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廳的服務生推門進來,有禮貌地詢問是否可以上菜了。明鏡當即點頭,很快開胃菜就先端上來了,接着是羅宋湯,魚和牛排,蔬菜色拉。
明臺替錦雲佈菜,錦雲客氣地迴應着他的好意。明鏡很高興,原來她怕明臺不情願,現在看起來,自己是多慮了。
哪個少女不懷春,哪個男子不鍾情呢?於是,明鏡釋然了。她心裡罵着明臺,這個小東西裝得不思風月,且看他溫柔低語、笑上眉梢,一頓飯吃得小心翼翼,不時看着身邊的女郎,生怕她有什麼不適應或者不開心。
等我回家去審他。明鏡想。
忽然明臺甜甜地叫了聲:“錦雲妹妹,你嚐嚐這個。”他親手剝了個橘子給她吃。
錦雲恨不得用腳在下面踹他,她不甘心讓明臺一個人在那裡小人得志,像極了小男孩躲在小女孩背後,拽住了小女孩的辮子一樣神氣又歡喜。
錦雲恨恨地望了他一眼,細聲細氣地拔尖了嗓子,說:“明臺哥哥,你怎麼好這樣看人家?”
這一句話出口,明鏡和蘇太太都不自覺地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明臺知道她在打擊報復,儘管他有些狼狽,還不至於不堪。
明鏡大聲咳嗽着,明臺趕緊給大姐倒檸檬水。他的腳在桌子底下踢錦雲的腳,叫她收斂,別嚇着他大姐。
相親的局勢徹底顛覆了。原來是明鏡怕明臺對相親對象看不上眼,現在是明臺怕明鏡不滿意,怕明鏡反對。
一頓相親飯吃得還算圓滿,雙方家長滿意,當事人雖沒有明確表態,但是,席上哥哥妹妹的兩三句酥了骨頭的話,基本上就男女雙方都比較滿意。
喝過咖啡後,明鏡跟蘇太太告辭,明臺猶自戀戀不捨,錦雲倒是落落大方,在明鏡面前應答自如,明鏡很是歡喜。
明臺跟錦雲道別的時候,只說了一句:“戴上眼鏡更美了。”
錦雲哼了一聲。
明臺笑着隨明鏡上了汽車。汽車發動後,明臺從汽車的左側鏡裡看見錦雲摘了眼鏡,她眼底藏着一絲笑意,嘴角輕輕地上揚。
明臺的心瞬間融化成了一池春水。
晚上,明鏡回到家,不停地追問明臺,從前是不是見過程錦雲。明臺說從不認識,因爲自己肯聽話,做好孩子,才配合相親的。明臺說,相親任務自己已經圓滿完成,如果明鏡希望加快彼此瞭解的步伐,增進雙方感情,他不介意好事做到底,年底定親也是可以的。
明鏡真是奇怪極了。她等明樓回來,把明臺相親的過程詳詳細細地跟明樓敘述了一遍,問明樓:“是不是感覺事情有些太順利了?太順利了,反而蹊曉。”
明樓說:“想這姻緣二字最講究的就是一個‘緣’字。有的時候,緣分到了,該遇到的就遇到了。”
明鏡說:“也許吧。看着明臺一個勁地叫錦雲妹妹,他也不嫌害臊,人家還比他大兩歲呢。還有錦雲,也不知是故意要捉弄他,還是天生的麪糰性格,趕着明臺叫哥哥。哎喲,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鴛鴦。”
明樓笑起來,說:“那就是郎情妾意了,順其自然好了。”
江西路上海銀行。
寬敞的大廳裡,董巖穿着一件很時髦的大衣,壓低着帽檐,在保險櫃櫃檯邊上辦手續。一名銀行女職員正在等候他蓋完私印,然後,引領他進入保險金庫。
銀行女職員看了看董巖交的單子,有意無意瞄了一眼銀行內一名坐着看報紙的人,說了句:“231號,您好像是第一次啓用保險箱。”
“有問題嗎?”
