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是真的覺得要掉腦袋了, 犯了這麼大的錯。
宮人們跪在地上,心裡懷着極大的恐懼想着,甚至頭也不敢擡起來, 她們不是沒有聽說過聖上做太子的時候, 雖然很是賢德, 然而卻對本府的人很嚴厲, 是決不允許有人犯錯的, 尤其是讓已經有孕的君後遭受痛苦這樣的事情,肯定讓龍心大怒。
但是趙稷看也沒有看她們一眼,只是徑直進去了內殿, 讓太醫緊着看了人到底怎樣了。
太醫不敢有所怠慢,仔仔細細的觀看面色, 又把脈探查, 沒有任何的異常, 才鬆了一口氣,回稟說並無大礙, 只是君後心情波動,又經歷太過激烈的行走,因此大約驚動胎兒,所以引起了陣痛,靜靜的調理便好了, 只是不可再有什麼過於激烈的行動, 然而, 適當的運動還是對胎兒有所裨益的。
說話的時候御醫擡起頭看着趙稷, 語氣裡其實是在暗示了什麼, 然而趙稷絲毫沒有領會他玄妙的眼神,或者說並沒有往牀笫之事考慮, 因此在聽到並無大礙的時候,便自動忽略了後面的“廢話”。
於是只記得了第一句,乃是說太過於激烈的行走,宮人早就在來時的路上把這一日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他,於是低眉看了一眼地下跪着的人,也不想對着這些人發火,只是淡淡的說道
“散了。”
兩個字而已,朝雲應了,底下的宮人皆皆嘆了一口氣,以爲躲過一劫,然而站起來就要離去的是,擡起頭對上朝雲的視線,卻看到一絲的憐憫。
這不是放過,是全都要換掉的意思,朝雲從小跟在趙稷身邊,早知道這是什麼意思,那是真的散了,不必留在雲鶴宮內。
趙稷單單記得了不可隨處走動,因此等懷瑜緩過來,趙稷便擡頭看着窗外的樹枝,說
“寫字吧。”
懷瑜難得的心虛,坐在牀邊,咳了一聲,順了順嗓子,說
“是我錯了。”
他從那過來是知錯認錯的好孩子,現在是知錯認錯的好君後。
然而趙稷不爲所動,接着說出很殘忍的話
“這一個月,你被禁足了,除了雲鶴宮,其餘任何地方,不可以出去。”
一個月……
一個月,也未免太長了吧。
懷瑜面容扭曲的,企圖要和他講講道理,一個月困在一個地方,那是要瘋掉的,然而趙稷雖然喜歡和別人講道理,卻不怎麼喜歡別人和他講道理。
因此駁回了懷瑜分期禁足的上述。
懷瑜便心有忿忿然的抄書。
抄的什麼書呢,懷瑜坐在軟墊上,趴在案几上看着面前一疊的論策,字體四四方方,是很規矩的館閣體,然而卻邊鋒卻又鋒利的人,顯得有一種很決絕的味道。
懷瑜翻了一會兒,回過頭看坐在窗子下看書的趙稷,陽光直射,一團光包裹着趙稷,耀眼逼人,叫人不敢直射,於是伸出手搭在額前,勉勉強強遮擋一點光亮,又說道
“聖上,不知道這是哪位高人寫的策論。”
高人趙稷十分坦誠,沒有絲毫心虛的說
“是朕。”
嘖。
懷瑜心底小小的鄙視了一下,而後又說道
“我抄這些幹什麼,又用不上。”
“誰讓你抄書了,我讓你抄的,是字。”
趙稷大約被他這麼一通的打斷,也看不下去書,便放了下來,走到他的背後,伸手拿出一隻筆,在懷瑜手邊的宣紙上寫了一個“閱”字。
懷瑜仰起頭,自下而上的看着趙稷,有些愣神
“怎麼抄?”
抄書和抄字,到底是什麼地方不一樣?
趙稷便頗有些恨鐵不成鋼的嘆了一口氣,然後俯下身,從後面伸出手,像是環抱着懷瑜一樣,髮絲垂落到懷瑜的臉龐上,一絲一縷的,帶着一點的涼意與微微的麻。
懷瑜瑟縮了一下,不是很適應的說
“你做什麼?”
“教你寫字,別動。”
趙稷這樣說着,左手撐在桌子上,右手握着懷瑜的手,十分緩慢的在紙張個上寫了一個“閱”字。
一邊寫着,一邊又說
“好好感受如何寫這個字,三日之內,要寫的一模一樣。”
又一連寫了兩三遍,懷瑜不知道趙稷此時此刻是怎樣的心情與感受,他自己卻覺得心跳的十分的快,這樣近的距離,甚至可以聞得到十分清淡的霜氣。
那帶着一點點清涼,又有些稀薄的霜,再一次的縈繞在懷瑜的鼻息間。
霜其實不應該有味道,但是懷瑜偏偏可以聞得到,那無法形容的氣息,像是清晨河邊的蒹葭蔓蔓,一定是秋日大把已經泛黃枯萎的花草,在泛着涼意的清晨,帶着細密的霜,忽而一道風來,吹的枝葉毛絨亂飛,蔓延整個天際,那些細密的霜便鋪天蓋地的,成就所有的涼氣。
懷瑜靜靜的想着,覺得這樣好像應該有點不好。
可是有什麼地方不好呢。
自己也說不得,也無法說得清,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夢,懷瑜晚間便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坐在一隻船上,在一望無際的河水上漂流着,懷中抱着大把的蒹葭,那些花枝將他的臉擋着嚴嚴實實,趙稷坐在船頭彈奏古琴,一聲一聲的,傳到很遠的地方。
他們好像還說了什麼話,那些話無頭無尾的,也不知道爲什麼說。
“趙稷,我想回去了。”
“無法回頭。”
“其他人呢。”
“無有其他人。”
“……”
“可是,這樣飄蕩着,要到什麼地方?”
“到了。”
趙稷忽而便站了起來,然後將古琴摔了出去,義無反顧的一頭扎到了水裡,激起一大堆的水花,那水花鋪天蓋地的竟然變成了巨大的浪花,朝着懷瑜打過來。
懷瑜眼睜睜的看着那浪花打了過來,只來得及大喊一聲
“趙稷!”
隨後眼前陷入了昏暗,卻沒有想象中掉入水裡的感覺。
然而仍然聽到水滴落的聲音。
那是——下雨了。
懷瑜睜開眼,眼前仍然是他已經看習慣的王宮的帷幔,沒有什麼蘆葦,也沒有什麼河水。
也沒有趙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