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才給鬱妃娘娘請安。”王福全幾乎跪在地上。
他的拂塵還別在腰後,溼的不成樣子,拂塵上的雨水,順着王福全的衣裳直往下流。
迴雪進宮這麼些年,從來沒有見過王福全如此的狼狽。
“王公公不必多禮了,可是養心殿出了什麼事?”迴雪虛扶了一把。
王福全起身,眼裡已滲出淚花:“鬱妃娘娘,剛纔大阿哥府上的福晉,側福晉到養心殿給皇上請安…….皇上他……他…….”
“皇上怎麼了?”迴雪問道。
王福全抹着淚道:“有些話,老奴不敢亂說,還請鬱妃娘娘快去看一看。”
迴雪不知皇上發生了什麼,只得去換衣裳,王福全催促道:“還請鬱妃娘娘快些,奴才還得去永和宮,承歡殿等宮殿給各宮娘娘傳旨。”
王福全說完,便小跑着去了,他甚至連傘也忘了撐。任由雨水往自已身上潑。
迴雪坐在銅鏡前,親自取下了自己發間的紅寶石簪子,紅寶石耳環,還有那朵暗紅色的金邊紗花,取而代之的,她撿了朵煙水綠的金邊紗花插在發間,連手腕上的鐲子也褪去了。看着很是清爽。
煙紫道:“主子,去見皇上,各宮娘娘均是盛裝打扮,爲何娘娘反倒把一應飾品給取了下來?”
迴雪嘆了口氣:“有時候,多了未必就好,咱們往養心殿去吧。”
煙紫一面扶着迴雪,一面給迴雪撐着傘。
雨太大,面前一片混沌。
宮道上濺起一串串的水花,
迴雪的腳步很穩,很輕。但水花還是捲上她的襦裙,蓮葉青的襦裙溼到膝蓋。
她知道皇上的境遇怕是不好,不然。王福全這樣一位在宮裡伺候多年的老太監也不會這樣慌不擇路。
但迴雪的腳步卻還是有條不紊。
這一生,在這宮裡,她有過幾次着急的時候。
當她的親姐姐,烏雅.藍心被陷害的時候,她曾偷偷去延禧宮看望她,那個時候,她的腳步是急切的。
當她的阿瑪烏雅.德林得了旨意進宮來看望她的時候,她的腳步是急切的。
甚至,當岑梨瀾生下六阿哥時,她去永和宮的腳步是急切的。
可如今心裡雖想着。皇上有了什麼不測,迴雪的腳步卻急切不起來。
她不知道,這倒底是爲什麼。
爲了納蘭侍衛的死?可那是多少年前的往事了。
爲了自己姐姐的死?
爲了小佛常小尼姑的死?
一張張或笑着。或青澀的面龐從迴雪面前閃過。
她的心裡如打開了百味碟子。
一時間酸甜苦辣。
腳下的水花“啪啪”的響。
煙紫雖撐着油紙傘,雨水卻又從四面八方朝着迴雪涌上來。
一時間,迴雪的臉上全是雨水。
王方追了上來:“主子,奴才有話要跟主子說,聽廊下的婢女說。主子要往養心殿去。”
迴雪扶了扶發間的紗花,輕輕問王方:“養心殿出了什麼事,你可知道?”
