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芍藥含蓄一笑,收回看着窗外的視線,看着那仿若幽靈的林安然,緩緩道:“若是連這點都看不清楚,我又如何能夠成爲南方許多勢力都想要招攬的人,又怎麼會得到你的父親的親睞。”
“你倒是不客氣。”林安然又笑了,這一次笑容雖然還是有些陰沉沉的、有些滲人,但多了一分真意在其中。“如果你不怕知道這些事情的後果,我可以告訴你我所有知道的。而且,絕無半句虛言。只是,你必須得先告訴我,爲什麼你會如此在意林安夏?不要說什麼覺得他單純善良不應該遭遇這些險惡事情,我不會相信。”
換言之,若是白芍藥的答案不能讓林安然滿意的話,一切都免談。
這是很公平的交易,但白芍藥還是有些爲難。因爲,一旦說出幫助林安夏的原因,她的真實身份被泄露的可能性很大。她不會相信,林安然不知道靖國公主被通緝甚至被追殺的事情。那可是轟動了一時的大事。畢竟,那段時間很多人都在奇怪,爲什麼堂堂一國且是唯一的公主會被通緝?還是全國性的通緝。
但如果不說,很明顯就得不到她所想知道的消息,那麼今日不惜冒着如此大的風險,承擔如此大的後果來此地並留這麼久,就沒有意義。
林安然默然的看着她,他很清楚這個人正在猶豫掙扎。也因此意識到,這個原因,對於她而言,意義深大。或者說,這個原因和她的真實身份有關係。一瞬間,林安然心裡升起了一絲好奇和渴望,他想要知道這個來歷不明的人有着怎樣的來歷。所以他很有耐心的等待着,等她作出結論。
他絲毫不擔心白芍藥會拒絕他的提議,因爲他很清楚,白芍藥是多麼的希望找到林安夏。
不知過了多久,白芍藥妥協一般的吁了口氣,退後幾步,靠在竹牆上,一雙明眸看着林安然那雙死灰的眼,幽幽道:“林安夏的母親……是我的救命恩人。”
“……嗯?”
“我之前被人追殺,在身負重傷時,被她救了。若不是她,我要麼是重傷而亡,要麼是被那些人抓住,不知落個什麼樣的結局。所以,我想要報答她。我問她有什麼需要我做的嗎?她就告訴我她有個兒子,她希望他自由。當然前提是,他還活着。”白芍藥想起那個女子那憂傷到靈魂卻又充滿母愛的眼神,心中再度生起愧疚,那是對自己沒能完成自己救命恩人的臨終遺願的愧疚。“那時候我很奇怪她爲什麼那麼說,明明希望她的孩子能夠自由,能夠快樂,卻不知道他是否還活着。她告訴我,她的孩子在秋林山莊,名叫林安夏……”
“所以,你來了這裡。”
“是。傷好之後,我花了半個月時間來到這裡。又花了一個多月的時間引起了你的父親的注意,最後以他的謀士的身份入住秋林山莊,繼而開始調查林安夏。最初讓我很奇怪的是,這個山莊人很多,卻沒有林安夏這個人的
存在,連知道他的人都好像沒有。就如同,這個人根本不存在。若不是偶然一次機會我見到封月霜,說不定我也會以爲,他早已經死了。”
林安然聽完她的話,轉身靠在書桌上。他表情依然平靜,看不出絲毫情緒。
白芍藥的話,若是說給別的人聽,許多地方是自相矛盾的。因爲,林安夏的母親,難產死了。既然如此,爲什麼還有個女子自稱是他的母親?還讓人前來救他出去?
但林安然很清楚,因爲林安夏的母親,根本就沒死。
當初,林安夏的母親在生產之後,就被大夫人叫人趁着她昏迷的時候丟了出去。然後假傳消息說她死了。因爲女子難產而死,是不詳的,所以直接殮屍封棺,讓林振天連最後一面都沒有見到。故而他自己也不知道,他最爲喜愛的一位夫人根本沒有死。而這個女子之所以被大夫人如此對待,也全是因爲他的喜愛。
說起來,大夫人和林振天是同一類人。他們都唯利是圖,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入他們的眼。在他們眼裡,只有有用的人和沒用的人,如果沒用,哪怕是血緣親人,也不過是浪費糧食的存在。
他們都認爲,感情這東西是礙事的存在。故而當初只是個小商人的林振天就能入得了一個世家大小姐的大夫人的眼,也因此,林振天藉着女方家的勢力逐漸擴展他的商業宏圖,秋林山莊就是他們成功的證明。而大夫人當初在看出林振天對林安夏的母親的不一樣之後,就有着防範之心。只不過那時候沒動手是因爲林安夏的母親懷孕了,也因爲那時候如果她死了,會引起林振天的懷疑。所以,她只好選擇林安夏的母親生產時。那時候就算是林振天有所懷疑,只要沒證據就只能吃啞巴虧。
而且,大夫人相信林振天這樣的人,不會耽溺感情的,所以纔會放心的下手。
只是……大夫人也沒想到吧,林安夏的母親竟然沒有死。這算是她第一次失手吧?
