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春都最繁華的大街上,最華麗的辦公大樓,最頂層的整整一層,終於,找到了它的主人。
森木律師事務所。
今天,正式掛牌營業了,作爲這座律師事務所的所有者,林毅偉爲自己的職業感到驕傲。多少年裡,他知道了許多自己一直好奇的事情,當然,多數,在他得到真相後,他便後悔了,後悔自己爲什麼要去探尋一個結果,有時候,蒙在迷霧中,可能纔是最好的方式吧。
回到春都已經三個月了,這三個月裡,林毅偉完全的投入到事務所的籌備中,他的家人不知道他回到春都的消息,而他自己,也在這段時間裡,沒有回到家裡一次。
在諾大的辦公室,靠坐在舒服的真皮沙發上,三個月的疲憊一下子涌灌上來,林毅偉鬆了鬆緊緊的領帶,打起了哈欠,雖然如此,可是現在還不是他休息的時候,事業既然已經安置好了,那麼,是時候該爲自己忽略的家和親情,去做彌補了。
“不要把工作帶到家裡,至少,男人不該這麼做。”
舅舅的教誨,他總是能正確的理解,並且深深的牢記在心頭,換好一套休閒的衣服,洗了洗有些油膩的臉,這讓他感覺到神清氣爽,打了而一輛車,向着家的方向,駛去。
因爲這三個月來他的全部精力都放在事務所上,並且之前他常年不住在這裡,所以他沒有自己的座駕,同時也沒有時間去買一輛自己喜歡的車。
林毅偉的媽媽李婉卿,是一個漂亮的女人,雖然今時今日她以白髮蒼蒼,不過,即使是這樣,還是依稀的可以從她的皺紋裡,尋找到她昔年美麗容顏的痕跡。
而他的爸爸,林東華先生,則在多年前,便不幸去世了。那個時候因爲一些特殊的關係,毅偉沒能回來送老爺子最後一程,這不由的讓他的心裡有着虧欠感,不過那都是至少五年以前的事了,現在的他,對此毫無感覺,好像沒能見到父親最後一面對他來說是最好的結局,在他的心裡,還時常會冒出這樣的想法,假如要是不必要的話,母親離世的時候,他也不想守在身邊。
這是個無情且荒謬的想法,但是卻沒有誰會知道,這是他多年來滄桑洗滌後所得來的真諦,雖然,這很自私,很無理,但至少,能讓他的傷悲,不爲人所知。
家裡的飯總是沒什麼滋味,但是卻讓人慾罷不能。在餐桌上,媽媽不時的,顫抖着手給他夾到碗裡一塊又一塊已經燒糊的牛肉,而他,每每都會笑着,把糊掉的牛肉放在嘴裡,輕輕的咀嚼,雖然,這牛肉已經堅、硬的像一塊皮筋一樣。
“你回來了,怎麼不提前告訴媽媽一聲啊?你今天才到,肯定很累了,今天你就好好休息休息吧,明天一早,你再去你舅媽那看看,這麼多年沒見你了,她肯定很想你;你還要找個時間去南山上,陪你舅舅聊聊天,雖然他在哪有那麼多老朋友陪着,可是你知道,一堆老東西在一起,也實在沒什麼意思了。”
飯後,媽媽拉着他坐到沙發上,一直攥着他的手,和他閒聊起來,雖然言語間沒什麼情感的流露,可是不由自主泛紅的眼圈卻已經出賣了這個白髮蒼蒼的老太。
看着媽媽這個樣子,他笑了,苦笑着,他知道眼前的這個老女人不想自己看到她的淚與悲傷,可是她的做作是可笑的,但卻值得尊重,哪怕一輩子,哪怕幾輩子,都必尊重,不可有一絲一毫的褻瀆。
眼前人給了自己生命,眼前人給了自己長大的機會,也是眼前人,讓自己有幸走到今天這一步。
這是林毅偉心裡根深蒂固的想法,這是一種特殊的情感,專對與母親一個人的特殊情感;就連他的付父親也不曾讓自己有過這般想法,哪怕是一點相似的想法也沒有。
一夜無話,作爲一個多年不曾盡孝的孝子,對於母親的話,自然唯命是從;她說的對,遵從便是,說的不對,也不可爭論,甚至不能勸誡,因爲這都是失禮的,是對親情的輕蔑,對愛的不懈。
也是,對偉大的人最大的不敬。
要真是她說錯了,做錯了,作爲兒子的他,只能解釋,不斷的解釋,試着讓她改變自己的想法,但是這需要耐心,需要拿捏到準確的態度,而這個的定義,直接的關係到,是否是一個合格的孝子。
第二天一大早,空着手的林毅偉早早的就到了舅媽秋心的住所,只不過,此時秋心住的地方,已不是那座巨大的獨院別墅了,而是在市郊處的一個小院子裡,兩間平房,門前有一小塊田土,因爲還未到季節,還看不出種着什麼東西。
