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孩子跟着劉武往養心殿而來,那些個綁孩子的人,被神武門的守衛押着跌跌撞撞的前來。王福全一見這架勢,想着趕緊找人護駕,皇上卻揮揮手攔住了。
幾個孩子一見江氏便撲了上來:“娘……娘”的叫着,讓人分外心碎。
其中一個小男孩的頭上還包了一塊腥紅的破布,說是綁他的人因嫌他不老實,給打的,把頭都打破了,江氏又是心疼,又是怨憤,瞪着那幾個人,眼裡如六月流火。
榮妃自知不妙,心裡有幾分怯意,後退兩步,扶住了臺階邊的白玉蘭石柱。
“你們可認識榮妃娘娘?”劉武問其中的一個人,那人搖搖頭,他沒有見過榮妃,當然也不認得。
“那你們爲何要綁江氏的孩子?”
“我們是聽命於人,綁了她的孩子,可得一百兩銀子。”另一個跪在地上,頭也不敢擡,在孩子們面前那種威武雄壯頃刻不見了蹤影,此時他倒是像砧板上的魚,任人宰割。
“你們聽命於誰?”皇上問。
榮妃的心猛的一緊,扶着白玉蘭石柱差點站不穩。
“我們是聽命於昆五大人府上,他的管家說,是榮妃娘娘的意思,若是事成,以後好處很多,若事不成,保管我們在安城呆不下去。”
本來是江氏告烏雅.德林,最後卻扯到了榮妃的身上,榮妃忙解釋:“皇上,這是誣陷…….這幾個人怕是鬱妃找回來爲她阿瑪開脫而故意嫁禍與臣妾的。”
皇上皺眉看看榮妃,又看看回雪,卻並不說話。
江氏用手攬着孩子,一字一句的道:“皇上,是……是榮妃娘娘的人找到了民婦的老家,要挾民婦說。若不誣陷烏雅大人,民婦的孩子便會死。民婦辛苦半生,所爲的,不過是這幾個孩子,因孩子在她們的手裡,民婦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你到底是怎麼害烏雅大人的?”岑梨瀾追問。
“我故意暈倒在安城,離烏雅府不遠的地方,那日烏雅大人下朝,見我可憐,便撿了我回去。後來烏雅大人說。我長的很像他死去的夫人,這也是真的。”江氏說着給烏雅.德林磕了一個頭。
“講那晚的事。”皇上催問。
江氏垂下眼角,深深的將幾個孩子摟在懷裡。像是母雞在護着小雞,此時孩子在身邊,她纔敢說出真話,若此時不說,放任了榮妃。那以後自己跟孩子會是什麼命運,江氏不敢想象:“那晚…….那晚烏雅大人是喝醉了,我陪着他聊了很多以前的事,他說當年他一個人帶孩子很苦,又得當爹又得當娘。”
烏雅.德林聽着江氏的話,不禁紅了眼圈。隱隱約約的,他好像也憶起了一點那晚的事。
“烏雅大人說着說着,臉就紅透了。他出去喝了不少酒,往日這些話都放在他心裡,難得講出來,講完了,他就困了。我將他拉到我牀上,看他沒知覺。便脫了他外層的衣裳,我自己和衣而睡,等到半夜,聽到他嘟囔着要喝水,我便摸黑把自己的衣裳脫了,坐在牀上,一面哭,一面說他欺負了我。後來,府裡的下人聽到動靜,點着了蠟燭,送來了茶水,卻不敢進屋,我一直堅持說是烏雅大人欺負了我,府裡的人便也信了,烏雅大人也信了。”江氏一咬牙,將那晚的真相講了出來。
原來如此,岑梨瀾聽了江氏的話,心裡如揣着一個火球,怒火攻心,便欲與榮妃理論,問她爲何如此狠毒,非得導演這一場戲出來,只是岑梨瀾的身子還很虛弱,這樣動氣,胎相不穩,肚子又開始疼了起來。
迴雪趕緊叫王方去叫太醫來。
王福全從養心殿裡搬了一把椅子,放在岑梨瀾的身後,讓她坐着說話。
玉妃本來正站在榮妃的身邊,聽說這前前後後的事,都是榮妃在指使,突然覺得這個笑面如花的女人,原來有這麼深的心思。嚇的趕緊往右邊走了幾步,離榮妃遠遠的。
“這不是臣妾做的,皇上……請你相信臣妾。”榮妃面帶哀求。
“事情到了這地步,你還要狡辯嗎?”皇上問。
榮妃卻搖頭:“他們都是在誣陷臣妾。”
一直不說話的安妃此時卻說話了:“聽說昆五大人也從中幫了不少忙,如果我沒記錯,昆五大人不是人彘嗎?說不出話,聽不到聲音,手不能拿,肩不能提,他當然是沒法指使人做的。不過,他府上的人,怕都是聽命於他的吧,不然一幫下人跟烏雅府無怨無仇,爲何要大費周章的害烏雅大人呢。”