林振天一共有七個夫人,除去大人外,其他的都死了。當然,這絕對不是每個人都短命——誰會相信?說一個人是短命像還可以,六個人都是如此,只能證明其中有鬼。
但是,林振天除了對林安夏的母親的“死”有點點觸動之外,其他的夫人的死活於他而言不痛不癢。
“所以,你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
“可以如此理解。”白芍藥道:“現在你可以告訴我夏兒的行蹤了嗎?”
“你很着急?”
白芍藥默然,這人是故意的吧?絕對是故意的吧?不然,那雙死灰般的眼中閃過的一絲戲謔是自己的幻覺麼?
“你也在明知故問。”白芍藥終於說出自己一直想要說的話,“我不想辜負。不論是對她的遺願,還是爲了自己。這一回,不論結局如何,我必須得到一個結果。”
“……爲什麼?”林安然彷彿不懂她
的意思。得到結果又如何?就他看來,林安夏的結局是註定了的。他落在了那個人的手裡,遭受鉅變的林安夏,已經不再是之前他們認識的那個他了。就如同她剛纔問的,纔不過幾天,他林安然就成了這幅認不認貴不貴的模樣。
人的命運……就是這麼的無常啊!有時候,改變需要一輩子,但說不定一輩子都改變不了。但有時候,只是一瞬間,整個人就可以發生天翻地覆的改變。不論是哪一種,都只能說,命運弄人。
這無常的命運啊……
白芍藥凝視着林安然那雙染着淡淡疑惑甚至是憂傷的眸子,緩緩道:“人生在世,但求心安。”
“人生在世,但求心安……”林安然喃喃的重複着這句話,片刻後,倏然小聲的笑了起來。“人生在世,但求心安……哈哈哈,你還真是知足啊!”
“知足常樂,不好嗎?”
林安然聞言,眼神帶着幾分詭異,“你知道嗎,這是我聽過最好笑的話。人性貪婪,求之得求好求之,得之不滿足續而求之……如此往復。就如同林安夏……他那麼知足常樂的人,還不是在不停地渴求。”
白芍藥默然。
林安然見狀,慢慢的向前走。不知因爲什麼原因,他走起路來竟然有些搖晃,配上週圍的景觀,竟然真有幾分黃泉路上的遊魂的感覺。
他走到白芍藥身邊,居高臨下的凝視着她的眼眸,見她想躲,立刻捏住她的下頜,將她壓在牆壁上。白芍藥眼中閃過驚慌,下意識的想要掙扎,但是林安然明明單薄的身子卻彷彿有着無窮盡的力量,讓她動彈不能。而她也不能繼續掙扎下去,雖然她確信自己將一切女兒特徵掩蓋好了,但如此幾乎沒有間隙的靠攏,她無百分百的把握確定林安然不會發現什麼,更不會認爲,自己如果繼續掙扎下去,會絲毫不露破綻給這個人精。如果被發現了女兒身,那麼她的身份就等於被泄露了。
“如果花公子真的是你說的那樣知足常樂之人,那麼你的這雙眼……”他一雙瘦得幾乎只剩下骨頭的手撫上白芍藥的眼角,皮膚想接觸的那一瞬間,那種從指間傳來的戰慄感,讓他恐慌。隨之而來的一種奇妙的滿足,也讓他莫名其妙。自己這是怎麼了?林安然不確定自己的感覺是不是錯覺,於是手指停留的時間多了好一會兒。
“你的這雙眼,爲什麼總是會不經意之間露出渴望呢?”林安然停頓了一會兒才說出心中的話。他之前就疑惑,這個人的確是如她所言的那般,是個淡然安寧的人。這樣的人竟然會成爲林振天的謀士,已經足以讓人咋舌。本來,如她這類人,最好的歸處不是山林間嗎?過着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悠閒日子。
但這個人,在和他想見時,眼裡總會露出什麼讓他看不懂卻格外熟悉的情緒,貌似憂傷、貌似懷念、貌似愛戀、貌似憤懣、貌似怨懟……也似乎是憎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