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臺拍拍董巖的肩膀,儘管彼此都不清楚對方來自何方陣營,此時此刻,就是並肩作戰的親密戰友。
少了任何一環,“粉碎行動”都不會走得這般順利。
明臺、程錦雲把車尾鐵鏈取下來,面朝車尾,和火車的運行相反的方向,後退數步、助跑,二人一左一右跳出車門。明臺身體努力朝前傾,雙腿減緩了衝力,穩穩落地。程錦雲沒有那麼幸運,她落地姿勢向後傾,沒有及時控制住平衡,重重摔倒在鐵軌邊。
火車像一條火蛇飛速劃過二人的視野。
十點十七分,董巖飛身跳下火車,一陣短暫得不能再短暫的喘息聲與山野的風聲交匯。
十點十八分,巨大的爆炸聲鋪天蓋地隨風席捲而來。
“櫻花號”專列大爆炸。
餐車幾乎飛上了天,軟臥車廂烈火熊熊,煙霧騰騰,大火瀰漫!
於曼麗此刻就埋伏在爆炸附近的鐵軌邊,她手按電鈕,路軌也被炸飛起來,大爆炸後緊接着又一次大爆炸,從裡至外,從下到上,颶風裹挾着霹靂、閃電劈面砸來,落網魚蝦,絕無生還之理,這是明臺的雙管齊下。
路基下一片狼藉,血肉翻飛;鐵軌上,前前後後都是炸點,火光沖天!
遠處的公路上,阿誠默默地看着滾滾煙塵和猛烈飛奔的紅色光焰,他發動了吉普車,車子碾過塵土,像平地刮過一陣旋風。
程錦雲近乎一瘸一拐地走着,明臺走在她前面,不時回頭看看她。不能把她一個人留在這,明臺想。
他剛一回頭,赫然看見程錦雲飛鏢在手,他不禁解釋:“我沒惡意。”
“你不可能把我一個人留在這,你會選擇滅口。”
“你怎麼不想,我會選擇幫你呢?”
“通常情況下,沒人會願意被拖累。”
“對。”明臺說,“我一般情況下,不殺同盟,特別是女同盟。”
“謝謝。”
“如果我揹你走,你會介意嗎?”明臺不等她答話,接着說,“如果你說介意,我就選擇把你永遠留在這裡。因爲,我從來不冒險。”
程錦雲想,做了這麼大一件事,居然說自己從來不冒險。
她笑起來,笑意中藏着諷刺。
“你笑了,我就當你答應了
明臺走上前,在她面前蹲下,程錦雲雙手搭在他肩上,手上那隻飛鏢猶在明臺耳邊叮噹響,明臺背起錦雲,說:“惠子小姐,很榮幸成爲你危險旅途的伴侶。”
程錦雲淡淡地一笑,附在明臺耳邊說:“勞煩小野君身負重載,願爲惠子殺身棄命。”
嘴上沒什麼便宜可討,明臺也就莞爾一笑,過去了。
山野中,明臺揹負錦雲,快速行進,他的腳步在風聲中迴盪,明臺想着自己分明是握霧拿雲、得勝凱旋,現在居然揹着一個不知真實姓名的女子穿行在寒冷的夜底,一副敗歸形狀,不覺好笑,腳步雖然沉重,心卻異常輕鬆,就這樣在茫茫曠野中漸行漸遠。
上海,新政府辦公廳。
深夜,整幢辦公樓的燈,一個窗口一個窗口地亮了起來,一處接一處的電話鈴聲驟響,伴隨着雜亂無序的腳步聲、接電話聲、電臺滴答聲、英文打字機的敲擊聲、此起彼伏的警笛聲,新政府辦公廳上上下下亂成了一鍋粥。
汪曼春穿着海軍軍裝,腳步如飛地從樓梯上走來。
她想着,此刻的明樓最需要人去安慰,需要女人在他的身邊。
外面下起了瓢潑大雨,明樓倦怠地強撐着身子,雙眼凝視着大玻璃窗外……透過被大雨沖洗、雨水淋擊的窗戶,外面的一切不是愈來愈模糊,而是愈來愈透明。
專列,火龍,血肉橫飛,颶風霹靂,萬鈞雷霆。
他心底的振奮是無聲的,重錘出擊,要讓一種“畏懼”、“恐怖”植入侵略者和漢奸的神經,永世驚魂。
這纔是他要做的!
