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宜華公主還記着香茜的話,見示弱果然討着了永泰帝歡心,更加再接再厲。
“說來那小寧書女也是好心,只是兒臣之前對她一直抱有成見,纔在父皇跟前鬧出醜來。如今還請父皇給兒臣個機會,去跟她道歉纔好。”
永泰帝聽及此話,確信她是真的知道錯了。就如所有護短的家長般,頓時偏了心眼。
“她一個小小書女,怎值得堂堂公主紆尊降貴去道歉?況且她若真個謹慎,應該尋人先來跟你分說明白纔是,哪有等着公主去尋她的?橫豎朕已經賞過她了,此事就此作罷。”
之前一門心思整人卻沒佔到便宜,反而是這樣示弱卻讓父皇維護起自己,確信自己終於找對方法的宜華公主更加高興,越發道,“話雖如此,可兒臣心裡到底不好過。不如賞她些宮花綢緞如何?”
永泰帝道,“這也罷了。只不必現在就賞,等過年時你再挑個日子賞了吧。”
宜華公主喜道,“兒臣都聽父皇的。”
比起賞出去那點東西,討到父皇歡心顯然纔是更重要的事。
她一高興,話就說得多了些,“我看那位小寧書女如此恭謹,倒是個得用之人,父皇何不把她召到御前伺候?”
真以爲到御前是好事?
錯,
伴君如伴虎!
她又不象宜華公主,到底有父女情份在,這一躍龍門,會招多少人嫉恨就不說了,萬一出點子差錯,可是死罪!
只可惜,宜華公主算盤打得雖好,卻忘了一事。
她舉薦的寧芳雖只是個小小書女,而皇上跟前確實也有用到書女,但那必須是皇上自己挑的。
她一個做女兒的,憑什麼管起她爹身邊的人了?
永泰帝當即不悅的擡起眼,被那冷冽的目光一掃,宜華公主渾身一個激靈,臉上笑容僵住,頓時意識到不好,忙道,“父皇,兒臣不是——”
“行了行了!”
好在永泰帝知道這個女兒素來嬌寵慣了,沒什麼心機,況且又沒有個親兄弟能爭奪大位,所以見她認錯,便不追究。
“宜華你也莫要爭這些長短,父皇已經給你瞧了一個極好的夫婿,過幾天便會發下明旨。等你嫁了,便知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幾個嫁妝實在不值一提。”
宜華公主卻因心中另有心思,聽說夫婿已定,不甚高興。可她也知道,這份心思萬萬不可表露於父皇跟前,於是只作嬌羞狀道,“女兒纔不想嫁人,只願一輩子陪着父皇纔好!”
新安郡主跟着湊趣道,“方纔還正經得象個小大人似的,這會子又說孩子話了。女孩兒長大哪有不嫁人的?象延壽,從前出嫁時也哭得了不得,你倒是問問她,如今過得好不好?”
延壽公主嗔道,“姑母真是的,連我們也要打趣。不過父皇……兒臣確有一事,想說怕會惹父皇生氣。可不說心裡又實在難受……”
她再看永泰帝一眼,欲言又止,顯而易見。
永泰帝正好心情還不錯,見這個三十好幾的女兒如此爲難,倒是有幾分心疼。
“延壽你有何事儘管說,這宮裡便是你孃家,若女孩有事回了孃家都不敢說,那還有何人能爲你們作主呢?說吧。”
延壽公主這才含淚跪下道,“請父皇恕兒臣無禮,兒臣只是見到宜華都要出嫁了,想起了慶平……她,她過了年就二十二了,卻仍待字閨中。”
永泰帝的臉,一下子就沉了下來。
宜華公主乍聞此言,心中大怒。知道是被這個姐姐拿來當槍手了,看永泰帝生氣,她忙斥責起姐姐來。
“皇姐你這是何意?你說陪我到父皇這裡來請罪,卻原來是安的這樣心腸!”
“夠了!”永泰帝冷着臉,打斷了她的話,“既然不是你願意來的,就滾回你宮裡去!”
宜華公主微怔,怎麼父皇不發落皇姐,卻是先發落起她來?
可御書房可不是容得她講理的地方,永泰帝才一發話,連材立即上前,擋在宜華公主面前,低聲道,“公主請回吧,莫惹皇上生氣了。”
宜華公主知道自己可能又站錯了隊,咬了咬牙,到底伏身行禮,退出去了。
這會子倒是多活了幾十年的新安郡主,瞧出些眉高眼低來,暗下決心,在延壽公主身邊跪下,同樣垂淚道。
“不敢欺瞞陛下,此事,此事全是臣妹的主意。當年臣妹初到京城時,曾在宮中小住過幾日,曾蒙惠妃娘娘關照。就是慶平小公主年幼之時,臣妹也抱過她的。當年大皇子出事之時,她連路還走不穩呢。就算父親不肖,畢竟她也是陛下的血脈呀!如今皇上要替皇孫們相看親事,臣妹想着皇上當年也是疼過她的,就斗膽勸着延壽公主一起來了……皇上,臣妹當真沒有半分私心,只是可憐慶平小公主啊!”
