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常在屋子裡傳來虛弱的聲音:“是鬱妃娘娘來了嗎?”
門口的婢女忙回道:“是。”
苗初抹抹臉上的淚道:“剛纔…….陳常在睡着了…….”
迴雪已看到了陳常在。
她穿着團花綢緞對襟大褂,外襯着一件大毛的馬甲,臉色慘白,如開敗的梨花。嘴脣像是失了血,成了淺淺的灰棕色。
雖看上去很疲憊,但陳常在眼睛裡卻有一團熾熱的火,這火似乎能融化掉滿屋的寒氣,與撲撲閃閃的蠟燭一起,呼呼的跳躍着。
迴雪沒有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之前菊香哭天搶地的,可陳常在不是好好的嗎?
岑梨瀾本想安慰陳常在幾句,但瞧着陳常在睡醒時的慵懶,雖有生產過後的乏力,臉上卻無憂傷之色,便也心裡起疑。
陳常在欲起身行禮,被迴雪給攔下了。
她在牀上左右翻找,沒有小阿哥,甚至連小包被也沒有,便着急的問婢女:“你們把小阿哥抱到哪裡去了?”
婢女瑟縮着身子,不敢回話。
“小阿哥呢?就算送去阿哥所,可我畢竟是他的額娘,你們總得允許我看上一眼纔好。”陳常在臉上有了笑意,提及孩子,她又萬分自責:“鬱妃娘娘,都是我好奇心過重,聽說天空中有紅雲,在屋裡又悶的慌,便出去瞧了瞧,沒想到天黑路滑的,自己又沒小心,便跌翻了。”
迴雪只能陪着笑道:“一切沒事就好,皇上如今沒在宮裡,也不能來看你,等皇上回來了,自然會來的。你且安心養着。”
岑梨瀾也覺得奇怪:“小阿哥呢?”
婢女哆哆嗦嗦的道:“回娘娘,小阿哥…….他…..他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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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梨瀾笑罵道:“混賬東西,你們主子生產一回,倒嚇着你們了,小阿哥既然活着,爲什麼不抱過來?”
陳常在坐起身子,將錦被蓋到胸口,迴雪細心的在她背後墊了個軟枕,因房間裡血腥味兒很大,便示意煙紫拿些味道清新的香來點一點:“只是別拿檀香。檀香雖可去味道,但味道過重,一會兒小阿哥抱過來。怕是受不住檀香的味道。”
婢女卻始終不願說出小阿哥的所在。
岑梨瀾只得叫苗初:“小阿哥呢?”
苗初面帶難色:“奴婢……阿哥……阿哥…….”
苗初平時並不是一個吞吞吐吐的人。
“我已好些了,快抱來給我瞧瞧,讓我瞧瞧小阿哥。”陳常在有些急迫。
從生下孩子到如今,她還沒有看過。
苗初一狠心,轉身掀簾子出門。差一點跟戚嬤嬤撞個滿懷。
戚嬤嬤的聲音響了起來:“幾位娘娘,奴婢把小阿哥抱過來了。”
平時這個時辰,她早應該哄着五阿哥睡覺,然後在五阿哥牀前值夜了,這會兒卻像半夜的貓頭鷹,聲音尖而細。還帶着略微炫耀似的。
戚嬤嬤穿着件土色的睡袍,外面搭着一件灰色的褂子,盤扣也沒有扣緊。守在門邊的小婢女便提醒着:“嬤嬤也應該莊重些,主子們還在房間裡。”
戚嬤嬤吐了一口唾沫:“你懂什麼,這關頭,哪裡還有時間好好穿衣呢。”
戚嬤嬤顯的有些狼狽,跪在離迴雪三尺遠的地方。將懷裡的小包被摟的緊緊的:“鬱妃娘娘,陳常在生的東西抱來了。她們都不敢抱,奴婢敢。”
岑梨瀾平時並不責罵戚嬤嬤,這會兒也忍不住道:“嬤嬤是怎麼說話的,什麼叫陳常在生的東西?沒有規矩。”繼而又轉頭對陳常在道:“我宮裡的奴婢沒有體統,你不要怪罪,她們不過是見了小阿哥,高興壞了。”
陳常在只是望着戚嬤嬤懷裡的小包被。
小包被在微微顫抖,像是在掙扎。
“還不把小阿哥抱給陳常在瞧瞧。”岑梨瀾站在牀頭催促,心裡也期待看一看小傢伙長什麼模樣。
戚嬤嬤臉上有輕輕的笑意,她故意將小包被打開,往前跪行兩步,舉過小包被給迴雪看:“鬱妃娘娘,小阿哥就沒有,只有這個東西。”
小包被一打開,裡面的腥氣更重,甚至在小包被的內層,還有斑斑血跡,迴雪本想斥責,怎麼沒把小阿哥身上擦乾淨,可仔細一瞧,她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
小包被裡面一片狼藉。
說好的小阿哥,其實並沒有,小包被裡面裹着的,是一隻奄奄一息的小貓,或許是剛生下來,瞧着有些慵懶,眼也不睜,也不叫,黑腦袋,長毛上面還沾着血。
迴雪握了握岑梨瀾的手。
岑梨瀾會意,忙擋在陳常在面前,問戚嬤嬤道:“你是不是弄錯了?苗初——”
苗初垂下眼簾:“主子…….就是這個了。”
迴雪心裡如壓着一塊石頭。
在宮裡,妃嬪們所生的孩子,雖有過夭折的,但至少還是全胳膊全腿,有鼻子有眼,可陳常在生下一隻貓,這算什麼?