皇上顯然是將安妃的話聽進了心裡。他的臉頓時陰霾起來,深秋天氣,不見太陽,層層疊疊的迷霧籠罩也不過如此。
皇上從椅子上起身,親自將烏雅.德林扶起,嘴上說着:“我從來就不信,你會做出這等事來,哪怕前朝的臣子都犯這個錯,你烏雅.德林也是不會的。”
烏雅德林從地上起來,因跪的時間太長,他的膝蓋很是痠麻,站立不穩,差點又倒下去,多虧王福全眼疾手快,伸出胳膊來架住了他。
阿瑪真的老了,雖不是老態龍鍾,但也經不起大風大浪了,剛纔的一慕,已讓他心驚,雖不是爲自己,但想着迴雪在宮裡好不容易力爭上游,若自己牽連了她,那一定是抱憾終身的。
“江氏,你好大的膽子,竟然敢誣陷烏雅大人,你可知罪?”王福全扭頭道。
江氏說出了真話,心裡輕鬆多了,她伏在地上磕頭,然後十分淡然的道:“民婦犯下大罪,求皇上重責,只是這一切均是民婦所爲,還望皇上放了我這幾個孩子,他們還小,以後的日子還長。”
皇上不語,只是以詢問的眼神看着烏雅.德林。
烏雅.德林嘆氣道:“求皇上饒了江氏吧,她也是爲了兒女的周全,試問天下父母,誰人不考慮自己的孩子呢,且後來她也指認了指使她的人,求皇上放她一條生路。”
烏雅.德林不願計較,皇上便也不再追究:“江氏,你帶着孩子出宮去吧。若有下次,罪當死。”
皇上冷冷的話語還是嚇着了江氏,她又一次伏地磕頭:“民婦再也不敢了。”
江氏帶着她的幾個孩子,一點點的往神武門挪去,漸漸的,轉過一個垂花門,便不見了。
從那以後,迴雪再也沒有見過她。
倒是榮妃,此時孤立無援起來,若她的阿瑪昆五還在前朝,那她如今哪用受這般屈辱,給江氏一萬個膽子,她也不敢供出自己,可阿瑪畢竟今非昔比,跟活死人是沒什麼兩樣了。
榮妃有點氣餒,這是入宮多年,她第一次這麼氣餒,皇上的寵幸不在,而大阿哥此時還不知道在哪裡,或許,還在念他的書吧。
“你還想說什麼?”皇上盯着榮妃:“朕沒想到,你是如此的陰險。”
榮妃突然放下自己的雙臂,頭仰的高高的,像一隻展翅欲飛的風箏,在風中沒了方向,搖搖晃晃,頭上的金簪子嘩嘩的掉在了地上:“臣妾陰險?呵呵,在這宮裡,不陰險,能存活嗎?”
衆妃嬪默然。
“當初生下大阿哥,有妃嬪在他喝的水裡放毒,有人在大阿哥路過的地方挖陷阱,在大阿哥愛坐的鞦韆上動手腳,還有人在他愛看的書裡放五步蛇,太多了,臣妾都記不清了,試問皇上,若不是臣妾陰險,能防着這些,怕是大阿哥早就沒有了。”榮妃冷笑,笑的她自己流了眼淚。
衆妃嬪聽着她說大阿哥之事,像被帶進了一個個的陰謀詭計當中,原來宮中的爭鬥,從前到後,從沒有停止過。
“皇上用膳,有銀筷子,還有人嘗毒,而大阿哥呢?他有什麼,若不是臣妾處處守着,防着,大阿哥一定也像宮裡夭折的那些孩子一樣,早化成了一堆灰了。”榮妃拿出手帕子擦擦自己眼角的淚:“一個鬱妃,她比臣妾強在哪裡呢?她有阿哥,臣妾也有,論資歷,臣妾進宮比她久多了,可皇上竟然將六宮交於她,皇上想過臣妾的感受嗎?跟在皇上身邊這麼久,皇上可想過給臣妾什麼,給大阿哥什麼?皇上您沒想過。”
榮妃像一個飽經風霜的老婦,一條條默數着皇上的不是,在宮裡說皇上的不是,也就榮妃這個時候敢了。
“皇上只想着行樂,柳氏,李宮女,還有小佛堂的尼姑,皇上都不放過,皇上不是才弄死了靈真尼姑嗎?呵呵,皇上坐擁女人,可臣妾有的只是無邊黑夜,話說,官逼則民反,而帝寵不均,那就得各謀手段。”榮妃說的動情。
入宮這麼久,迴雪第一次見榮妃如此聲淚俱下,以前她都是帶着一張虛僞的面具,將她的情感藏在那張假面之後,可到頭來,她藏了太多的情感,如同水缸崩炸,裡面的情感噴涌而出。
皇上的面色難看極了,他弄不清楚,怎麼自己弄死靈真的事連榮妃都知道了,臉上掛不住,又不想失了面子,便呵斥榮妃:“你八成是瘋了,鬱妃,將她關起來,再行處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