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也許會有用。”
“有用個屁,這是寫詞寫曲,你當是比賽力氣麼?人多有個屁用?”郭冰罵道。
“是是是,小人愚蠢,回頭便全部攆走了他們。王爺,那司馬青衫和東方未明不是跟了王爺當幕賓麼?這時候他們該出面纔是。”李有源忙道。
“出個屁,他們都死了。”郭冰罵道。
“什麼?”李有源嚇了一跳。
“我是說,他們說出去遊玩,現在也不知道死到哪裡去了,到處找不到他們。搞不好真的在哪個深山老林裡被野獸給吃了也未可知。指望他們可指望不上了。”郭冰自覺失言,忙掩飾道。
“哦哦,那麼王爺,現在可怎麼辦啊?”李有源道。
郭冰瞪了他一眼,轉頭看着林覺道:“怎麼辦?幸而咱們還有林覺,你以爲本王會毫無準備麼?林覺,你都聽到剛纔我們說的話了麼?”
林覺低着頭不知在想什麼?也似乎沒有聽到郭冰的話。郭冰提高聲音再問一句,林覺嚇了一跳擡起頭來,臉上神色驚慌,甚是有些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