自從林毅偉的舅舅離世之後,他舅媽就搬出了那座別墅,同時還把別墅的所有產權轉到了她養子的名下。手續就是由他親自辦理的。
林毅偉其實對舅媽做法不是很理解,就算是把別墅的產權轉給了自己那個表弟,可也不至於就住這樣一個破慥慥的小院子裡啊,要說別人不知道還有可能,但是一直被委託管理舅媽財產的林毅偉卻很清楚,在這個不起眼的老婆子名下,有着多麼巨大的一筆財富。
兩間平房,一間是他舅媽的住的地方,另一間這是廚房,還有在院子後面的半間都不算的小“盒子”,那是浴室衛生間之外,就再沒有其他什麼東西了。
進到屋裡,舅媽給他拿了些水果後,也不和他多聊,自顧自的在窗臺上擺放着的一張黑白照片前點起一爐香,席地盤坐,手裡捧着一串價值不菲的手釧,閉目打起坐來。
這是不是他第一次進到這裡面來,不過每次他來到這,都有一種說不出的辛酸,這房子實在太破了,算不上家徒四壁可也真的沒什麼裝飾傢俱。
多年前,他被舅媽要求回來幫助辦理別墅產權轉贈的時候,在這間房子裡,就曾和舅媽有過一次不算長也不算的交流,核心問題就是爲什麼她那麼有錢還要住在這麼一個破地方。
那個時候,舅媽秋心沒有直接回答他的問題,而是給他講起了故事,有關於窗臺上那張照片的故事。
那是一張黑白照片,上面便是他舅舅的遺像。照片上的舅舅,是他記憶中最爲嚴肅的,不怒而威,仔細打量的話,竟會讓人心生恐懼,是真真正正的那種恐懼。
他很好奇自己爲什麼會有那種感覺,而那個時候秋心舅媽給他的解釋很簡單“這纔是你舅舅本來的面目,只是在你們這羣孩子面前,他從未展現過罷了。你看他的眼神,雖然空洞,眼角還笑眯眯的,但是你仔細看看,卻又那麼深邃,那種笑眯眯只不過是假象,這是你舅舅獨有的殺氣。”
“殺氣?那東西不都是小說裡面杜撰的嗎?”
他清楚的記得,他問過這話之後,舅媽對他的那種輕蔑的眼神,雖然只是一個瞬間“杜撰出來的東西也是一定能夠找到現實依據的,可能是某一種特定的感覺,也可能是某一種特定的環境,總之無論如何天馬行空,還是會有依據的。”
“你舅舅的事,你知道的也差不多了,可能你不知道的只有那麼三四件吧,今天說到這了,那我給你講一個你不知道的故事,小偉,你想聽嗎?”
林毅偉點點頭,沒有說話,手裡同時拿過兩支菸,點燃了,一直放在舅舅遺像的面前,一支叼在嘴上深深的吸了起來。
“你舅舅年輕的時候,那個時候我還不認識他,是他很小的時候,也不算小,他二十歲的時候,就能爲了一口氣,爲了他兄弟的一口氣,去殺人;他開始計劃,到實施,用了半年的時間,他吧一切都做的非常好,他自己親口跟我說當時的過程,沒有出現一點意外,全是在他計劃之中的。”
“結局不言而喻,你成功了,雖然他被抓了,不過,那也是他計劃的一部分,他說‘要是試着想讓自己完全不出現後果那是自欺欺人;既然如此,明知躲不過,爲什麼不去主動承擔那?只要做到好,就能夠更好地保護自己,比之流亡在外,提心吊膽,我更願意付出我十年哪怕是二十年的時光。’他當時說這話的時候,我好像被一個陌生人摟在懷裡。”
“雖然我依舊很安心,但是我在那個時候,徹底清楚了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而且我從未想過他還能活到那麼久。小偉,那個時候,他對我說的時候,已經是在十多年之後了,他最開始有這個想法的時候,他才二十歲。而且他說話的時候,就是照片上這樣的眼神。”
“你很不明白爲什麼我要搬到這麼一個地方住對嗎?我告訴你,我是爲了遠離那個被他糟蹋的不成樣子的地方,我也是爲了避開那個讓我害怕的他;我不能離開春都,因爲你舅舅在這,我要守着他,但是我不要再守着繁華之下的罪惡了。”
“舅媽,這些話,你對柔柔姐說過嗎?”小偉強按住內心的波瀾,他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答案,他也絕沒想到,舅舅,會是這樣一個人。而舅媽美麗柔弱的外表下,是這樣堅毅的鐵石心腸。
秋心沒有回答他,只是笑了,笑的很真誠,很慈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