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都不知道我餓了幾天了。”姜瓊燕坐到髒兮兮的土炕上, 看男子吃着飯,又不好開口了。
年輕人精瘦,看着卻相當有力。
“告訴我鄭國的情況。”姜瓊燕等男子吃完, 立馬開口。
男子警惕的打量着外面:“看來你並不死心。”
“不到黃河心不死嘛。”姜瓊燕嘴角勾起一個自嘲的笑意, 不聽不問可以當不存在, 但是不能不知道。
“可惜我什麼都不知道。”年輕人堆起碗, 語氣理所當然, “洗碗。”
洗個碗無所謂,可是這個語氣莫名的讓人一陣恐慌,姜瓊燕熟悉了一下土屋內的擺置, 隨口問了一句:“我們要住多久?”
年輕人走到裡屋,看到牆上一個粗製的弓-弩, 拿到手中試了試手, 回答的也是漫不經心:“可能很久。”
“很久是多久?”姜瓊燕心煩意亂, 這個地方前不着村後不着店,很明顯人煙稀少, 若是住上一時躲避可以,長久住下來,除非那人是召忽,“是通道關卡都封閉了嗎?”
“沒錯,我把馬車推下了山崖, 我們走不出這座大山的, 等人接應就好。”男子挎上弓-弩, “我去試試能不能打點野食。”
姜瓊燕把碗一推, 不知道想哭還是想笑, 命總是自己的,還要心懷希望。
年輕人是一把好手, 山中打獵追捕砍柴做飯樣樣都行,而且絕不多話,絕不亂來,姜瓊燕在山上窩着窩着,雖然一日比一日懶,心中卻一日比一日苦,天天吃肉,反倒瘦了。
冬月至了,年輕人終於解開養的一身肥肉的馬,給姜瓊燕告別:“我出去打探消息,我知道你想逃,等我回來,不論結果怎樣,我帶你走。”
姜瓊燕看着男子嚴肅的面龐,嗤笑:“去吧,磨磨唧唧的,我不逃,我沒在叢林裡求生的本事。”
她一向沒給男子提過要求,但是男子已經看出她想要離開。天氣變涼,如若再不離開,大雪封山,就又要捱過一整個冬季。
幾個月,沒有召忽,也不是不能活,姜瓊燕托住臉頰,眸間緩慢的蓄起水珠,哪有人會那麼矯情!等年輕人回來,離開這裡,當初種下的籽,一定要發芽,召忽也說過,自己一定做得到。
不要公子的身份了。帶來的,總是禍亂。沒有年輕人在隔間,姜瓊燕把自己捂在破爛的被子裡,終於哭出聲。
秋日的蕭瑟日漸加深。
姜瓊燕正在睡夢中,突然驚醒,看到身旁的男子,一下眉頭緊皺:“你一向不進來的。”
“抱歉。”年輕人一身風塵,看來是沒有回來多久。姜瓊燕望到天色尚早,知道他夜中趕路,有點惱怒:“不要晚上騎馬,要不要睡會?”
男子思考了一下搖頭:“我歇過了,我知道你很想知道這些事,想等你醒來,沒想到驚到你,抱歉。鄭國已經大亂。”
等待了一會兒沒有聽到下文,姜瓊燕無力的再問:“不要大喘氣,我已經醒了,你到底是想不想告訴我?”
“鄭國內政有亂,實際上公子嬰未死,鄭侯卻瞞了鄭君。”男子黯然垂下目光,說到最後炯炯的目光射向姜瓊燕,目光中,藏着點點希冀。
這消息對於她來說實在難以置信。姜瓊燕張大嘴巴,驚駭:“子嬰沒死!他居然沒有死!一定是沒有發病。”
突然又想到絕境時候的處境,姜瓊燕氣極反笑:“鄭侯真是要逼死我們!隱瞞自己侄子的真實生死,難道就爲了殺掉我們?”
“別大聲說話。”男子眼皮垂着,“你喉嚨很啞。”
“沒事,我們可以準備離開嗎?”姜瓊燕走到一邊,端碗水給他,平緩一下呼吸,腦子裡也不知道是亂還是清晰。
男子接過水飲盡,點頭:“我們準備一下,兩三天後可以出發。不過路上要聽我的話,我們還是要小心。”
“都幾個月了,追兵還有?”可能是逐漸清醒,身體緩過勁,姜瓊燕終於精神起來。
年輕人嘴角輕挑,眼神冷的結冰:“我們這次不是在躲追兵,而是在躲戰爭,一片血色的大戰。”
“戰爭......”姜瓊燕眼皮直跳,心中不安,“哪國打起來了?在我們的必經之路上嗎?”
年輕人放下碗,嘴上心中數的一清二楚:“正是我們要走的路。齊國聯合宋國、衛國、蔡國、陳國攻打鄭國。”
姜瓊燕心中發慌,一直迴避的問題終於還是問出口:“召忽和孟音有消息嗎?是死是活?”