“不是,您第一次來,我們會向您多交代一些使用規則。還有銀行會根據您保存的時間給予一定的業務優惠。”
“不必了,我趕時間。”董巖說。
“那好吧,先生,請跟我來。”銀行女職員微笑着引領董巖走進庫門。
銀行大廳裡一名看報紙的人,把報紙摺疊起來,走到銀行櫃檯要了一個電話。
“喂,汪處,魚咬鉤了。”男人壓低聲音說。
“咬緊他,千萬別讓魚兒脫線。”汪曼春再落實地問了一句,“你確定了嗎?”
“231號保險箱,確定。”
“我馬上來。不要驚動他,一定要牢牢地咬死他!”電話掛了。
相同的時間裡,76號的監聽室二號線,撥出一個外線電話。汪曼春手下的一名報務員朱徽茵直接把一個匿名電話打進新政府辦公廳秘書處。
“中央儲備銀行秘書處電話,找明長官。”
“請等候。”女秘書在電話裡作答。
過了幾分鐘,電話裡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
“您好,明長官在周公館開會,我是他的助手兼秘書處負責人阿誠。您哪位?”
“我是中央儲備銀行林秘書。”朱徽茵語氣很急。儲備銀行林秘書,是一個莫須有的人。
電話使用的一定是一條通過交換機轉過來的暗線。
“您說。”阿誠緊握話筒,舉手示意秘書處的人全部迴避。秘書小姐和辦事員趕緊退出房間。
“中央儲備銀行最近儲備的76條‘黃魚’,被上海銀行緊急調用了。我們不知道向誰提出申請。車牌231,轉款車已經到了,所有的手續都齊全,‘黃魚’可是銀行的重要血液,請阻止。”電話掛斷了。
阿誠頓時出了一身冷汗。
這是一個緊急預警暗號,時間緊迫,刻不容緩。阿誠想着明樓在周公館開會,遠水難救近火。何況,明樓的身份根本不能入此危局險境。他思考了不到一分鐘時間,立即從秘書處走出來,徑直走進明樓辦公室。
明樓的電話使用的是專線,不受內部監聽,是唯一一條安全可靠的電話線。阿誠走進門的一瞬間,就已經決定怎麼做了。他毅然拿起電話,幾乎是以賭運氣的心情,撥通了明公館的電話。
“大小姐在嗎?”
“不在,大小姐去蘇州了,好像是處理工廠裡的事情。”一個丫鬟接的電話。
“小少爺在嗎?”
“在。”
“叫小少爺接電話。”
丫鬟說:“小少爺還在房間裡睡午覺呢。”
阿誠沉着聲音說:“你,馬上跑步上樓,叫醒小少爺,說阿誠有急事找他,叫他跑步下來接電話!”
丫鬟一聽語氣不對勁,趕緊一溜小跑地去了。
阿誠在電話旁等着,他看着手錶,心裡着急,指針在不停地轉着,轉得阿誠心驚肉跳。他罵着手錶:該死,你不能停下來嗎?
“喂,阿誠哥?”話筒裡傳來明臺的聲音。
“小少爺,大小姐有麻煩了。”阿誠知道,開場第一句就能穩穩地拿住明臺的脈。他也不管明臺要說什麼,他只管自己一口氣說下去:“大小姐在上海銀行開了一個保險箱,箱子號碼231。不過,這個箱子是大小姐替她朋友開的,她的朋友是一個危險分子,被76號的人給盯上了。您,馬上開車去江西路,設法在他離開銀行前就盯上他,然後想辦法截住那個開箱子的人,不惜一切代價,讓76號的人認爲,那個保險箱是您揹着大小姐僱人開的,私章是偷刻的,鑰匙是您偷的。”
“明白。”明臺根本無暇去分析,他只知道大姐有麻煩。阿誠所有的話他都在瞬間強迫自己背下來,並嚴格執行貫徹。
“小少爺,記住,避實就虛。”阿誠囑咐,“如果,您被76號的人扣押……”
“我大哥跟此事毫無關聯,包括阿誠哥。”
“好。客戶進入庫門,存放、取用保險箱的時間只有一刻鐘,您只有不到十五分鐘的時間,祝你好運。”電話掛斷了。
