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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十幾個民警的包圍下,村民膽子壯了不少,嚇軟了的腿也有勁兒了。他說:“剛纔在這兒看你們幹活,閒來無事,就四處溜達一下,本來是要去那個墳場裡撒泡尿的,結果我看到個女鬼。”
“女鬼是啥樣的?在哪裡?”我笑着問道。
“就在岔路口那裡,往裡走幾步就能看得見,靠在墓碑上的,蹺着個腿,長頭髮,風一吹還飄啊飄的,嚇死我了。”
看村民的表情,這不是個惡作劇。
“走吧,去看看。”我說。
村民哆嗦着,帶着我們幾個拎着勘查燈的警察,到了岔路口。他指着草叢說:“從這裡進去走幾步,就能看見了。另外,你們能留個人陪我嗎?”
幾條勘查燈的光束照着草叢,裡面雜亂地排列着不少墳墓。沒走多遠,我們就看見了傳說中的“女鬼”。
遠處有一座比較大的墳墓,墓碑是那種飛檐大理石形狀的,看起來埋着的是個大戶人家。一個人影靠在墓碑上,紋絲不動。人影像是坐着的,上身和墓碑緊靠,頭垂着,雙腿卻高高蹺起,像是一個正在做鍛鍊的人。
一個普通人,想保持這樣的姿勢幾分鐘都很困難,而“女鬼”絲毫沒有動過。
一名膽大的刑警用勘查燈照射過去,這個側面的人影更加清晰,沒錯,那確實是一個人。雙手垂下,雙足蹺起,像是一個正在做體操的殭屍。“女鬼”的皮膚在燈光的照射下,慘白慘白的。
“嘿,幹什麼的!”刑警喊道。
人影沒有動。
一陣妖風吹過,人影的頭髮飄動了一下。
“哎呀媽呀,這頭髮太嚇人了!”林濤顫抖着說。
這讓我想起小時候聽到的一個恐怖故事。說是一個人半夜走在田間小道,突然發現前方一個白衣女子,婀娜多姿,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在晚風中飛揚。他吹了聲口哨,美女猛然回過頭,他看到的居然還是一頭烏黑亮麗的長髮。
這個傳說困擾了我好多年,以至於對長髮女子都有些牴觸。想到這裡,我打了個冷戰。
任憑燈光照射,“女鬼”依舊蹺着雙腳靠着墓碑,一動不動。長長的頭髮隨風飄擺,但無論怎麼飄擺,都讓十幾米外的我們看不到面孔。
“誰和我過去看看?”被人稱爲“秦大膽兒”,我不能丟了這個名號的面子。
幾個刑警和我一起戴上鞋套,向“女鬼”走去。
走近一看,這是一具全身赤裸的女性屍體。
屍體靠在墓碑上,垂着頭,一頭長髮遮住了面孔。
我曾經被“詐屍”嚇着過,所以謹慎地用樹枝捅了捅屍體,屍體沒動。膽子大了一些,我用樹枝挑開頭髮,看了看屍體面部。
“原本以爲她會突然擡起頭,然後發現面部沒有器官呢。”我笑了笑,解釋了一下剛纔的舉動,“女孩子年紀不大。”
在我看來,只要能看得見一張人臉,就沒有什麼好恐怖的了。
民警挪了挪步子,身旁的矮樹上突然“譁”的一聲掉下來個什麼東西,落在民警身上,嚇得民警直跳腳,使勁兒拍打着自己的肩膀。
“別緊張,別緊張,”我笑着說,“是繩子。”
屍體之所以保持這樣的體位,是因爲有繩子捆綁。屍體的上身乳房以上,有個繩索繞過,把屍體的軀幹緊緊捆綁在墓碑上,乳房被勒得變了形。雙手背在身後,也是被一根繩子捆着。兩隻腳踝上分別捆着根繩索,繩子的另一端分別拴在墓碑對面的矮樹的兩根樹枝上,兩條腿伸得筆直,向上方蹺起、張開。
剛纔民警移動了一下,碰到了樹枝,樹枝上的繩子脫落了下來。
失去了吊在樹枝上的繩索的捆綁,屍體的雙腳還是那樣蹺起、張開。
“這……這……這是怎麼回事?”民警說,“沒有繩子的力量了,怎麼還能這樣蹺着腿?媽呀,死人也會用勁兒?”