“師哥!”門被打開,汪曼春滿臉是淚地出現在門口。明樓的一個秘書張口結舌地想解釋,一時半會又說不清楚。明樓揮手,示意秘書關上門。
汪曼春撲進了他的懷抱。
“師哥。”她看見明樓一臉倦容,僬悴不堪,心疼難忍,淚水像是決堤的口子橫衝下來,不是淚,純粹是雨,水漫了明樓的前胸,從衣領到肩袖,無一不被她的淚水給“洗劫”一場。
明樓沉默着,注視着汪曼春的劉海和淚眼,他撫摸着她的劉海,說:“你知道今夜意味着什麼嗎,曼春?”
汪曼春哭泣。
“意味着,暗殺活動從秘密到公開!從半遮半掩到明目張膽!不再是秘密戰線上的暗戰,而是主戰派向主和派的公然挑戰!不惜濫殺無辜,實施暴力手段!其實,說穿了,殺戮是戰時的常態,和平寧靜纔是意外!”他慢慢推開汪曼春。
“我們的戰線連亙五千裡……千古未有之慘絕人寰。”他舉起辦公桌上的一個精美的咖啡杯,往青磚地上狠狠砸去。砰的一聲,杯子被摔得粉碎!
門外,數名警衛奔來。
“出去!全都給我滾出去!”明樓扯着嗓子吼叫,帶着從未有過的暴躁和震怒。
警衛們灰溜溜地出去,再次關緊門。
“師哥,你別這樣。”汪曼春說,“我明白,你的心裡很苦,可是,你已經盡了極大的努力,抗日分子猖獗,非你一人之力可挽狂瀾。曼春雖是小女子,既上了汪先生的船,斷沒有中途轉帆的道理。曼春當竭盡全力,爲汪主席剷除後患,也爲師哥鏟盡絆腳石。”
明樓聽她話音,分明有了什麼具體打算。他心底一下千迴百轉地打了一個個問號,問還是不問?打探明晰還是袖手旁觀?
不宜主動,宜觀望。
“曼春。”他溫情脈脈地將汪曼春的身子扳正,說,“其實,我真捨不得你出來做事。這幾年,你真的改變了很多。你讓我即感佩又心疼。”
汪曼春受不住他的眼神,心都被他搗碎了。
“師哥,只要你開口,曼春什麼都肯爲你做。”
“你能爲我做什麼呢?”明樓微微嘆了一口氣,目視窗外淋漓大雨。
“師哥,我能替你做很多事。”汪曼春急於表白,“師哥,我們情報組偵聽科發現了兩組不明電波,我們已經成功地監聽、截獲,勘測到了電臺方位,如果,如果不是今天晚上這裡出了這麼大的事情,我急着趕過來看你,說不定,一條大魚就落網了。”
明樓的手指尖輕微顫動。
“師哥,找到了秘密電臺,不論是重慶的,還是延安的,都爲我們破獲反政府組織打開一個缺口。”
“曼春。”明樓昂起頭,說,“你真是女中豪傑!有了你的輔助,我相信,我明樓無事不可成!挫折是短暫的,而利益是長遠的!”
“師哥。”汪曼春終於看到明樓臉上的一縷微笑,儘管這微笑帶着幾許神秘,幾許朦朧,但對於汪曼春來說,她是踏實的,滿足的。這一縷難得的微笑僅僅屬於她自己。
汪曼春又情不自禁地扎到明樓懷裡,不過,這一次,明樓皺着眉,冷哼了一聲,他端住了自己的胳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