明臺幾乎是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向明鏡的房間,他心裡默唸着231,用最快的速度打開了明鏡藏在枕頭下的一個首飾盒,從裡面取出一串鑰匙,認準上面刻的字樣,迅速拿走刻有“上海銀行231”的長鑰匙,飛奔出門,爲了節省時間,他幾乎是飛身掠過樓梯,嗖的一聲像彈簧一樣彈出門去。
明臺敏捷的身手把一個打掃房間的小丫鬟看得目瞪口呆。小丫鬟使勁揉着眼睛,以爲看花眼了。
明臺發動汽車,他嘴裡不停唸叨着:“江西路,江西路。保險箱是我揹着大姐僱人開的,私章是偷刻的,鑰匙是偷的……我偷開保險箱的目的是?偷錢。對,我需要錢……我花天酒地,生活鋪張,我需要大量的錢……作案動機成立。”
汽車猶如脫弦的利箭般疾馳而去,風馳電掣地駛入車水馬龍的長街。
此時此刻,阿誠大步流星沿着新政府辦公廳的走廊全速前進,他走到走廊盡頭,吩咐兩名保鏢,說自己要去江西路的一家漿洗店給明長官拿乾洗的皮大衣,如果明長官回來,替自己跟明長官說一聲,大約一個鐘頭後回來。兩名保鏢稱“是”,替阿誠開車庫的門。
一輛掛着新政府牌照的公務車開出了政府辦公廳的大門。
阿誠開着車,一邊檢查隨身攜帶的槍支,一邊考慮着整個事件的破解重點,他希望自己能夠替明樓排除這個突如其來的“炸彈”,並於蛛絲馬跡中尋找出該事件的“炸點”。他由衷地盼望明臺能夠幫到自己,雖然明臺在此次突發事件中如“盲人騎瞎馬”,但是,盲人不一定就會走錯路。
江西路上十分繁華,春陽溫暖,陽光暖暖地照在洋灰馬路上,暖和得令人們心情舒適,電軌車叮噹叮噹地沿街穿過,每一扇沿街店鋪的玻璃都閃耀着寶石般的光澤,五光十色、繽紛璀燦。董巖卻有些警覺起來,他走得時快時慢,以此來測驗自己身後是否有人在跟蹤。
他沒有發現可疑的人。不過,他仍然很固執地認爲,哪裡有點不對勁。
他是獵犬,有敏銳的嗅覺和聽覺。
他表現得有些心不在焉。
他決定再次嘗試一下,檢測自己是否安全。
三友實業社的門口掛着大減價的大幅標語,裡面出出進進的人很多,董巖看見一個穿西裝、戴禮帽的先生走出來,他很高興地迎上去,大聲說:“章經理,聽說您買的股票漲了,我還聽說……”他壓低聲音說:“某某股價還要飆升。”那人很困惑地看着這個熱情的陌生人,估計他是認錯人了,所以,只是很尷尬地哼哼了兩句。董巖跟他鞠着躬,讓他出門了。
那人心裡納悶,所以表情上總有些不自然,他出門來又回頭看看,看見董巖還在笑着看自己,心裡還有點發毛,趕緊走了。
董巖隔着大玻璃櫥窗望出去,他終於有了新發現,路邊報攤上有兩個假裝看報的男子在交頭接耳。緊接着,其中一個男子一兩步就跟上了自己故意假裝認識而打招呼的穿西裝的男人。
麻煩大了。董巖暗暗地緊張起來,“敵人”是有備而來,這就意味着自己今天很可能被秘密逮捕,他們不是一個人,而是在江西路附近路口布滿了人。
董巖用手指掐了一下身上的“黃魚”,這是地下黨活動的經費。包括秘密地下印刷廠的搬遷經費。怎麼辦?他審時度勢,決定鋌而走險。
董巖想把跟蹤自己的特務引到小巷,然後一一擊殺。就算有人撞見也不怕,目擊者會替自己製造更加混亂的場面,有利於自己脫身。
董巖從三友實業社出來,快步擠入人流,跟蹤的特務也是一把業務尖子,身姿矯健,立馬就跟着董巖混入人流。
一輛汽車停靠在馬路邊。明臺下車,他在江西路上海銀行門口一路跟過來的,他很幸運,他一路狂飆趕到上海銀行門口的時候,正好是董巖邁出銀行大門的時候,他一分一秒都不差地準點到達了阿誠指定的“現場”。並且明臺第一眼就認出了董巖,他對這個“櫻花號”專列上的特殊“戰友”記憶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