“你沒聽說過有一種現象叫作屍僵嗎?”我白了民警一眼,彎了彎死者的膝關節,強直狀態
,沒有
能夠彎動。
見我們幾個人沒有被“女鬼”襲擊,遠處的大夥兒都聚集了過來。
林濤走近一看,只是一具屍體,不再害怕,揚起手說:“都別過來了!我要找足跡!找足跡!”
我們對現場實施了緊急保護措施,並避開繩結剪斷繩子,把屍體裝進了屍袋。繩結有的時候可以提示一個人打結的習慣,所以是一個比較重要的證據和線索。屍體被裝進屍袋的時候還保持着蹺腿的姿勢,在屍袋的包裹下顯得有些詭異。
現場有幾個雜亂的足跡,林濤挨個兒進行了拍照固定:“這幾枚鞋印都很新鮮,這裡又是個很少有人來的現場,所以很有價值。等回局裡的時候,記得把你們的鞋印都送給我,我要做個排除。”
“這個現場必須封存。”我說,“切斷所有能進入這一片現場的通道,等明天天亮了以後,我們再過來外圍搜索,畢竟女子的衣物什麼的還沒有找到。勘查車的探照燈估計撐不了那麼久。”
幾個年輕的派出所民警聽我們一說,馬上開始了“剪刀石頭布”,看來這是他們的慣例,用運氣來決定苦活兒誰來幹。一個人在墳場看護現場一整夜,實在不是一件好差事兒。
“沒有關係,”胡科長說,“我馬上調人來,用勘查燈搜索,晚上不知道下不下雨,若下了雨,就完蛋了。所以,連夜搜索。”
“看來這個案子也很有意思。”我開始糾結重點放在哪起案件上。
“你們省廳處置這個墓碑女吧。”胡科長說,“屍骨這邊沒什麼好的線索,現在就是要找屍源。所以,清理屍骨的工作由我們來負責,你放心吧。”
“好。”我答應下來,“綁在墓碑上,挺有想法的,我要把這案子給破了。”
“繩子綁成這樣,還選個這麼樣的場所,死者還保持着那麼樣個姿勢,肯定是玩SM(性虐待)沒玩好,玩死個人了。”大寶說。
“走吧,去殯儀館。”我說,“檢驗完屍體再休息。”
屍體在解剖牀上仰臥着,兩腳蹺得老高。林濤照相固定完畢後,我們開始破壞屍體的屍僵。
“這麼硬,”我說,“實踐證明,屍僵最硬的時候,是在死後十五到十七個小時左右。”
屍體保持雙腿張開的姿勢,倒是讓我們測量肛溫方便了不少。
“還真是不錯,從屍溫來看,死後十七個小時。”大寶簡單算了算。
我看了看解剖室牆上的掛鐘,時間指向晚間八點二分。那麼就是說,死者大概是在今天,7月4日,凌晨三點左右死亡。
“凌晨三點,一個女人去墳地做什麼?”我說。
“我看是劫財案件。”戴着手套給屍體捺印指紋的林濤說,“你們看。”
死者的手慘白慘白的,但是右手的中指上有一個顏色更淺的痕跡,那裡顯然原來戴了一枚戒指。
“我贊同。”大寶說,“處女膜完整。”
“喲,這女的不小了吧?還不醜。”林濤說,“現在這麼保守的女的還真找不到。”
“沒有性侵?”我有些詫異,“不性侵爲啥脫得這麼幹淨,而且還擺那麼個姿勢?”
大寶攤開雙手聳了聳肩:“沒搞錯,外陰確實沒有損傷。”
“不管怎麼說,把衣服脫成這樣,總是有強姦的想法的。”我說,“只是因爲某種原因沒有實施成功罷了。或者,兇手也是女人?”
死者的全身沒有約束傷和抵抗傷,但是捆紮繩索的地方,都有輕微的脫皮和出血。
“很明顯是生前捆綁。”我說,“但這女的沒有反抗,就連四肢被捆好以後,死者也沒有什麼特別強烈的掙扎痕跡。”
“會不會是下藥?”林濤說,“先提一管子心血去檢驗吧。”
“也有可能真的是跟個女的在玩SM?”大寶說。
“我在想啊,”我說,“在墓碑上捆人,你說會不會是某一種風俗什麼的?把這個女人當成祭品,或者說這個女人願意被當作祭品?”
