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洗澡!”邢翌茹使勁地喊出聲來,只是她平時裡聲音洪亮,今日這用喊的還沒往日的大,方於安根本沒有聽到。
方於安道:“小五說容大夫給你看病來着,怎麼將門關地這般嚴實?”他大步流星地穿過庭院,到房門前,見門關着,不由想要破門而入:“我進來了。”
“別進來!”
方於安只聽得裡面兩個人的聲音同時響起,又聞地一陣水花四濺的響聲,手上的動作不由停滯下來,呆在一處,半晌動彈不得。
而容舒澤已慌地扯起一旁的長衫裹住了出桶的邢翌茹,將其抱往牀上。
“你快躺進來!”邢翌茹輕呼,房廳和裡室隔着屏風,要躲還來得及。
容舒澤腳下一頓,只覺身體不由自主地燥熱起來,邢翌茹哪裡知道他在神遊什麼,情急之下一把伸出手將他拉了過來:“噓,別出聲!”硬將人塞進了自己的被子裡。
而她,也裹進了被窩,緊緊的。
眼瞅着門鬆了鬆,邢翌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忽而聽到小五疾呼:“方大哥你幹什麼?!”
“我,我要看一下易兄弟啊!”
“不要進去!”小五趕忙往前擋住,喝道:“不準進去!”
方於安一時被唬住了:“怎、怎麼了?”
小五眨了眨眼,突而訕笑起來:“哦,容,容大夫說公子剛醒,見不得光,不要隨意進進出出的……”
“哦……哦。”
“走,走吧。”小五一把拽住方於安的胳膊,拼命往大廳跑去。
“啊,你跑什麼呀!”
……
“小五的理由太生硬了吧……”邢翌茹惱地臉頰通紅。
“……”
一道熾熱的目光打向她,邢翌茹僵住,不敢回頭,她,平時只與歐陽豫共塌,也以爲只會與他同牀。
可,而今,還未着衣裳……
心頭一陣顫動,但眼下卻不予她時間多想,卻又強按不住翻涌的思緒海潮般侵襲而來。
她正緊張地手足無措。
容舒澤看在眼裡。
“邢翌茹。”一字字,清清楚楚。
容舒澤頭一次這樣喚她。
邢翌茹怔了怔:“嗯?”
“你……”他也不懂自己究竟在做什麼,說什麼,想要什麼,只是,莫名地喜歡她欠着他:“你還欠我一件事。”
邢翌茹暗自心驚,他倒是清醒地很呢。
容舒澤挑眉:“這事我記着呢,你也別忘了。”
邢翌茹驀地眸光黯然,只道:“你,你……”
“我沒有怪你。”容舒澤知道她要說什麼,他坐直了身子,正視着她,復又重申一遍:“我沒有怪你。”
邢翌茹面露苦色:“我會怪我自己。”
“所以你一定不會食言的,是不是?”
邢翌茹擡眸,竟瞧見他若有若無的笑意,她看岔了嗎?總覺得這個人,似乎很難甩掉。
很討厭的感覺。
“你怎麼逃的?”
“……龜吸,乍死。”
簡簡單單四個字邢翌茹卻彷彿聽出了後面未道明的艱難險阻。
“我,我可以走了嗎?”
“啊?哦!”
“你不用起身,沒有力氣,就不要亂動,我自行下去。”容舒澤側身,自邢翌茹身前爬過,沒有碰到她分毫,只是那抹香又深了許多,在他的記憶裡。
……
入夜,嚴涼。
邢翌茹卻方睡醒過來,竟再無法入眠,小五端着碗菜進來:“小姐快吃飯了。”
“你這一天怎的都不叫我。”邢翌茹伸伸懶腰,更衣起身。
小五擺好筷子,過來幫她整理:“容大夫說了,你毒素未祛盡,最好少動,免得又加速毒素蔓延。他呀,可是好不容易將你從鬼門關拉回來的呢,小姐你可再不能有半點兒閃失了。”
“你平日裡懶得多說一個字的,還嫌棄四兒話多,怎麼,她一不在,你就成這樣了?”
小五訕訕道:“平日有她,我就懶了,現在她在應城照顧馬大將軍,我就只得攬過她的活,免得她回來又說我不盡職,我最怕落她口舌。”
邢翌茹莞爾,可隨即想到他早上的話來,心下不禁忐忑不安:“容舒澤去哪兒了?”
“說到容大夫啊!哈哈哈哈!”小五竟掩着肚子開懷大笑起來:“容大夫今早從你房裡出來後,就一路徑直奔向井口,澆了自己一身冷水呢!”
邢翌茹執筷的手落在嘴邊遲遲沒有動靜,不經意地脣角卻輕輕勾了起來,但雙眸卻是黯然閃過:“小五……”
見她驀然低沉,小五正色道:“怎麼了?”
邢翌茹搖搖頭,輕喟道:“小五,我與歐陽豫雖然斷了,卻也不可能再與別人一起。況且,容舒澤這個人,我看不懂。”
小五一眼便瞧出了邢翌茹的想法,暗自長嘆,只得默默點頭應是。
“他人呢?”即便如此,卻還是不能再欠他。
“哦,容大夫說他去採藥了。”
“什麼時候?!”
見邢翌茹突然放下碗筷,小五即刻肅然道:“剛不久……”
“往哪兒去了?”
