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爾?”蘇明安保持懷疑。
“你不會真的相信他了吧。”第十席說:“他背叛過你,只是讓你看了一些清醒者信息,你就相信那是他的全部謀劃?”
……不,蘇明安當然沒有完全相信諾爾。
諾爾記得遠比自己多的輪迴,他怎麼能相信一枚金色千層餅,假使諾爾目標並非此處,只是他自認爲明白了諾爾的隱情,反而是最糟的。
“你可以說。”蘇明安說。他會自己思考。
“你應該已經遇到過耀光母神在羅瓦莎各處的IF試點,這些都是祂的‘實驗’。”第十席說。
“實驗?”蘇明安挑眉。
“比如塑造一個人人都信仰耀光母神的世界,或者一個十全十美的世界……很好理解吧,總有人希望世界變成自己想要的樣子。”第十席說。
蘇明安垂眸不語,茜伯爾遇到的夜鶯族穹地,正是耀光母神的一處試點。
“所以,祂是……不滿足羅瓦莎這部‘原著’,想要自己寫‘同人’覆蓋它?”蘇明安道。
IF線,不難理解。比如蘇明安和呂樹等人原本是玩家們,在【校園】IF線裡卻變成各種老師和學生,在【西幻】IF線裡變成各種騎士國王海妖,在【古代】IF線裡變成各種皇帝大臣將軍后妃……
“只是立場不同而已。”第十席說:“在你的理解裡,你認爲‘完美’=‘自由’,而在耀光母神的理解裡,祂認爲‘完美’=‘所有IF線同時存在、沒有定數的世界’,一個人可以是【校園】IF線的音樂老師,也可以是【西幻】IF線的小王子,也可以是【古代】IF線裡的皇帝……只要在觀測者的視角,這個人的身份是不固定的,發展是不固定的,結局也是不固定的,這同樣是一種‘隔絕觀測’。”
蘇明安眼神一亮。
這確實也是一種思路,與他的區別在於——他認爲“隔絕”就是立起一堵牆,誰也不給看下去。耀光母神認爲“隔絕”是讓世界變成萬花筒,一萬個人能看到一萬個哈姆雷特,誰也沒法錨定真正的結局。
“原來如此,是‘沒有結局’與‘多結局’的區別。”第十一席總結道,言簡意賅,極爲形象。
這幾個高維就在這裡安靜地聽,絲毫不把自己當外人。
“你爲什麼知道這些?”蘇明安望向第十席。
“祂打造的那些奇形怪狀、稀奇古怪的IF線,產出了異常之多的情感,吸引了我。”第十席言簡意賅,祂是情感之神。
蘇明安不禁好奇耀光母神這位“同人神”究竟整出了什麼活,能讓人們爆發出那麼豐沛的情感,要是讓當初的蘇凜學一學,說不定都不用上去坐牢。
“你遇到的穹地夜鶯族,只是祂微不足道的一個試點,祂創造了那個試點後,就沒再看第二眼,族民們自娛自樂,又是搶奪聖物,又是獻祭族民,他們的情感無比澎湃動人,三百多位族人慷慨赴死,可在母神眼裡看來,渺如微塵。”第十席道:“很遺憾,世界就是這麼殘忍。”
祂揚起手,平視蘇明安:“祂整過無數你難以理解的活,你能想象一整個國度的人都在玩類似‘鬼抓人’的真人不對稱競技賽嗎?你能想象整座海島都在不分性別相親搶親嗎?你能想象一個國家的所有事物都要按照下棋判定,每個人的職位分爲【騎士】、【戰車】、【王后】,誰被吃子了就要自殺謝罪嗎?你能想象一座城市的所有人都是主播,主播和所有的粉絲黑子一起大逃殺,看粉絲們和黑子們誰能活到最後嗎?”
“哇。”第四席搖晃了下擬態大尾巴:“真是個惡劣的傢伙,還是秩序正神呢。”
蘇明安也被震了一會。
“對了,蘇琉錦……”他想起自己之前短暫被蘇琉錦召喚過,那是一場類似“聖盃戰爭”的戰役,九位召喚者帶着英靈相互廝殺,最後一人爲勝者,莫非也是耀光母神這位同人神的手筆?