她心中猶自有些不確定,卻已決意賭這一把,想想押上的身家榮辱,所以哭得真情流露,淚如雨下。
相比之下,延壽公主這親姑姑都多有不如了。
永泰帝臉仍板着,但心卻軟了。
新安郡主年紀比他小,卻也是兩鬢生霜,做祖母的年紀了。或許只有人到老了,纔會格外的疼惜兒孫。
想着那個甫一出生便帶來喜雨,解除乾旱的孫女,小時候那樣的粉嫩可愛,他也忍不住生出幾分憐惜之情。
“都起來說話吧!”永泰帝心雖軟了,可嘴上仍要教訓,“新安你也真是大膽,既有此意,好好跟朕說不行麼?非要這麼拐上七八道彎的過來,有意思麼?”
新安郡主心中大定,一面扶着延壽公主起來,一面道,“皇兄教訓得是。您是知道的,臣妹素來糊塗,從前是連家裡柴米也算不清的人,如何辦得了正事?唉,延壽也是被我連累了。”
延壽公主再傻,也不能讓堂姑把功勞全都搶了,忙道,“不怪姑母,慶平的事我也一直記掛着的,只是不敢說。”
永泰帝倒不在意這些,“知道你們都是好心,朕心中又何嘗不記掛着慶平?她的封號還是朕賜的,只是她父親不肖,累得朕着實是傷了心。不曾想這麼一來二去的,竟是將她耽誤到了這個年紀。”
說着他自己也皺起了眉頭,反正大皇子夫婦已死,一個小小的慶平公主着實算不得什麼。可她這身份不高不低的,想安排婚事卻有些不易。
給好的吧,永泰帝怕有人借公主的身份生事。她爹孃雖死,可二人的外家倒還頗有幾分勢力。但要是安排得太差,難免失了天家顏面。
可今天事情都給捅到他面前來了,再裝聾作啞,不聞不問,就太說不過去了。
不過新安郡主敢來說話,是不是有了想法?
所以永泰帝便順勢問了句,“只慶平既到了如今這年紀,這婚事要怎麼解決,倒讓人犯難。新安你到底年長些,可有打算?”
新安郡主覷着皇上那意思,這才大膽說出丈夫的建議。
“誰說不是呢?臣妹之前不敢提,也是因爲沒有合適的人選。留心看了這幾年,倒是有一個人,能勉強入眼。卻又不知道合不合適,心中忐忑得很。”
永泰帝一眼掃過來,“你且說說,是誰?”
新安郡主按捺住怦怦跳的心臟,小心翼翼道,“京城中倒是還有一位青年才俊,也是流年不利,數次訂婚,皆不大順暢……興許,興許便是應在此處呢?”
延壽公主先是沒聽明白,待細想過來之後,驚得渾身一個冷顫,臉刷地就白了。
京城中訂婚不利的貴族青年,那,那只有一個——
但論起血緣,他可是皇族血脈,慶平小公主的堂叔!新安郡主也是皇家中人,她怎麼,怎麼就會提起這樣一門親事?
她原以爲新安堂姑來說此事,是真的一片好心。可如今看來,自己真是瞎了眼。她這是要拿慶平公主,做自家博取榮華富貴的犧牲品!
可事到如今,延壽公主只能希望永泰帝聽了不會同意。可她也知道,這主意看似荒謬,偏偏站在政治的角度上,簡直妙極了!
既解決了慶平公主這樣一個燙手山芋,又解決了英王府這樣一個大難題。
就算慶平公主嫁了,可二人敢圓房,敢生孩子嗎?
就這樣不動聲色的斷絕了二脈香火,偏偏就算是慶平公主的外家,也是完全沒辦法指責的。
因爲程嶽一家過繼給了英王府,就算是別姓人。在宗法上,這樣兩戶人聯姻,是完全沒有問題的。畢竟二人身份尊貴,說起來又門當戶對,年紀相當。
看永泰帝聽完,並沒有反駁,反而皺眉陷入沉思,延壽公主就知道壞了。
她或許不那麼受寵,可這樣的孩子卻往往更會看父母的臉色。
而父皇這樣子,分明,分明是心動了。
時候不長,繁英殿突然接到一道聖上口諭,命人去探望幽禁多年的慶平公主。
而被派出探視的,偏偏是初入宮不久的寧小書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