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後的連續好幾天,邢翌茹都故意躲着容舒澤,見面只是微笑打個招呼,吃飯不多說一句話,擡頭也假裝掠過沒看他,至於出門隨行,她坐車外,堅決避開與他單獨相處的機會。
而與玉面千手的十日之約已到,邢翌茹不得不與容舒澤一道前往,雖然寧飛一直在暗處隨行,但明着她仍舊逃不過與容舒澤碰面說話。
不過眼下,邢翌茹不十分關心這個問題,只想着見見傳說中的毒醫玉面千手的真容。
醫尊與毒醫,江湖兩個死對頭相約見面,邢翌茹着實打了十二分精神,生怕容舒澤一着不慎送了命去。畢竟,依她推斷,楊妙心就是中了玉面的毒的。
若不是容舒澤說玉面不會武功,她都懷疑他不僅僅只帶着寧飛出來了。
“我們便在這裡等她吧。”容舒澤站在百鳳溪峽谷的最高處放眼望着崖下湍流的溪水,長袖翻飛,翩翩如仙。
邢翌茹忽而覺得這天下盡皆在他睥睨之中。
“你知道她找你幹嘛嗎?”邢翌茹終於肯開口說話。
容舒澤道:“不知,只是她若有所求,我必當全力去做便是。”
“爲何?”
“這是我師父欠下的,他走前我曾答應過。”
“玉面千手和藥師佛?……”
“恩恩怨怨,我只希望盡皆東流水。”容舒澤轉眸微笑。
“好一個盡皆東流水。”林中傳來一道低沉沙啞的聲音,這聲音似乎穿透了年歲,如枯鬆凋柏般,歷盡滄桑,來到了這裡。
邢翌茹看到來人,白髮黑袍,身形佝僂,拄着柺杖弓着背徐徐而來。而她略一擡頭,正對上打量着她的邢翌茹時,邢翌茹不禁後背生涼,這張臉皺巴巴的仿如八九十歲的老太太,面色蠟黃,就像常年營養不良的邊關老人,但那雙迸射着精光的眸子要將她看透了似的。
邢翌茹忙低眸迴避,心頭顫動。
“醫尊大人身邊的丫頭何時又換了一個啊?”語中隱隱透着不屑。但其多看了邢翌茹兩眼後又笑道:“你就不怕我給她也下同樣的毒?”
邢翌茹心頭一顫,她女扮男裝多年從未有人遠遠一掃便認出來,玉面千手不愧是高人。當下她更不敢妄動。
容舒澤行了一禮道:“前輩說笑了,您同樣的手段怎麼可能再用一次呢?”
“哼,自然不能。”她驀地挺直了身,手掌一番,已將人皮面具卸下,邢翌茹乍見她一個轉頭,又變了個人,想來這纔是她的真身。
這般看來,竟是一位風姿綽約的年輕婦人,韻味猶存,絲毫不比皇宮的幾個娘娘遜色。
而她的記憶中,玉面千手已過了不惑之年。
“我這次找你來,很簡單,只有一事相求。”玉面朗聲說道,那架勢看着沒有一點求人的姿態。
容舒澤恭敬回道:“前輩請說,只要我能辦得到。”
“醫尊大人有什麼不能做到的?連蘭妃娘娘寢宮的紫薇金花都能得到手,歐陽府的大門自然難不倒你。”
“歐陽府?”容舒澤不由蹙眉。
“不錯。”但玉面隨即卻轉了話鋒道:“醫尊大人雖然妙手回春,醫術了得,不過,老身的易容術不說赫赫有名但多少也排的上位,倘若你不嫌棄,事成之後,我願再教你一招比上次更逼真的法子。免得,傳出去我玉面欺負晚輩。”
“不敢。”
“不敢?”玉面冷哼一聲:“我瞧你是什麼都敢做……你的勢力已大到樓中樓的人都爲你折腰,這般魄力叫老身佩服地很。”
容舒澤知她說的是自己派夜無殤託人拿解藥之事,但也未放在心上,當下笑道:“前輩想多了,那人不過欠我一人情,這趟不過是還我罷了。”
玉面深呼了一氣,眼光也不似方纔那樣鋒利如刃:“你做什麼我不管,但莫壞了你師父名聲便好。”
邢翌茹想着她估計以爲容舒澤已投了某位皇子麾下,但瞧着容舒澤也沒有解釋之意,便仔細看他們接下來的動作。
容舒澤道:“前輩過慮,晚輩做什麼也不會壞了師父名聲,並且一直以來,把師父教導銘記於心,做人做事不忘初心。”
“不忘初心?……說得倒好,但依老朽看來,那老匹夫自身行爲不檢,我也沒指望他徒弟能好到哪裡去。”說着,不忘又瞟了邢翌茹幾眼。
這關她什麼事?……只是邢翌茹無法發作,還念着她說的歐陽府究竟是什麼事。
容舒澤只是笑笑,他深知玉面脾氣怪異,當下也不與她論長短是非,只是有意無意地嘟囔了一句:“師父終身未娶,便是不忘初心,衣冠冢裡的畫像更是證明……”
“嗯?”
“哦,沒什麼。”
玉面暗自斂神,道:“也沒什麼事,就想讓你替我去歐陽府一趟,東西在湘池閣。”
“湘池閣?”容舒澤微一蹙眉,不着痕跡地餘光瞄了眼邢翌茹,而對玉面道:“據我所知,湘池閣的主人是邢元帥的女兒,而今那裡人去樓空,以前輩之能,如何不能得償所願呢?”