受到青鄉市“六·二九案件”的影響,我開始
對各地的風俗習慣十分感興趣。這幾天我買了一些關於風俗習慣和典故的書,正在研讀。也看到一些古人獻祭活人的案例,但是沒有這樣捆綁在墓碑上,擺出一副被強姦的姿勢的先例。
“說的有道理,”大寶擡起胳膊推了推鼻樑上的眼鏡,“明天我們去查一下那個墓碑是誰的,看起來是個大戶人家,看看他們有沒有可能去獻祭活人。”
死者的頸部有一圈索溝,很深,皮膚被曬了一天,已經皮革樣化了。死者雙眼眼瞼球結合膜瀰漫着出血點,心血不凝,指甲烏青。顯然,她是被兇手用繩索勒住頸部,導致機械性窒息死亡的。
“被捆綁了四肢,然後再勒頸,受害人確實沒有能力反抗。不過,輕微反抗是有的,四肢捆綁處有輕微脫皮,還有,捆綁腳部的繩索,綁在樹上的繩釦都已經鬆了,民警一碰就脫落了。”我說,“如果是SM,不可能下這麼狠的狠手勒頸吧。”
案件性質一時間陷入了困境,現在沒有特別好的依據來推斷兇手到底是爲了什麼去殺害死者。但我們的直覺,覺得這要麼是一起封建迷信引發的獻祭殺人,要麼就是侵財。爲什麼扮成一個性侵害的現場,可能是因爲兇手有想法沒實現,或者兇手是在僞裝,以轉移我們偵查部門的注意力。
來來回回找了很多遍,屍體上沒有發現其他有價值的線索。我們整體提取了死者的胃腸,開始研究她最後的進餐情況。
研究死者的胃內容物是一件非常噁心的事情。法醫必須把死者胃內容物一勺一勺舀出來,並且逐個分析胃內容物的形態,從而判斷死者最後一餐吃了什麼,給偵查提供一些線索。眼前這個死者的胃內容物已經所剩無幾,都是一些麪糊狀的東西。
“按理說,人的胃內容物排空時間是六個小時,晚飯時間通常是六點,距她凌晨三點死亡,至少是晚飯後九個小時了,胃早就空了。既然她的胃裡還有一些東西,說明她在零點左右,還吃了一些東西,麪食,應該是餅乾之類的乾糧。”
“她晚飯沒有吃,從小腸內容物綜合已知的死亡時間看,她大概是在7月3日中午一點到兩點左右吃的飯。”大寶把死者的小腸整齊地排列在解剖臺上,全部剪了開來,研究她的小腸內容物,“小腸中間有大片空白區,一直都沒吃東西,直到大約零點的時候,吃了點兒麪食。”
“大部分食糜都已經消化成糊狀了,”大寶接着說,“但有一些不容易消化的纖維還可辨,應該是有菜有肉,哦,還有西紅柿皮。”
“看來她昨天中午正常吃完飯後,就被劫持了。”林濤說。
解剖完畢,我們正準備進一步提取死者的恥骨聯合,進行年齡推斷的時候,負責聯絡的偵查員走進解剖室說:“胡科長請你們趕緊趕往市局七樓會議室。”
我擡頭看了看錶,打了個哈欠:“有發現嗎?都十一點了,困死我了。”
“有的。”偵查員點點頭,“這個女的身份已經搞清楚了。”
“這麼快!”我說,“那我們沒必要去做恥骨聯合了,給她留個全屍吧。怎麼查到的?”
偵查員說:“你們屍檢的同時,支隊所有的民警都參與了外圍搜索的工作,很快我們就在墳場出來的路邊找到了死者的全部衣服。另外一組民警,從岔路口另一條路去了廢棄的磚廠,在廠房裡發現了一些新鮮的餅乾袋子,還有一個女式挎包。挎包裡有些便宜的化妝品、名片,還有個錢包。錢包裡沒有錢和銀行卡,但有身份證和一些打折卡。”
“對對對,死者確實在零點的時候,吃了些餅乾之類的乾糧。”我說,“高度吻合,這個身份證應該就是死者的。”
“DNA還在進行,和身份證主人的父母進行比對。”偵查員說,“不過毒物化驗結果已經出來,可以排除死者生前服用過有毒或者安眠鎮定類的藥物。”
“死者沒有反抗,沒有被下藥,”我輕輕地說道,“還能和兇手安靜地在那麼偏僻的地方待了那麼久,還在一起吃乾糧,甚至去了墳地被脫衣服、被捆綁都沒有多少掙扎。這,能說明什麼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