王方小跑着道:“主子,聽說是大福晉,還有側福晉到養心殿給皇上請安。大阿哥本來正跟皇上說話,不知怎麼的。就聽到大福晉說,大阿哥娶了她,但並不對她好。只因側福晉是個……狐媚子,一心勾搭大阿哥,求皇上要麼讓大阿哥休了側福晉,要麼休了她這個大福晉呢。吵吵嚷嚷的,剛好養心殿內。還有兩位府臺大人在回話,這不是讓外人瞧了笑話麼。”
迴雪點點頭。聽王方接着說下去。
“皇上面上無光,櫻桃大福晉又喋喋不休的,結果,皇上竟然連吐了三口血,案子上的摺子都被血給染紅了,然後便暈了過去,這會兒,太醫院的太醫們怕都已經去了,正抓緊開方子呢,但皇上一直沒有醒。”王方無不憂慮的道。
王方一向善於打探消息,迴雪還沒到養心殿,便已將養心殿的形勢摸了個清楚。
王福全輪番到各宮傳旨。
一些妃嬪預感到皇上可能出事,有的撐着油紙傘便往養心殿方向而去,有的梳洗打扮,換上過節時穿的綢緞衣裳。
過了一個垂花門,便是養心殿了。
遠遠望着養心殿門口,已是黑壓壓的一片,想來是多數妃嬪已到了。
身後有踢水的聲音,迴雪扭頭一看,竟然是岑梨瀾。
“王公公如此上氣不接下氣的,可是皇上又怎麼了?”岑梨瀾問迴雪。
迴雪搖搖頭,指指養心殿門口:“她們不都在那圍着的麼?”
岑梨瀾冷哼一聲:“今兒倒是都能得見皇上,平日裡皇上天天與安妃雙宿雙棲,哪裡有空見咱們。”
養心殿門口,承歡殿的管嬪到了,上官貴人也焦急的在門口守着,還有一些答應,常在,個個探着頭,往裡瞧着。
大阿哥連同大福晉,側福晉,一起跪在養心殿門口:“皇阿瑪,一切都是兒臣的錯,是兒臣治家無方,求皇阿瑪責罰。”
雨一直不停。
養心殿廊下也溼了一片。
迴雪在大阿哥身邊停住腳步:“大阿哥起來吧,衆太醫在爲你皇阿瑪診治,你如此跪着,倒讓你阿瑪不安心。”
大阿哥最聽迴雪的話,這才起身立在一側。
安妃從人羣裡站出來,望了眼迴雪道:“鬱妃娘娘怎麼也不打扮打扮,就這樣來了養心殿,豈不是狼狽?”
迴雪瞧了瞧安妃,顯然,安妃是精心打扮過的,頭上插着玉如意簪子,耳環也是圓潤的夜明珠,身穿一件桃紅百花長褂,下襯及地錦裙。
岑梨瀾冷哼道:“鬱娘娘擔心皇上的安危,自然無心裝扮,不像安妃娘娘你,聽說皇上出了事,還在北安宮裡細細梳洗一番。挑上幾支上好的簪子,再配上名貴的手鐲,這才往養心殿來。”
安妃被岑梨瀾搶白,臉上便掛不住,只是撇了岑梨瀾一眼,便轉過頭去。
有個位分低的答應指着鎖兒道:“聽說,都是這個鎖兒,一心迷惑大阿哥,造成大阿哥府上不和睦,所以……皇上一生氣…….哎呀。吐了血了……”
一說到吐了血,這位答應好像很傷心的模樣,趕緊拿出手帕捂在眼角。
上官貴人心裡像是被揪了一下似的。很是生疼,她極爲關心皇上的病情,可養心殿的二門緊緊關着,倒也不知裡面是個什麼情形。
管嬪呵呵一笑:“我倒聽說,是大阿哥府上的大福晉。爭風吃醋,在皇上面前,出言不遜,皇上又急又惱,所以才病了。”
岑梨瀾見安妃又在盯着自己,便冷冷的道:“最近皇上不是一直在安妃的北安宮嗎?眼瞧着皇上身子見好了。怎麼突然之間又病的這麼重?安妃平時給皇上吃了什麼,用了什麼?有沒有好好伺候皇上呢?”