“你有所不知,這邢夫人是走了,但誰知那歐陽豫卻將那裡守護地更嚴實,連孟夫人都不得進入……呵呵,好一個癡情男兒。”
“這又從何說起,歐陽豫休了她難道也是癡情?”容舒澤雖知是邢翌茹主動提出的和離,但口不饒人:“若真是癡情,他便不該做他娶,也沒人逼他這般選擇,如今的下場都是自找,若每個人都在做錯了之後才知道後悔,那是不是所有負心的人都可以被原諒?”
玉面頗爲動容,但面上卻仍自無異:“多說無益,給你三天時間,替我拿了湘池閣開的萬花之王,勾魂香。”
“勾魂香?!”容舒澤心下大驚,強自鎮定說道:“勾魂香長在哪裡都不知道,前輩竟說湘池閣裡有?”
而邢翌茹也是心頭微顫,雖不說她沒聽過勾魂香,但以容舒澤的反應看來,竟比那五毒草還要珍貴……只是,會這般湊巧是她摘來的“月亮花”麼?
“勾魂香原是長在北匈般(bo)若(re)谷內,傳聞有進無出之地,長得鐮刀型,也仿如月亮,夜晚發光,白如螢火。有緩延衰老之功效。”玉面道:“你莫要管我是哪裡聽來的,但邢夫人得到北匈的東西也在情理之中,湘池閣院子的花聽說是見所未見,形如月亮。”
“前輩,在下並非不願爲您效勞,只是這歐陽府我去得,可湘池閣……您也說了這種情況……”
“醫尊大人。”玉面邪笑道:“你明着進不去,難道暗裡不會嗎?你派來的那些人武功極高,他們任何一個人都輕而易舉。”
“在下願意試之。”容舒澤恭敬地行了一禮。
“我要你務必得到。”玉面姣好的面容因爲獰笑而顯得頗爲猙獰。
“好,那三日之後,這個地方,我把東西給你。”容舒澤只得答應。
“你其實可以不答應的。”玉面又重新打量起了他。
容舒澤含笑應道:“前輩的要求,在下定會盡力滿足,以報師父之恩。”
“哼!別跟我提你師父!”玉面面露怒顏。
“是。”容舒澤竟也未多說什麼:“那在下告退。”
“等等!”玉面驀地叫住:“你說……畫像?”
容舒澤揹着她微一挑眉,脣角勾起一抹笑,卻在轉身時立即斂去。
“畫像?”還佯裝不知。
邢翌茹暗自冷笑,狐狸。
“衣冠冢!”玉面也佯裝無意。
“哦,師父的衣冠冢裡確實放了一張畫像,那個女子是個很年輕活潑的姑娘。”
“帶我去看!”玉面猛然抨着柺杖,緊繃的面容已見煙火之顏,激動的眸中迸射出耀眼的火光。
“前輩……”容舒澤慌道:“前輩三思啊!這是師父……”
“莫要多說!”玉面怒喝道:“你派人帶我去!即刻出發!”
“前輩!”
“莫要多說,你師父火化成灰,衣冠冢又算什麼!你派人帶我去看!馬上!”
容舒澤猶豫再三。
玉面憤憤道:“你若爲你師父着想,就應該帶我去!我死前定要看到這幅畫!否則我讓你餘生難過!”
“前輩……在下立馬派人去辦……”容舒澤只得拱手行了一禮,面露艱難,卻還是深深長嘆一氣:“那這勾魂香……”
“改到五日後,在這裡等着!”玉面說罷,轉身即去。
容舒澤目送着人離開,終於輕輕呼了口氣。
“你什麼意思?”邢翌茹蹙眉問道。
“她與我師父青梅竹馬,但師父於她並未存有男女之情,愛上了別人,玉面千手懷恨在心,殺了那女子。”
“那毒藥呢?楊妙心中毒是怎麼回事?”邢翌茹再也忍不了,索性一問到底。
容舒澤笑着道:“邊走邊說嘛,還有你小點兒聲。”
“……”
瞧着她沉下了臉,容舒澤道:“她得知我師父去世的消息,便上岐山想拆他墳,她害怕師父與那女子同墓而眠……於是,便見到了我和心兒。”
“呵,原來如此……”
“你知道?”容舒澤挑眉奇道。
“我想着,許是她還以爲你和你的師妹是一對兒,便心懷妒忌,硬要拆散你們。”
“八九不離十,不過……”容舒澤笑着湊近了道:“你怎的猜得出來?”
邢翌茹送了他一記白眼:“女人,都能感受得到的。”
“吼,敢情你也有這想法?”
邢翌茹不願與他多說,邊又問道:“那畫像什麼意思?既然你師父不喜她,又如何會有畫像?還放在衣冠冢裡?”
“其實師父未被火化,這是障眼法。”容舒澤淡淡道。
“原來如此……”邢翌茹嘆了嘆,目光長遠飄忽:“他與那女子同墓而眠,卻怕玉面心懷恨意,便建了衣冠冢,瞞天過海。”
“嗯。”
邢翌茹見他眸光泛着淚,不由停下了腳步,定定地看着他。
“怎麼了?”
“沒事。”邢翌茹搖首,莞爾一笑:“我倒不知你也會這般動情。”
容舒澤別過臉去:“你不知的事多着呢,有機會讓你慢慢了解。”
“呵,我沒興趣。”邢翌茹提起腳,大步邁開了去:“那你故意讓她去見衣冠冢又是爲了什麼?還有那畫?……”
“嗯,那畫像是我畫的……自從心兒中了毒,我便看清了她……這人若不徹底了了心事,又不知怎麼折騰我,就像這次一樣。”
“有理……容舒澤,我對你刮目相看。”邢翌茹苦笑着,不知他這般是好,還是不好?
“哦?”
“今日之後,更甚。”罷了,遠遠地離開了,容舒澤看着她的背影,愣了片刻,才輕喟一聲跟上了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