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了這個世界另外任何一個人，喬喻此時大概已經開始考慮開口告辭了……
開什麼玩笑？一份盒飯就想讓一位剛剛拿到菲爾茲獎的數學家幫忙看論文？這顯然過於離譜。
但這是喬曦，所以喬喻不但不想走，甚至連想要分享的好消息都忘了，只覺得好奇。
來京城之後，喬曦一直在上課、學習。他也不知道自家老媽到底學了些什麼。
看成績只能說一般般。不過考慮到喬曦的年紀，她這個一般般的成績，其實也算是優秀了。
“論文呢？給我看看。”
“先吃飯，等會涼了。”
“講道理，夏天吃涼的不更好？”
“說了，先吃飯！”
“好吧，那你總能先跟我說說你的論文到底解決的什麼問題吧？”
喬喻無奈，乾脆一邊幫喬曦打開盒飯蓋子，一邊問了句。
心裡在腹誹着，喬曦同學還是沒有養成數學家思維。畢竟對於數學家而言，明明探討一篇新論文要遠比吃飯重要。
更別提現在還是夏天。
“記不記得之前你非說我提出了一個猜想？”
喬曦隨口應了句。
喬喻恍然。
當時就是因爲喬曦提出這個問題，他才覺得自家老媽很有數學天賦的。
“穩定上界猜想？你證明了？而且找到了那個函數？”喬喻好奇的問道。
“沒有。”
喬曦搖了搖頭：“只是初步構造出了函數形式，不過只在特定的曲線類型上具備適用性。包括橢圓曲線跟一些低虧格的超橢圓曲線。
袁老說我下階段的任務就是如何推廣函數的適用範圍並嚴格證明它的漸進行爲。當然最終的目標還是證明它在高虧格情況下趨於某個穩定值。”
說着，盛放菜品的飯盒都已經打開，喬喻也坐在那裡沒滋沒味的吃起飯來。
說實話，習慣了宏大命題，又剛剛拿到菲爾茲獎的喬喻聽到喬曦解決的問題，突然間便覺得有些意興闌珊了。
還有些失望，他本以爲這麼長時間的學習，喬曦發的第一篇論文起碼也應該完全解決了這個猜想。萬萬沒想到，只是猜想的一小部分工作而已。
甚至都談不上有什麼太大的難度。這種程度的論文四大肯定是上不了的。最多也就是上個一般的一區期刊，畢竟有袁老跟他的面子在那裡。
“你這是什麼表情？這篇論文對我來說意義很重要。這次參加國際數學大會，袁老幫我介紹了很多老師，給了我指導才最終完成的。”
喬曦瞪了喬喻一眼說道。
喬喻擡起左手指了指自己，說道：“那個……你是不是忘了，這裡還有一位老師？”
“皮又癢了？”喬曦側頭，表情認真的問了句。
“哈哈，我開玩笑的。”喬喻打了個哈哈。
喬曦這種認真的表情很危險，畢竟老媽動起手來是真不太含糊。哪痛揪哪，雖然不會帶來很大傷害，但疼也是真疼。
“對了，你是有什麼好消息？”見喬喻老實起來，喬曦開口問了句。
“我的國自然項目通過。”喬喻驕傲的說道。
“這算什麼好消息？你拿獎那天晚上，袁老精神十足的拉着我聊了到凌晨一點。很多話是翻來覆去的說，我記得就有說你再申請項目肯定不會再有人不長眼。”喬曦不以爲然的說道。
她來華清上學，是爲了彌補曾經沒有完成的大學夢。
喬曦是真沒想過要申請什麼國自然，或者拿什麼獎。她學習數學都是趕鴨子上架。
沒什麼太多野心，所以對國自然這些項目也沒太多想法。
“我這個項目不一樣。如果真能達成我之前項目計劃的目標，咱們可就發達了。這麼跟你說吧還記得我那個人生宏大的目標吧？分分鐘實現！”
喬喻志得意滿的說道。
“你那個把鐵路新村推倒重建的想法？”喬曦詫異的問了句。
“對！是不是很酷？只要我這個項目能成功，肯定不成問題。畢竟我新技術解決的不是貨幣問題，而是新一代生產力跟生產關係的問題。”
“這麼有信心？”
“當然。”
“那祝你成功。另外幫我看看論文不會耽誤你的正事吧？”
“哎，消息還沒出來，是田導通知我的。但不管怎麼樣就放心吧，喬曦同學，我包你後半輩子穩了！”
“喬曦同學？”
“媽，這麼高興的日子，咱們就不要計較這些細節了吧？”
“呵呵……”
……
對於華夏家長把身份看得比天還大這件事，喬喻是有頗多詬病的。
但沒辦法，傳承了千年的血脈壓制總不是他嚎叫兩聲就能破除的。
下午老老實實的呆在喬曦這邊幫着看了一遍論文。