這傢伙真是不遺餘力把各種IF線帶進這個世界。
“但這些只是試點。”蘇明安說。
“沒錯,祂只是在羅瓦莎選擇了各種區域,弄出一個個奇葩的設定,看着人們自行發展,並不影響什麼。”第十席道:“然而——自從你決定涉海,並接觸了清醒者的概念後,祂獲得了第七席永恆之主尤里蒂洛菈的幫助。”
“……”蘇明安蹙眉。
果然是因果的影響。
若他不選擇涉海,清醒者的概念不曾進入人們眼中,是不是就不存在這件事了?
“永恆之主的能力——恰好是讓‘瞬間’變爲‘永恆’,讓‘虛假’覆蓋‘現實’。”第十席道:“我懷疑祂兩很久以前就有結交,耀光母神一直以來的大肆試點,正是爲了等待第七席的援手——祂們聯手覆蓋世界永恆之夢,祂的試驗已經孕育充足,正待化爲現實,覆蓋整個羅瓦莎,甚至蔓延宇宙。”
“當然,如你所想,這確實是一種隔絕觀測的辦法,畢竟整個宇宙變得亂七八糟,甚至分不清這個人該是音樂老師還是小王子還是古代皇帝還是第一玩家蘇明安……【原有的世界與各種同人IF線徹底混到了一起,便能隔絕觀測】。”
“蘇明安——你要站在耀光母神那邊嗎?”
第十席的提問,讓周圍變得安靜。
第四席搖晃着大尾巴,搖着搖着,忽然呢喃:“……要是真讓那個傢伙成功,甚至蔓延到宇宙,我不會變成一個只知道吐槽的粉狐狸吧。同人神的刻板印象要不得啊……”
蘇明安沉默片刻,緩緩搖了搖頭。
“我不太能接受。”他說:“但我也無法給出明確的反對,我需要去看看祂的實際行爲,方能判斷。”
他直覺感到,這種方法是可行的,但總感覺有些扭曲。
但探索到這裡,已知能“隔絕觀測”的辦法,唯有此法。耀光母神既有經驗,他想去實地考察,看自己能否在原有的基礎上,想出更妥帖的辦法。
他明確看到了最後的曙光,這非常好,令人動力十足。
“祂最大的試點,在哪裡?”蘇明安道。
耀光母神的態度發生過一百八十度大轉彎,祂原本那麼看好他,還送他小太陽,最後卻要追殺他……他懷疑和第七席的讒言有關,讓耀光母神視自己如敵人。
“很遺憾,現在已經不存在‘試點’這個概念了。”第十席道。
“什麼?”蘇明安猛擡頭。
“……我之所以願意告訴你這些信息,是因爲祂已經開始實踐了。”第十席道:“當你往回逆流之時,亦是耀光母神開始將‘試驗’化作‘現實’的開端——祂也在隨之逆流。”
“祂似乎還得到了清醒者‘魔法少女’的幫助,在更往前的歷史裡……羅瓦莎已經完全化作了祂的同人。”
這段話不容易理解,蘇明安卻很快會意:
——自己繼續往前跳躍的話,已經不會步入原有的時間線,而是被耀光母神纂改過的野史。
玩家們最開始的經歷,諸如蘇明安在紅塔坐貓車、呂樹在血族參加宴會、蘇凜在古董店當老闆……這些真實歷史,已經被盡數纂改,不知道變成了什麼模樣。
他將要回去的,是一段完全陌生的時間。雖然確實是副本初期的那段過去,但已經完全不同了。
如果他不能在過去阻止耀光母神“同人”的覆蓋,當他回到正常的時間線,現在也會被“同人”覆蓋。
“過去,就交給我吧。現在,就交給仍然停留在原世界線的呂樹、蘇凜、山田等人吧……”蘇明安暗暗想着。
無論耀光母神的計劃是否可行,他都打算先阻止再說。其一,第七席心懷詭計的可能性很大。其二,被神明控制的世界,也不算作真正的“自由”,這個計劃肯定有問題,需要他更改。其三,如果未來的羅瓦莎也被耀光母神的“同人”覆蓋了,那耀光母神的話語權高於一切,翟星真的能得到善待嗎?
