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已然離開,他本來想問問鏡怎麼突然要離開,或者問孃親,兄長,但是他站在院子裡躊躇了半刻,還是嘆了一口氣,徑直回去了屋中。
他不知道如何去問,也知道或許問不出什麼結果,兄長都一頭霧水,自己又如何。還不如早些睡覺,明天早早起牀,或許情真意切的請求問鏡,使得他心軟一軟,就能把人留下來也未可知。
懷瑜既然這樣想,夜晚睡覺也不甚安穩,第二日猛地睜眼,卻是昏昏沉沉的,屋外昏暗一片,透過窗子也只能勉強看得清楚空中細微的塵埃。
這是是五更天才過去不久,他躺在牀上愣了一會兒,纔想起來今日爲什麼要醒的這樣早,於是便坐了起來,快速的穿好衣服,便推開門——迎面一陣寒風吹,懷瑜打了一個哆嗦,不由得又感慨起這個冬日是一年比一年冷了,雖然不見得一年比一年冷,但是當下確實是在庭外走了四五步,便覺得手腳冰涼了。
懷瑜往問鏡的院子走去,家丁們倒還詫異小少爺怎麼起的這麼早,懷瑜只是點頭,不多說話,他到了張問鏡的院子前,便見了昏暗日光下,那院子已經大開,問鏡披着石青色的斗篷站在門口,那院子裡有二三僕人來回出入搬着箱子,果然是要趁着衆人都睡着便要離開的,懷瑜站住腳步,只是看着,問鏡一轉身見到懷瑜,面色一怔,大約是沒有想到他會過來,因此頓了頓,還是走了過來,到了懷瑜的面前,看着他微笑道
“你如何醒的這樣早,怎麼想起來找我?”
懷瑜看着他,只是問
“你真的要走了嗎?”
“隔着兩三個巷子。”
問鏡伸出手摸了摸他的頭髮,避重就輕的說
“你若是想我,可以過來找我玩,何必如此傷感,又不是再也不見了。”
懷瑜便呼吸急促,又連忙說
“既然不遠,又何必非要搬出去,是我——”
“和你沒有關係。”
問鏡打斷他的話,眼睛眨了眨,才又有些自嘲的笑道
“我只是有些事情,想要安靜的去細想一下。”
懷瑜便道
“我很安靜。”
問鏡便看着懷瑜,目光溫柔似水的,像是要看出些什麼,懷瑜忽而心中一陣慌張,他正要解釋什麼,問鏡便輕輕的笑了一下,像是春日的桃花綻放,叫人剎那間便迷惑其中,懷瑜只覺得一句話也不敢說,只有緩慢的呼吸,只有從口中呼出的氣息變成嫋嫋的白霧騰空而去。
問鏡便開口,說
“我意已決。”
只有四個字而已。
說完,問鏡便轉過身,開口讓擡東西的人輕拿輕放,內裡大半是書籍,不可滾落泥土之中。
懷瑜站在原地看着他真的要走,咬了咬牙,便轉過身去了。他是要快跑要去找父親或者孃親過來勸一勸——他是不指望兄長,且另外一種有些陰暗的心裡,他並不想讓兄長出面。
然而懷瑜到了父母居住的地方,那裡面卻早就聚集了人,不但兄長,就連那救回來的人,竟然都在廳堂之中,懷瑜進去的時候孃親拉着那男人的手正問着籍貫何處,又倒是喜厭幾何,一夜之間,態度竟然變得這麼熱絡了,儘管那男人只能比劃或者點頭搖頭,孃親還是笑眯眯的。
懷瑜看的心驚膽戰的,覺得這一幕實在難以相信,然而他還沒有說話,孃親便已經看到了他,又連忙招手,說
“瑜兒,你怎麼起來這麼早,快來見過你的長嫂。”
懷瑜立刻如天打五雷轟,被巨雷劈成了焦炭。
他頗有些面目扭曲的看着那男人,等對方回望過來,仍然眼含秋波,一派柔弱無疑的模樣。
懷瑜只得很是侷促又十分不自然的笑了一下,便轉過頭拉着倚在門框上的兄長去了院子裡,問他這到底是什麼意思。
庭院裡丫鬟小廝遠遠的觀望家中兩位公子站在院中,又竊竊私語,猜測是不是小公子不大滿意這位長嫂。
畢竟已經沒了容顏,儘管眼睛很是好看,但是總不能真的讓一個面容醜陋的人做當家主母不是嗎?
然而這就又只是下人們的私下談笑,當下懷瑜拉扯着懷瑾到了院內的海棠樹下,要問其中緣故,懷瑾便遞給了他兩枚玉佩。
是一對的玉佩,鑲嵌在一起完美無缺,其中一款 ,便是兄長當年在牀帳之間撿到的一枚。
懷瑜見過很多次,當然不會認錯,他詫異的擡起頭看着兄長,後者見了他的目光,纔開口說道
“今日盡染領着眷兒來書房找我告別,他好像覺得愧疚,並不願意呆在府內。雖然我心有疑問,然而他執意要離開,我也無話可說,想着多派人保護也就罷了。只是他與眷兒離開,尚未走出屋門,眷兒便說玉掉了,又抖了抖身體,便有一枚鬆了紅繩的玉佩掉了地上,盡染雖然立刻撿起來,但是我已經看到——那枚玉佩,和這一枚一模一樣,而又互補。懷瑜,我大約真的找到了你的長嫂。”
雖然這樣說着,懷瑾輕描淡寫,語氣平淡,好像並不是十分的興奮。
懷瑜看着他,有些跟不上的說
“盡染是誰?眷兒又是哪個?”
懷瑾便道
“我們救回來的那對父子,不然還能是誰?”
懷瑜啊了一聲,覺得這也太不可思議,儘管先前大約猜得到,但是猜得到和確實如此都是完全不同的感覺。又說那男人不是不識字又不能說話,怎麼知道叫什麼名字,懷瑾便道這人還是會寫個名字的,只是字跡橫衝直撞看起來很不雅觀就是了。
懷瑾說這些話的時候,就像是他去往刑部或其他什麼地方幫忙的時候,陳述那些案子原委或者念典籍的口吻,沒有一點的感情,於是懷瑜有些奇怪的問
“既然找到了,你不高興嗎?”
這麼多年折騰許多人去尋找,怎麼找到了,卻是這樣一幅表情,懷瑜恍然間福至心靈,有些不敢置信的說
“你不會是見了他容貌盡毀,所以不想——”
“你想什麼呢,我是這樣的人嗎?”
懷瑾立刻看了一眼懷瑜,打斷他的話,又皺了皺眉,說
“我只是——唉,那句話怎麼說,有一種不真實的錯覺。或許是,近情情更怯,是這樣說的嗎?這些文人雖然不大頂用,寫出來的詩詞倒還能讓人感同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