“這個我真的探不到。”男子歉意的面容有點愁容。
姜瓊燕隱下失望,把男子推到牀上:“你睡會兒。外出了這麼多天,歇歇勁兒。”然後轉身把之前的做好的熟肉掛在門外風乾,她望着熟肉,無奈的笑一聲,這些事情都做熟練了。
戰爭一打不知會打多久。回齊國吧,或許有奇蹟在等你,爲了一絲一縷的可能。
“回齊國的路很長,你要做好準備。”男子把乾肉幹餅打包好平均放在馬身兩側,一再查探是否遺漏,拍了拍馬背,頗有些遺憾。
姜瓊燕點點頭,回頭看了一眼熟悉的土屋,在這裡度過的時光最安靜。但是她還年輕,她還沒有拼搏過,她還不知道愛人生死。
“駕!”
血紅的晚霞在天邊掛着,未及戰場,仿若已經聽到廝殺。
秋風蕭瑟,姜瓊燕在男子懷中被吹得鼻尖泛紅:“你會不會有危險?”
男子一怔:“問我?”
“對,”姜瓊燕目光蒼茫,“我不想再欠債,你若惜命,告訴我路途,我獨自離開。你若惜財,帶我回到齊國,必大禮相送。”
男子拉停戰馬,良久:“公子瓊燕便當我愛財如命即可。看到那條路了嗎?我們或許可以避開大戰。”
姜瓊燕嚥下喉中的哽咽,我從不曾問你的名字,也不曾告訴過你的我的名字。這聲公子瓊燕,比“你”更疏遠。
шшш▲ TTkan▲ c○ 男子精湛的騎術在路上發揮的淋漓盡致,但是硝煙四起,隨意闖入必會被當做細作,所以遠遠避開再行選擇,繞繞彎彎,幾多浪費。
乾糧一日日耗盡,兩人無奈往周邊村子處周旋。
然則一匹好的戰馬比一個美貌的女人更有誘惑力,無數人望着馬上一男一女,都默默記在心中。兩人都有察覺,但是無可奈何,無論怎樣也沒辦法把馬僞裝。
“我們在這個村子落腳,如果被多方監視,就要棄馬而去了。”男子小心的把姜瓊燕接下馬,心頭一陣不捨。
姜瓊燕看村子一片頹敗,嘆氣:“如果可以,換成牛羊。”
“戰爭之地,沒人敢留馬,”年輕人暗自搖頭,望了望遠處的山峰,“沒關係,我們已經不遠了。”
將將遇到一個在門口蹲着吃飯的男子,立馬察覺不對,兩人對視一眼,不敢停下腳步引起察覺,只能無奈的向前。身後男子的目光如影隨形,他是甲士!一定是某國斥候。
真是糟糕,進了軍營,他們居然僞裝成村民宿在村中。
年輕人眼見不對,不肯繼續深入,目光略過姜瓊燕,兩人默契的齊齊上馬,馬兒嘶鳴一聲,一個轉身,朝村口疾馳而去。還不算深入,有衝出的可能!
“攔住!”村口處的男子急忙抄起手邊鐵器。
呼啦啦的,破敗的屋子裡闖出數人。年輕人面目兇狠,勢要衝出重圍,手下粗魯,鞭的駿馬慘鳴。長久的趕路,這匹好馬早已不堪重負。
一陣不同尋常的晃動,馬兒嗚咽一聲,前肢軟在地上,年輕人抱緊姜瓊燕,被慣性甩在地上滾出大遠。
姜瓊燕看着脖頸上的鐵器,心中感嘆,沒有過去多長時間,鐵器都已經漸漸開始尋常,看到戈下人還敢扭動脖子,那人喝了一聲。
“你們是哪國的細作!”一個兵士操着濃重的口音問。
之前內心緊張,加上馬嘶馬蹄聲,沒有注意,如今一聽,這口音分明是齊國的子弟,齊國人!是不是有救了。
年輕人也已然聽出,立馬直起脊背:“我們也是齊國人!”
“說什麼,先押下去,細作總是裝作我們齊人。”守在村口的老兵壓下年輕人細不可查的掙扎,趕緊下令。
年輕人與姜瓊燕目光相接,已經懂得,這支小隊的領頭人不在,再覓良機好了。
“你身上有沒有什麼信物?”姜瓊燕皺眉,自己唯一可代表身份的玉佩已經遺失,如今全身上下,只留有召忽送的玉燕和銅鑑,連那把匕首,也在鄭國自己的寢屋中。
銅鏡沒有用,玉燕恐怕只能換點錢財,做不了他用。
年輕人面目剛毅,回答的卻並不走心:“沒有。”
“你怎麼了?”姜瓊燕看他面色不對。
“這一定不是君上的王師。”年輕人再三考量,“即便是斥候,也不該是這般僞裝,不是,一定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