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雨過後, 夏季便進入到最炎熱的時候,滿園的青翠硃紅,分外惹眼。
張問鏡離開的時候雖然是一日清晨, 卻已經隱隱有了燥熱氛圍, 張問鏡出城的時候只一個人一匹馬, 帶着一封聖旨, 看起來格外的蕭索, 幸好還有將軍府的人去送行,也不顯得過分孤獨。
懷瑜自然也去送別,卻只是坐在窗口的位置, 隔着窗戶打開的一條縫隙往下看,直到看不到張問鏡的聲音 , 又怔了一會兒, 才伸出手合了窗子, 擡眼看着趙稷,說道
“你派了幾個人, 我怎麼一個沒有瞧見?”
趙稷只低頭調弄茶水,聞言一笑,卻是反問
“你覺得我會派幾個人?”
懷瑜沉默了一下,再擡頭,很是有些不敢置信的說道
“你不會一個沒有派去, 只是拿話哄我?”
趙稷手下一頓, 擡起頭來略略糾結的看着懷瑜, 說道
“難道我是這樣故意讓人去送死的人嗎?”
懷瑜以沉默應對, 雖然沒有說話, 然而他的神色,分明是在默認這個答案。
趙稷不由得自我懷疑, 難道自己平常給人是這樣的感覺?必不可能,他自認也算的上寬宏大量,就算是考場舞弊這樣大的事情,他都沒有重罰一個人,甚至還給人將功贖罪的機會,還不算仁德嗎?
當然,那個自殺的書生不算。
趙稷便很是痛心的嘖嘖而嘆
“吾真是感到痛徹心扉啊。”
懷瑜默默地翻了一個白眼,信你纔有鬼,又說道
“聖上這樣說,竟然也不覺得心虛麼?”
趙稷很是真誠的搖了搖頭,又真誠發問
“難道朕有什麼地方說的不對,還是君後你覺得朕該在什麼地方心虛?”
無論什麼地方,都很要心虛。
懷瑜朝他敬茶,十分敷衍的說道
“不敢,不敢。”
雖然是這樣好像岔開了話題一般,最後趙稷仍然告知懷瑜,除去早就安排到青州的幾百人,這一路上還有十二個暗衛跟着,一路上住宿官驛,不需要擔心,且早已經下達命令,一個月之內張問鏡還沒有到達任上,那麼他所經過的州縣每個人都要罰一月俸祿,倘若在某地境內出了什麼意外,那麼當地的官員便要承擔一切責任。
所以當地的官員必不敢刁難,而和數十人甚至上百個官員結仇,想必張問鏡也不想,因此也必然會全力趕赴任上。
懷瑜聽完良久沉默,過了一會兒纔開口說話,卻是憂心忡忡的看着趙稷
“是不是國庫不大好了,教你如此熱愛懲罰官員之俸祿?”
趙稷:……
趙稷便順着他的話,冷冰冰的說
“是啊,不久前纔出了一點血,當然要收回來。”
他實在好奇,自己表現出來的很像是國庫缺錢的樣子嗎?雖然說這樣的懲罰過於單一,但是好像沒有剋制懷瑜的一切衣食用度吧,怎麼能夠說出這樣的話來污衊自己。
看起來果然是太過於閒暇的緣故了。
然而懷瑜也不過是隨口一說而已,趙稷並不是什麼喜歡奢靡華貴的人,甚至過於簡潔了,不過,現在再看,因爲出了一點血所以一定要補回來,果然還是斤斤計較眥睚必報啊。
雖然懷瑜日常不大相信趙稷說的話,卻又偏偏對趙稷這樣隨口說來的話深信不疑,竟不知道該叫人說什麼好了。
而云鶴宮也向來沒添置過什麼東西,甚至金玉珠寶也沒有多少,這樣悶熱的夏季,也只是多了幾簾珠玉門簾而已,小玉窩在樹蔭之下,也是懶得動彈,只是懷瑜回來的時候,起身叫了兩聲以示迎接。
懷瑜看着它總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麼似的,過了好一會兒,纔想起來怎麼院子裡只剩下一隻貓,還有一隻孔雀呢?
喚來朝雲詢問,朝雲卻是說道迦明葉來過,說是要孔雀一用。
這樣說留下就留下,說帶走就帶走的,也是很隨便了。
懷瑜一邊在心裡默默腹誹,一邊又想起來此人似乎還在那燒燬的宮殿裡生活,因此開口問道
“迦明葉果然在那燒燬的地方居住嗎?”
“沒有。”
趙稷回答他,他自然也聽到朝雲的話,又隨口說道
“去了寺裡講經去了,不知道今天爲何又來到宮裡。”
懷瑜便很是懷疑的看着趙稷
“你怎麼會不知道,沒有你的許可,也可以來到王宮之中嗎?”
趙稷便伸手撫摸了一把懷瑜的髮絲,笑道
“也不是所有人進宮都需要得到我的許可。”
譬如說如果是太后有請,自然也是可以越過趙稷的。
懷瑜本來還想問除了一國之君的許可,還需要誰的許可,但是開口之前忽然想到了太后,因此並沒有問出來,想來趙稷和太后關係也不怎麼樣,自己若是問出來,怕是要趙稷不高興。
因此,再三思量,也不想要無辜的去讓人不高興。
他可沒有什麼故意折騰人的癖好。
而烈日炎炎之下,別處都是火燒一樣炎熱,唯有臨仙宮中卻透着一絲的陰涼,臨仙宮的人還說是這一年竟然也沒有感覺到熱意,還挺好的。
此時此刻,迦明葉站在院中,身邊跟着那隻孔雀,他面對着臨仙宮的正殿,說道
“太后,出家人不打誑語,此地有鬼,請速封印。”
太后坐在殿內,一舉一動甚是端莊,好像並不覺得悶熱,也不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絲毫不爲所動
“本宮不信神佛。”
明明是殿中還在點燃煙火,手中還在抄寫經卷,卻又說出這樣不信神佛的話,實在是心口不一啊。
然而既然他都這樣說了,迦明葉也不強求,雙手合十於胸前,低頭說道
“既然您執意如此,那麼,貧僧便告退了,您若宣召,可隨時點燃這隻孔雀翎,貧僧自然會到來。”
說完便伸手,手中不知道什麼時候,有一隻泛着寶藍光芒的孔雀翎。
站在一旁的宮人伸出雙手接過那隻孔雀翎,迦明葉喊了一聲佛號,便轉身離去。
第二日的時候,那隻孔雀又回到了雲鶴宮中,若無其事的在廊下梳理羽毛,好像不過是進出一個很平常的院子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