雖然並不能說價值很高，但喬喻覺得亮點還是有不少的。
雖然使用的工具沒有太多創新，但證明的方式卻有些新意。
一定要讓喬喻給個評價，大概就是中規中矩。
但有一點可以確定，喬曦的確是很有數學天分的。起碼證明過程一板一眼的，邏輯在線，他都找不到太多有瑕疵的地方。
新手的第一篇論文能寫成這樣，的確已經很不錯了。他是讀過那種不堪入目的論文的，而且還是研究生寫的。
理論上來說喬曦現在同樣還是本科生，從這一點來考慮的話，這篇論文很厲害，起碼超過了許多餘江大學研究生很多。
“我又幫你改了一遍，沒什麼問題了，不過你打算把論文發哪裡？”
“袁老建議我發《Mathematica Slovaca》。”
喬喻點了點頭，果然有一位好老師不需要操心那麼多。
“挺好的，那你聽袁老的就行了。”
“不然呢？難道還聽你的？”喬曦白了喬喻一眼。
“嗯，你要聽我的就發數學年刊，我跟他們的主編很熟哦說不定能幫你走個後門什麼的。據我所知弗蘭克還沒有在《數學年刊》上發過文章，咱們氣死他！”
喬曦笑了笑，然後搖了搖頭，說道：“別一天到晚瞎說。關係不是這麼用的。我發論文又不是給他看的？一步步來吧。袁老也說了，如果我真能把結論推廣到普適階段，就能發頂刊了。”
喬喻聳了聳肩，他總不能說喬曦是個死腦筋吧？雖然在他看來喬曦的確有點……
“對了，喬喻，袁老還讓我跟你談談。”
“談什麼？”
“他讓我問問你，掛在燕北大學那個爲華夏數學崛起而讀書的錦旗是不是當時就爲了在他面前作秀。”
聽了這話，喬喻頓時不淡定了，嚴肅的說道：“這還要問嗎？別人不瞭解我，你還不瞭解我？”
喬曦笑了笑，說道：“對呀，所以我當時就告訴袁老了，你就是在作秀。”
喬喻無語的看着喬曦，然後發現當老媽的太懂自己了，其實也不算好事。
“不是，老媽，哪有這麼拆兒子臺的？你應該跟袁老說我從小就有這種大志向。”
喬曦笑了笑，語氣溫柔的說道：“其實你的確應該有的。你外公從小就給你灌輸了不少這方面的東西。但很顯然，你其實沒聽進去太多。
以前咱們也就過個溫飽生活也就算了，現在你有能力了，我覺得的確可以認真考慮這個問題了。你知道我這次去參加國際數學家會議最驕傲的時候是什麼嗎？”
喬喻答道：“難道不該是頒獎典禮上，我獲得菲爾茲獎的時候？”
喬曦搖了搖頭，說道：“雖然那個時候我的確感覺挺驕傲的。但最讓我感覺驕傲的，還是袁老帶着我在各個分會場去聽各種講座。
不，應該說是……嗯，你應該知道在大會召開期間，許多數學家並沒有收到組委會的邀請，所以他們會聚集在會場外的大廳裡，用一塊黑板或者幕布兜售自己的數學想法對吧？
我記得他們像是把這種行爲叫做blackboard mathematics。”
喬喻點了點頭。
雖然他並沒有在國際數學家會議上待多長時間，所以沒有親眼看到這一幕。
不過他可是受邀參加過國際代數幾何會議。
那次會議他待了全程，自然知道這種行爲模式。事實上，這種行爲有很多種稱呼。
比如學術海報……
說白了，就是一個海報交流環節。把自己的研究成果寫在海報上，等其他數學家閒逛的時候，碰到感興趣的了，大家就可以交流幾句。
搞這些的人有學生，也有教授。甚至有些會議還會專門針對這種行爲收費。
必須交了海報交流的錢，才能在大會舉辦期間，在大廳裡這麼擺攤，兜售自己的數學思想。
“知道就好。袁老帶着我逛的時候告訴我，以前很少有華夏數學家選擇用這種方式跟人交流。因爲在國際數學界，甚至包括很多我們華夏自己人，依然有很多人認爲華夏的數學研究土壤很貧瘠。出不了大師。
所以他們對於華夏數學家許多數學想法並沒有那麼在乎。但袁老告訴我，你拿了菲爾茲獎之後變得不一樣了。國際數學家大會期間已經有華夏數學家在那裡擺上幕布。
而且幾乎每個人身邊都有很多人圍着。他們對於華夏數學研究的進展非常好奇。尤其是你的廣義模態公理體系，引發了很多討論。
再加上，袁老帶我一個個報告會逛過來，今年人最多的報告會無一例外都是咱們華夏數學家在臺上做報告。