迴雪還是不敢相信:“苗初,你們是不是弄錯了?”
苗初搖搖頭。
陳常在已然看到了小包被裡面的東西,她先是倚在那流眼淚,然後哽咽着道:“不——”
這聲音裡,全是絕望。
戚嬤嬤巴結似的對迴雪道:“鬱妃娘娘,奴婢瞧的真真的,苗初姑娘怕這黑貓嚇着陳常在,所以就暫且放在岑妃娘娘的屋裡,等着主子們來定奪的,永和宮裡除了陳常在生產,並沒有別人,且奴婢們都在廊下看着呢,真真是陳常在生了一隻黑貓。苗初姑娘也是,不管怎麼着,這東西也是陳常在生的,是龍脈,怎麼能放起來呢?”
陳常在呆住了,眼淚無聲。
迴雪揚手給了戚嬤嬤一個耳光:“混賬東西。”
陳常在本來體虛,這些話。無疑是拿刀子捅她的心。
迴雪纔想起來,爲什麼菊香連哭帶跑的,一臉驚恐,原來是她早知道了陳常在所生的東西。
岑梨瀾忙揮揮手,示意戚嬤嬤把貓抱出去。陳常在卻道:“給我——讓我看看。”
畢竟是陳常在生下來的,她要看,迴雪也不好攔着。
陳常在小心翼翼的打開包被,將系在包被上的一根紅繩解下來,整個包被全攤開了,卻還是那隻黑貓。通體都是黑的,有點點的血跡,腥氣極重。此時它可能聽到了動靜,猛的睜開眼睛,眼球幽綠,小桌上跳躍的燭火映入它的眸子,它的眸子便多了一層火一般的詭異。
陳常在撫摸了一下它的毛。
它竟然“喵”的叫了一聲。
這果真是一隻貓。
陳常在猛的將貓扔出老遠。重重的摔在地上。
戚嬤嬤聽這動靜,扭頭一看,大驚失色:“鬱妃娘娘,陳常在生的貓……死了!”
誰都能瞧出那隻貓死了。它仰躺在地上,四肢張開,一動不動。
岑梨瀾也覺得戚嬤嬤的話多了些。便呵斥了她一句:“嬤嬤還是去看着五阿哥,在這裡囉嗦什麼。”
戚嬤嬤灰溜溜的去了。
陳常在只是哭。哭的牀帳搖晃。
“陳常在,別哭了。事已至此,應當保重身子……你還年輕,以後還有機會爲皇家開枝散葉。”迴雪只好安慰她,雖然也知道,這種安慰。無法撫平陳常在心裡的傷口。
婢女們擠在門口聽動靜,岑梨瀾道:“還愣着做什麼。都退了吧。”
婢女們如水一般,涌向四周。
只有苗初,煙紫二人,低頭站着,誰也不肯離去。
陳常在呵呵一笑,攤開雙手,手掌裡全是鮮血,這是因爲剛纔她摸了那隻貓的緣故。
“我想着,天有異象,紅雲滿天,應該會是個好兆頭,沒想到,卻是惡兆,原來老天爺早就知道,我會生下一個怪胎。”陳常在笑着笑着,又哭了起來:“哪怕他只有一條胳膊一條腿也好,可爲什麼他偏偏是一隻貓,爲什麼?鬱妃娘娘,你告訴我。”
迴雪只好把她的手抓在自己的手心裡,這種錐心之痛,迴雪無法代她承受。
“我自認爲,進宮以後,我並沒有做下什麼惡事,也沒有謀害過誰,可爲什麼,別人生下來的都是孩子,我生下來的…….我生下來的……”陳常在昏了過去。
迴雪駭然。
已是下半夜了,王方跑的滿頭汗,去敲太醫院的大門,叫太醫來給陳常在看診。
太醫開了方子,說是陳常在心裡鬱結,又受了驚嚇,且剛生產過,身子虛弱。所以纔會暈倒,喝了藥,調理幾天,也就無礙了。
太醫也看到了地上的死貓。
廊下都是水漬,迴雪就站在水漬裡,擡頭看看紅燈籠投射下一圈圈紅色的光暈,壓着聲音問:“太醫,依你所見,生下一隻貓,是怎麼一回事?”
太醫將手裡的藥箱放在地上,雙手伏地跪下磕頭:“鬱妃娘娘,奴才行醫多年,並沒有親眼見過。”
太醫已知陳常在所生是一隻黑貓,只是不是他們接的診,所以誰也不願多提,以免惹禍上身。
“你回吧。”迴雪懶懶的。
在相印殿的那點睡意,此時全沒了。
望着院子裡一閃一閃的冰雹,迴雪心裡寒涼無比。
苗初忙着去給陳常在熬藥。
迴雪讓煙紫包起那隻貓,抱到相印殿去。
煙紫有些爲難:“可是主子……那隻貓已死了。”
迴雪眯眼道:“不管死活,抱到相印殿。”
岑梨瀾嘆了口氣,拿出手帕擦擦額頭上的雨水:“沒想到…….陳常在這麼命苦,皇上還不知道這個消息,若是皇上知道了,那可如何收場,生下一隻貓,已夠陳常在難受了,若皇上追究起來,可怎麼辦呢。”
迴雪道:“你且回去歇着吧,天也快亮了,等陳常在轉醒了,就辛苦你多在她身上用些心,免得她想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