安妃顯然有些生氣了,一張臉煞白:“岑妃。你不要血口噴人。”
一行人嘰嘰喳喳,就像春天楊樹枝上落的麻雀。
兩位府臺大人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只能遠遠的站着,聽着一羣后-妃互相指責。
府臺大人府上。倒也有嬌妻美妾,可除了正房妻子是門當戶對的。一些妻妾不過是青樓裡贖身的,或者小戶人家的姑娘,府臺大人說什麼,便是什麼,府臺大人想讓誰閉嘴,誰便要閉嘴。
而如今,皇上三宮六院擠在養心殿門口,你一言我一語,誰也不示弱,倒讓兩位府臺暗暗皺眉。
迴雪咳嗽了兩聲,人羣頓時安靜了下來。
“太醫還在爲皇上看診,至於結果,自然會有,你們又何必在這亂了陣腳?皇上病倒,需要靜養,你們在這說三道四,若耽誤了皇上的清修,怕是不好。”迴雪簡簡單單的幾句話,果然震懾住了衆人。
妃嬪們都知道,剛纔皇上是暈過去了,但如今在養心殿,太醫們馬不停蹄的忙碌着,若是一會兒皇上醒了,聽到外面吵嚷,皇上心情又不好,殺了誰的頭,也是有可能的。
突然的鴉雀無聲。
偶爾有妃嬪站的腳痠,便晃一晃腳,或是伸伸胳膊。
廊下有水漬濺起的聲音。
大阿哥很是急迫,一直在問迴雪:“皇阿瑪會有事嗎?”
迴雪心裡也沒有底,見櫻桃縮着腦袋,一直盯着安妃,又見鎖兒紅着眼圈,便對大阿哥道:“你先帶着兩位福晉回府上吧。”
有妃嬪道:“鬱妃娘娘,剛纔就是因爲這兩位福晉,皇上才氣急的,不定一會兒皇上要殺誰的頭呢,這樣讓兩位福晉回去,皇上若問起…….”
她不過是想看個熱鬧罷了。
迴雪道:“若皇上問起,自然有我擔着,大阿哥,你們且回吧,皇上醒了以後,還要休息,自然也無空見你們的。”
大阿哥行了一禮,帶着兩位福晉出了宮。
妃嬪們焦急的立在養心殿門口。
一直等了有兩個多時辰,二門纔開了,太醫們揩揩額頭的汗,提着藥箱出來。
妃嬪們又開始嘰嘰喳喳:“皇上怎麼樣?可好了?醒了嗎?”
“皇上可想見誰?皇上有沒有要見我?”
太醫們忙了一陣子,腦袋裡如漿糊,這會兒被妃嬪們圍着,更覺焦躁,四下張望,瞧見了迴雪,才放下藥箱,伏身行禮:“鬱妃娘娘。”
“皇上如何了?”
太醫與迴雪借一步說話:“皇上體虛的厲害,瞧着怕是不好,一直有咳血的毛病,前一陣子,皇上的脈象卻是出奇的好,奴才們還以爲,皇上是大好了的,沒想到,今兒的脈象很是雜亂。”
“太醫的意思是?”
太醫壓着聲音道:“皇上的脈象時好時壞,怕不是好兆頭,而且,前陣子脈象很穩,又穩的讓人奇怪,今兒皇上暈了,其實並不是如奴才們所說,是氣的,而是皇上身子實在很虛,身子虛,皇上卻又有火氣,不知是吃了什麼不應該吃的。”
迴雪默默的對太醫道:“我知道了,至於皇上的病情,只需輕描淡寫的跟各位娘娘說一聲便是,以免她們操心,又免得她們亂操心。”
太醫自然明白迴雪的意思,伏身對一衆妃嬪道:“皇上體虛,怕是養養便好了。”
迴雪道:“都回去吧,雨這麼大,都守在這兒也無用。”
一位答應道:“若皇上醒了要見我呢?這樣一走,誰來看護皇上。”
她不過是想借機接近皇上罷了。
迴雪沒有說話。
太醫行了一禮:“答應,皇上幾個時辰之內不會醒來。”
那位答應一聽,提着裙角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