他必須把話語權握在自己手上——故而必須先阻止耀光母神,再平等談論是否可行。
“所以我一旦回去,就會直接步入被耀光母神覆蓋的羅瓦莎。”蘇明安道:“還真是地獄入局啊。混沌之神與惡魔母神不阻止祂嗎?”
“惡魔母神的力量沉睡已久,混沌之神不問世事。”第十席道:“所以,如果你想阻止耀光母神——就必須喚醒惡魔母神,祂會幫你的……只要那個叫‘易頌’的玩家開口。”
……易頌嗎。
蘇明安大嘆命運弄人,誰能想到易頌和惡魔母神會是最後的破局點。
“找鑰匙喚醒惡魔母神,對峙耀光母神,最後隔絕觀測,扇夢境之主幾巴掌,結束一切……”蘇明安心裡完成了規劃,他很喜歡這種掌控未來的感覺。至於第十席言語的真假,他自會驗證。
“你想從我這獲得什麼?”他問第十席。
第十席似乎在笑,幾個瓶子發出叮鈴作響的碰撞聲:“……你們能在這場戲幕中,爆發出的蓬勃情感……即是我所鍾愛。”
“看來你很希望我能勝。”蘇明安說:“還有什麼想對我說的嗎?”
“呵呵……克里琴斯那個傢伙沒什麼創造力,只知道抄世界遊戲,你可能會看到一個超乎你想象的大雜燴世界呢。”第十席道。
……聖盃戰爭和穹地都見過了,還能多麼奇怪?
總不能看到一個又一個熟人吧,知道是最後了,都來齊聚一堂……蘇明安想到這裡,打了個寒戰,他不知道耀光母神的品味,萬一與世界樹穆隊坐一桌呢。
他本以爲自己這一路從後向前已經是將“正史”改爲“野史”,沒想到有人比他更“野”,也不知耀光母神的“野史”有多“野”,是否保留了一些特殊的歷史。
“……朋友。”這時,小蘇握住蘇明安的手。
他很聰明,光是旁聽,便明白了很多事情。
“你要跟我一起去嗎?”蘇明安道。這應該是他的最後一次向前跳躍了,十二故事也收集到了最後。
他發出了最後的邀請。
片刻後,小蘇緩慢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朋友,你將要回到過去,而我所望見的是現在。”小蘇道:“如果‘現在’沒有了我,我的故友們將失去‘第一玩家’,我必須回去,帶領他們走向未來。”
他握住蘇明安的手,雙眼很亮:
“朋友——不,蘇明安。”
“就讓我們在塵埃落定的未來相見吧。”
蘇明安拍了拍他的肩膀:“好,你和2021版的人們去穩定【現在】,我去拯救【過去】,呂樹等數億玩家們去改寫【未來】。”
他並不意外小蘇的決定,畢竟這種傢伙實在太離不開自己的家鄉。
“我們終將會在一切落定的結局相見。”蘇明安微笑着說:
“那時,你就給我講一講,你過去的故事吧。讓我知道你究竟是什麼。而我也會給你講述,我這一路經歷了什麼。”
“小蘇……我可以這麼稱呼你嗎?”
他一直表面上喊“蘇明安”,可現在,他倆心裡都清楚,誰纔是唯一真實的蘇明安。
雖然最初的相遇充滿了戲劇化和笑話,可現在,蘇明安已經將小蘇當作了自己真正的朋友,也希望能喚他一個唯一的、不同的名字。
“好。”小蘇笑了:“朋友,那我還是叫你朋友,我只這麼叫你。”
這種時候,果然有煞風景的來破壞氣氛。
“哎呀呀~好感人~人家都要潸然淚下了……嗚嗚嗚……”老闆兔拿起粉色小手帕嚶嚶嚶,兔耳一抖一抖,哭得肝腸寸斷,滿地打滾。
蘇明安正要轉身,第十一席卻走了過來,將什麼東西塞進了他的手心。
“去吧。”第十一席望着他道:“結束這永無止境的循環,結束這漫長的旅程。”
“奔向屬於你的,真正的幸福與自由。”
黑霧之下,祂似乎在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