聽到袁老跟我說這番話的時候，我最驕傲。我就想啊，看吧，很多優秀的華夏數學家，他們因爲我的兒子所以現在發言纔有更多的國際數學家願意傾聽。他們都是沾了我兒子的光呢！”
喬喻愣愣的看着喬曦，好吧，他能確定老媽不是被袁老洗腦了，因爲說到這件事時，臉上那驕傲的神情，都能溢出來了。
但顯然這還沒完，沒等喬喻消化完喬曦這番話中的意思，親愛的媽媽又問了句：“而且你知道這次會議除你之外最受關注跟歡迎的年輕數學家是誰嗎？”
喬喻思考了半秒鐘，答道：“你該不會要說就是陳師兄吧？”
“答對了，但不完整。是你陳師兄跟薛教授。你肯定想不到他們會議期間有多忙。每天都有人去拜訪，而且還有很多非常厲害的國際私立大學向他們拋出橄欖枝。
而這一切都是因爲你，喬喻。這纔是最讓我驕傲的地方。即便一千個，一萬個人在我面前強調菲爾茲獎獲得者有多了不起，也無法給我帶來這種感受！很震撼，很激動，很驕傲！”
喬曦語氣其實並沒有太大的起伏，但這已經讓喬喻很吃驚了。
畢竟這次已經有了起伏，兩人一起生活了十多年，喬喻當然知道喬曦平日裡的性子是多內斂。哪怕是誇獎他，都帶着一股子寡淡的味道。
而不是像今天這樣，直接用語氣表達出了那時的心情。
“所以還在費城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啊，你外公真的想你把他小區給買下來，把他的雕像放在小區門口嗎？其實不用的。
他如果能知道你的成就，知道因爲你華夏的數學家在國際上重視程度都被提升了好多，讓更多的人不得不彎下腰虛心的聽華夏數學家在說些什麼，他絕對能高興得瘋掉！
我相信你能理解的。因爲你最瞭解你外公，你比我更清楚他這輩子最愛的最討厭的是什麼！”
聽到這裡，喬喻點了點頭，老老實實的說道：“嗯，我記得的，外公說過，他這輩子最自豪的就是能一直挺着腰桿子做人。
最討厭那種像狗一樣活着的，還讓我未來一定要像個男子漢，千萬不能像弗蘭克那一家子。好好的人不做，去給人當狗，還很得意。”
這句話喬曦沒有回答，像是想到了什麼，有些出神。半晌後才反應了過來，鮮有的衝着喬喻溫婉的笑了笑。
“對呀，看，你不但能挺着腰桿子做人，還能讓很多華夏數學家都跟你一樣挺着胸膛做研究，講學問，你已經做得夠好了！
真不要再給自己太多壓力，起碼不要再給自己太多壓力在賺錢這塊了！我更希望你能遵從本心，快快樂樂的生活，快快樂樂的做研究。
去享受生活的過程，而不是抱着極強的目的性的去做那些事情。又或者說抱着那些需要算計的心態去面對事業跟生活。你能理解我的意思嗎？”
喬喻點了點頭，他此時腦子裡想到的是他初三跟老好人一起去瀟州參加小裡巴巴數學競賽時，喬曦對他的交代。
“在外面你一定要多些真誠，少些算計……”
喬曦點了點頭，說道：“你能明白就好了。媽媽希望你能找到一件你喜歡的事情，或者說能找到自己真正想要的，想追求的，這樣到我這個年紀也不會爲任何事而後悔。”
喬喻想了想，問道：“所以哪怕我覺得自己其實好像也不是那麼喜歡數學，以後想做別的一些事情，你也支持我？”
喬曦嫣然一笑，答道：“只要你覺得幸福，我肯定是支持的。不過你不準跟田導跟袁老說哦！畢竟我是你媽媽嘛，你只要不做那些不符合大多數人價值觀的壞事就行。”
“媽，這真是袁老讓你跟我談的東西？”
“哈哈，當然不是。不過我是你媽媽，具體怎麼談，當然我做主。”
“哦！”喬喻想了想，然後從桌前站了起來，主動湊過去，抱了抱喬曦，湊到耳邊輕聲說道：“謝謝你，媽媽，能爲我驕傲！”
只是溫情不過三秒，喬喻便又俏皮的說道：“還好我現在對數學還挺有興趣的。不然田導跟袁老肯定要找你麻煩。不過我肯定會照你說的好好想想，好好規劃我的人生。
總之你放心吧，我肯定是不會委屈自己的！不過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其實能做些讓你驕傲的事情，我就會覺得非常開心？”
喬曦沒答話只是把喬喻抱得更緊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