“這……”莫不是又要去尋他吧?
“說。”
“月落山。”
“走多久了?一個人走?徒步?”
“走一炷香時間了,一個人走,徒步。”
“嗯。”邢翌茹豁然起身,朝外頭奔去。
“小——公子!”
“你留下!”
就這樣,邢翌茹騎着馬兒,追上了月落山。
爲什麼每次都得往山上跑?邢翌茹暗自想着,總有預感,沒什麼好事。
馬兒朝前走去,山裡這麼大,她怎知要往哪處尋找?
不過,這月落山,她熟悉地很,放眼看得到城外……
邢翌茹莫名憶起明三與那女子共塌纏綿的場景來,不禁緋紅雙臉,只是她心中在想,是什麼樣的女子,愛地這般飛蛾撲火,不惜賠上名與節,只爲見上一面?
還有那個人,究竟是誰?……
邢翌茹沒有方向地找尋,卻在擡頭的一刻看到了百里螢火飛向山頭的壯景,像是騰空架起的鵲橋,美輪美奐,萬般繾綣。
不過,邢翌茹無心貪戀風景,只敏銳地嗅到了消息。
高處不勝寒,山頂比下面的任何一處都冷地多,邢翌茹緊了緊領口,極目眺望,月白長衫倒影在冰涼涼的大石上,在傾瀉如瀑的月華之下落下長長的嘆息。
他背對着她,她不敢靠太近。馬兒被安置在林中,而她避在隱處。
邢翌茹本來根本不需要這麼提防着的,即便她現在不能施力,可……只因爲她又記起他說的一句話來:“人的氣息和草的氣息自然不一樣,不同的草也不會一樣,就像人身上的味道,都不會一樣的……”
她竟然防到連這麼遠都害怕被發現。
邢翌茹不禁蹙眉,容舒澤她看不懂。
可是,那分明是落寞的背影,普通地不能再普通的背影。
……
“因爲他太普通了,放任何人都不可能注意到他的好,以至於我一眼便認定了他。”
“從此,曾經滄海難爲水,除卻巫山不是雲。”
……
邢翌茹忙拍了拍自己的額,再次鎮定下來。
“師兄!”邢翌茹被一陣銀鈴般的喊聲拉過目光,一襲豔火紅衣自林中一旁遠遠跑來,快樂地揚起翩翩廣袖,仿如精靈。
邢翌茹認得她,可是如何眼前竟變了另一個人似的。
女子未及容舒澤緩過神來,已一頭埋進了他的胸膛:“師兄。”再一喚聲便是帶着哽咽的嬌呼。
容舒澤的手停在半空,沒有環住她。
不過懷裡的女子已然十分滿足,待擡眸對上他的視線時,雙眼盡是炙熱的嚮往之情。
“心兒。”
楊妙心莞爾:“我知道你擔心什麼,放心好了,我出來的時候沒人發現,而發現的人估計已經中了我的媚蠱了,不知去哪裡發泄纔好,怎麼還會有力氣跟我。”
容舒澤將她自懷裡抽開:“解藥。”
楊妙心時刻保持着微笑,可眼睛裡卻劃過了傷痕:“師兄,你應該不是向我要至喜至悲曼陀沙華,也不會是向我要傳屍癆的,是萬噬侵骨,對不對?”
容舒澤欲言無詞,她說的都對。
楊妙心嘆了嘆:“我本來沒想下這毒的。”
“我知道,只是她不小心纏上了你。”
楊妙心揚起燦爛的笑容:“師兄,我只不過聞過她的味道,便知曉了她的身份,你、你們……”
容舒澤道:“不要多想。”
“我自然不會多想的……”楊妙心擰着腰身,又靠近了容舒澤一分,這次卻沒有任何行動,只是定定地瞧着她:“你對我的身體都不曾動心,何況是她那副男人一樣的身子。”
“……”
“師兄,你怒了。”楊妙心秀眉一挑:“你……”
“解藥給我吧,有什麼條件,你說。”容舒澤柔聲說道。
就是這樣普通的溫柔,楊妙心卻爲了他捨棄了全世界。
“解藥是什麼,你不是很清楚嘛。”她眨了眨眼:“師兄,你怪我嗎?”
容舒澤眸中盡是平靜無波,仿如今晚的月光,皎潔明亮且清澈:“沒有,我至始至終,從未怪你。”
“我知道,可我好希望你能怪我……哪怕只有一點點。”楊妙心頓了頓,緊咬紅脣:“從小,你的眼裡就只有草藥,不盡的草藥,對身邊的人多半是淡漠的,對我如此,已是最好不過的了。可是,你的心裡還是草藥最重要……”
“心兒。”容舒澤只能輕輕嘆息。
“我明白的,因爲只有草藥才能讓你安心……”楊妙心紅了臉,似乎喝醉了酒:“所以我不怪你,只是,我想,我這輩子終究要做些什麼,讓你記得我。”
“我已然清清楚楚地記着你,你又何必如此?”
“怎麼會一樣呢!”楊妙心悵然道:“倘若不是我,你又何須如此艱辛……”
“不僅僅如此。”容舒澤悵然,眸中卻布上了一層浮冰薄雪般的冷。
“師兄,你唯一有點在乎的就是定北軍的事了。”
“……”容舒澤的手蜷在袖子裡已握成了拳,抓得自己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