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瑜伸出手往旁邊一摸, 卻是空蕩蕩的,沒有一個人。
分明還不到上朝的時間,爲什麼不在?又能去什麼地方
懷瑜坐了起來, 些微的不便, 大約是因爲已經顯懷的緣故, 便覺得沉甸甸的, 好似身上掛了一塊沉重的石頭——其實也沒有差別了。
懷瑜從牀上下來, 從架子上扯了外衣便往外面走,也沒有驚動任何人,聽着窗外模糊的雨聲, 沉默的往外行走,地板上或許是因爲下了雨的緣故, 有些略微的潮溼, 到了外間, 再到門前,透過緊閉的窗子, 看到外邊昏暗的燈光,聽到雨打樹葉的聲音,說不上大,也說不上小,這場雨過後, 便是暮春, 一日一日的該熱起來。
懷瑜站在門前許久, 才伸出手打開門, 卻差點被嚇到, 因爲門前站着一個人,身體筆直的站着, 安安靜靜的,像是一隻竹子。
這根竹子轉過身,朝着懷瑜行禮,又開口說話
“君後。”
懷瑜定了定神,藉着屋檐下的燈籠裡散出的光輝,方纔看出來這人是大玉,不知道爲什麼站在這裡,也不知道站了多長時間,還是說他每天晚上都站在門外,只是自己從來沒有半夜醒來過,所以從來不知道。
懷瑜站在門口,問
“你怎麼在這裡?”
大玉一如既往的言簡意賅
“站崗。”
懷瑜:……
好吧,這是意料之中的答案。
懷瑜撐着門扉,就要轉身回去屋中,忽而又停了下來,轉過來看着大玉,說
“他呢?”
大玉不明所以,順着問了一句
“誰?”
還能是誰?
懷瑜長呼一口氣,說
“聖上,這麼黑的夜,去哪裡了?”
如果後宮有其他人,半夜出去也沒有什麼好詢問的。
如果前朝事物繁忙,那也該是從入睡前就在御書房或者其他什麼地方,更不需要好奇。
但是現在沒有任何理由解釋半夜時分趙稷的不在,雖然最簡單也是最可靠的原因,那就是趙稷同樣睡不着,所以出去了。
但是懷瑜還是多問了這一句,大玉卻沉默了,他站在那裡,作爲暗衛的職責他不能欺瞞主子,然而他又答應朝雲,絕不可以說聖上半夜去了什麼地方。
朝雲跟着聖上出去前殷殷切切的交代,就怕哪一天,被人知道了聖上的不治之症。
他這樣沉默着,反倒引起懷瑜的注意,他轉過身,正對着大雨,皺眉道
“這是什麼很難回答的問題嗎?”
去了不可告人的地方,竟然不能讓自己知道。
大玉點了點頭,迅疾又搖了搖頭,然後跪了下去,說
“請君後恕罪。”
這就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意思了。
懷瑜便覺得身體沉甸甸的,心也沉甸甸的,一塊的往下墜着,叫人很是疲倦。
他擡眼看着從天而落的,淅淅瀝瀝的小雨,在這樣寂靜又黝黑的時刻,無聲的潤溼世間萬物。
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淋雨。
“起來罷。”
懷瑜對他說,然後轉過身,回去了屋內,轉過身關上門,吱吱呀呀的,分外清晰。
懷瑜又原路返回躺在牀上,卻怎麼也睡不着了,他不知道,也想不出有什麼地方值得趙稷半夜出去。
但是人就是不見了。
懷瑜將枕頭被子都疊在頭下,看着地板上那一點點窗口裡透進來的晦暗的光斑,腦子裡卻還在想趙稷到底去做什麼了。
總不能出宮了吧,懷瑜被自己突如其來的想法嚇了一跳,這不是沒有可能,又不是沒有前例。
只是又有一點點的,不滿的想着,爲什麼不帶着自己,以前自己不情願的時候,非要帶着飛檐走壁的,而今自己覺得很悶的時候,又不打招呼的自己半夜跑出去玩,算什麼呢。
卻早就把自己禁足一月的事情拋之腦後了。
可惜,趙稷也沒有出宮。
下着雨的夜,很是悽悽慘慘,長滿荒草的庭院,則是更有一種肅殺而淒涼的意境。
趙稷哪裡也沒有去,他只是去了母親生前的宮殿,那一座早就被封了的宮殿,比冷宮更像冷宮,只有屋檐窗棱上,依稀可辨認精美的雕刻,掛飾流蘇上,還留着上好的金銀玉石。
趙稷坐在亭子裡的石凳上彈琴,一聲一聲的,沉悶的古琴聲飄蕩在這荒無人煙的宮殿裡。
白玉京又做起了噩夢,夢見趙稷的母親坐在他面前彈琴,說小白我彈得好不好啊。
又說小白入宮可真是屈才了
又說本宮甚是心痛。
又說就這樣吧
又說小白真是冰雪心腸啊,如冰似雪的,誰都捂不熱。
最後說,小白,我一個人在宮內,好生寂寞啊。
白玉京坐在窗前,腦袋疼的厲害,宮人爲他揉着穴道,臨仙宮內燃起燭火,點燃早就準備好的薰香。
煙霧裊裊上升,不多時整個殿中便充滿了讓人昏昏欲睡的安眠薰香的味道。
白玉京心經唸了一半,不知道爲什麼想起來白日落入院子裡那隻藍孔雀——迦明葉從海上帶回來的一隻孔雀蛋,落地便成了成型孔雀的模樣。
白玉京於是問了一句,那隻孔雀呢?
宮人於是回答,應當還在宮內的一角棲息着,白玉京便下令讓人追逐孔雀到廊下或者其他什麼能夠避雨的地方。
宮人們不敢耽擱,便立刻撐着傘打着燈籠出去,結果卻看見宮門不知道什麼時候被打開了,一個穿着白色僧服的和尚站在門前,打着傘,提着燈籠,正看着那雨中的孔雀。
招了招手,那隻孔雀便鳴叫了一聲,張開了翅膀,竟然好像是在發光一樣,落下熒熒的光芒。
宮人被嚇了一下,立刻驚魂失措的轉身跑回去了殿內,嘭了一聲跪了下去,哆哆嗦嗦的說道
“太,太后……和尚,有個和尚……”
和尚,深更半夜的,怎麼會有和尚?
大太監見太后皺眉,便立刻斥責起來,說是大驚小怪的,怕是看錯了什麼,喧囂什麼!
那宮人還要說什麼,大太監便要處罰,白玉京伸出手擺了擺,然後站了起來,伸開手,宮人們便立刻爲他穿好衣服,長髮也疏離起來,快速的打理好了,白玉京才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