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遠之這才緩緩睜開眼來,轉身決絕而去。
朱小朵蹲着身,一雙黑色的靴子與淡藍裙裾從視線裡迅速消失,似乎是一閃而過,離開得太過匆忙。
完顏靜思前腳邁開,復又回首妖冶一笑。
明明有一雙靈秀明亮的美目,閃爍在她瞳仁中的眸光卻陰鷙得幾乎蓋過滿天的光輝,正向朱小朵告誡着她的末日到了,“本宮現在恢復你的自由身,做完了紫衣吩咐給你的事務,你就可以自由出入陸府繡院。但是……”
話峰陡轉,“姐姐若是趁機逃跑了,那府中的月紅可就得遭殃了。”
朱小朵垂下眸,用力搓洗。
遠近物景,在一瞬間灰暗無彩,退卻了所有的美好與明光,暗淡着、淒冷着。
丫環紫衣復又加在她身上的事務越來越繁重,重到已經將整個陸府所有下人的衣物都交由她一人浣洗。
每一日,紫衣派人監督,往水中摻了冰塊,折磨、欺壓、變着法兒地讓她難堪。
半個月後,她那雙纖纖玉指,再也經受不住冰水混合物,洗着洗着,十指曲捲,筋脈萎縮。
那一刻,她只感覺一股鑽心的抽痛感由手臂處向下迅速蔓延,經脈在那一瞬間向上隆起,形似一條又長又紅的蚯蚓疾風爬過,最後所有的疼痛與痠軟感都在指尖處戛然而止。
她手下的動作頓了頓,稍微鬆了一口氣。
倏地,左右手臂又一陣抽痛。
幾條血色蚯蚓迅速蔓延,高高隆起,近乎要撐破了她晰白的肌膚。
她左手抓住右手,指節隱隱透白漸漸僵硬,最後不由自控,細細碎碎地顫抖不停。
其實不難琢磨,她還在月子裡頭,完顏靜思每天都叫人往水裡摻和了冰塊。月子裡本就要避免傷風染寒,而她的手卻在冰水中從不間斷地浸泡了十五日,大量寒氣凝聚,最後導致了現在這般萎縮抽筋。
朱小朵正蹙眉凝思,一條細長的棍子噼啪地抽在她顫抖的雙手上。
紫衣拿着棍子再次抽來,橫眉瞪目罵道:“抽瘋啊,太陽都快落山了,你的衣服還沒洗完,害老孃在這裡陪了你一整天,快洗。”
朱小朵雙手愈發顫抖得厲害,不由自控地縮緊,她用力伸直,力盡恢復,卻被紫衣抽打得更加萎縮。
她僵在原地,眼中掠過一絲不易被人查覺的仇恨,復又瞬間散去,淡淡應道:“馬上就洗。”
紫衣厭惡地看了看她不由顫抖的雙手,揚聲罵道:“活該,這就是和公主作對的下場。”
她屏息斂眉,心中即刻有冰涼的潮水漫過。
在這裡,真印證了那一句“人情似紙張張薄”。
所有人的心,都是向着權勢與榮華的高端處,力盡攀附奉承。
一旦你失勢落魄,就連做個常人也是癡心妄想。
朱小朵無意間擡眸,院落裡頭的桅子花已經盡數凋落,就連墨綠的葉兒也在夕陽下的涼風中簌簌而落。
秋天,真的來了。
她突然想起那個和她打賭的大皇子完顏靜歌,真的會如他所說,深秋將至,命不久已嗎?
宮女紫衣揚起棍子再次狠狠抽打而來,半眯着陰鷙的眼眸,充滿了挑釁和嘲諷地望着她,詰問道:“你是想老孃打爛你這雙爪子,才肯動手洗完這堆衣物嗎?”
朱小朵眸光一聚,潮起潮涌間真想起身一把掐死紫衣這狗眼看人低的奴才,復又看她左右兩側都是持刀橫劍的宮中侍衛,不由將那股心頭的怒火壓制。
她埋頭,將依然萎縮的手伸進盆中,吃力搓洗,再不多言。
天色越來越暗,待她幹完重活,一輪明月悄上樹梢,幾抹淡霧索繞,相交相纏,緩緩地流入清明的天跡。
紫衣和侍衛終於走了。
朱小朵的手沒有落日前那般抽筋得厲害,但是因爲不得治癒,十個指節已經伸不直了,每一動作都十分吃力。
她雙手相交叉着夾在腋下,欲從自己的身體上索取一絲溫暖。
夾了好久,都不得緩解,僵得她翹一翹指,都要吃力半天。
清輝的月光穿透樹梢,撒落斑斑光影,她穿梭在樹下,身影被這斑駁樹影劃得四分五列,慘淡不全。
夜深人靜,廚房一定沒有給她留吃食吧。
運氣好的時候,收工早些,張媽還會給她留一碗清粥。
運氣不好,勞累了一天,只能落個食不裹腹。
儘管如此,可她依然堅定地朝廚房走去。
她必須要活下去,哪怕苟延殘喘。
只是,腳下的步子痠軟無力,她只好走一段,扶着樹杆歇一會。
忽聽有人小聲呼喊,“夫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