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間微涼, 溫柔鄉一般的鄭國此刻卻如洪水猛獸,隨時會把人吞噬的連骨頭都不剩。
姜瓊燕隨手勾了一個細弱的樹枝,看它被壓下, 又輕輕彈回去:“召忽到底是什麼心思呢?收下我的木瓜, 是爲了幫我解除鄭國公室的敵對, 還是真有心意?”
她的公子身份, 註定和鄭國青年才俊走的近些。敏銳的人也察覺的到一些變化, 她正煩着怎麼突然拜訪人數增多,且各個面目急迫,原來是打探消息。她不堪其擾走入後園, 便看到那人安安靜靜坐在那裡。
召忽放下筆,眸子染上一絲清涼, 他輕輕站在姜瓊燕背後:“公子, 我可以抱抱你嗎?”
驀然轉過身子和召忽對視, 姜瓊燕脣邊染上淺淺的笑意:“可以。”
召忽的雙臂很大很結實。姜瓊燕把下巴放在他的頸窩,召忽, 最喜歡你的,是細膩知禮,什麼事兒都會徵詢我的意見,你尊重我,你不知道這有多麼難得。
男人的呼吸在她耳邊緩緩的出入, 姜瓊燕的言語突然帶上一絲平日的戲謔:“我以爲吧, 有了木瓜瓊瑤, 我們抱一抱, 是可以不用提前告知的。”
畢竟那都是定情之物了呀。
耳邊的男人輕笑一聲:“公子, 你怕,我也怕。”
姜瓊燕踮着腳尖勒緊雙臂, 輕笑一聲:“召忽,別像之前那樣瞞着我,自己去承擔。我有多麼自私你一清二楚,如果危難來臨,我直接就會退卻,我愛自己勝過愛你,別瞞我。”
“我們過了一年無憂無慮的生活,雖然不甘心但是該醒了。”召忽撫摸着公子的秀髮,嘴角掛着苦笑。
召忽偷偷替姜瓊燕處理無數爛攤子,每次受傷都不說。她不要這樣,就像慶荷,哪怕心痛欲死卻一定要明白真相。
雍杏的怪病開始惡化。國媛收拾行裝迅速,已經走了幾天。日子驟然有點緊巴巴的。
靜靜懶散的窩在房檐下,姜瓊燕朝它砸石頭它才時不時睜開一隻眼睛看看。
“懶死你了。”姜瓊燕衝靜靜齜牙咧嘴。
一陣喧譁突然從後面傳來,話語之中多是女子聲音。姜瓊燕心中疑惑,那裡是召忽平日看書奏琴的地方,怎麼突然會有這種情況。
“喲,這不是公子燕嗎?出來了。”
姜瓊燕小心翼翼的依舊被眼尖的人看出來了。她在鄭都許久,衆人早就知曉她的女子身份。召忽正在撫琴,聽見衆人聲音,原本就不甚澄澈的琴音,霎時更亂。
“燕。”公子嬰驚喜的看着姜瓊燕,他已經許久沒有和她一同玩耍。
姜瓊燕不着痕跡的打量了一下四周,實在不懂怎麼會是這番雜亂:“子嬰,你怎麼在這?”
鄭子嬰忙上前幾步:“我季父說燕撫琴一絕,都這麼久了,你怎麼沒告訴我?今日正好天朗氣清,適合聽琴。”
“所以她們?”姜瓊燕下巴指指一羣鶯鶯燕燕。
“都是公室女子。今日季父有空,載車送來聽琴啊。”鄭子嬰一臉理所當然。
召忽眼神已經褪去柔色。姜瓊燕看他衣衫潔淨,坐姿文雅,不禁略有得色。鄭侯何許人也,比之鄭君,絕對算是陰險小人。其中定有文章,她偷偷囑咐衆人小心點。
走到召忽面前,姜瓊燕指尖劃過琴絃,又不着痕跡的在召忽手背拂過,笑眯眯的看他面有責備:“來了幾人?真要聽我撫琴?”
她還真不怎麼會撫琴。古琴缺音,現代七音沒有完全體現,她又聽不慣古曲,試過許久,除了召忽一次次逼她勉強去學,如今會的寥寥無幾。
“來了女眷九人。”鄭子嬰作答,乖乖的端坐着,一臉純真。
蒲團十個,加上鄭子嬰。姜瓊燕坐在琴前,掛着無所謂的表情,指頭輕勾着先聽音,戲謔的輕念:“一閃一閃亮晶晶......”
“誒,缺了哪位夫人啊?”鄭子嬰環視一圈,在蒲團前猶自疑惑。
缺人?姜瓊燕眸子一冷,要糟——
“汪汪汪!”庭院深處傳來幾聲狂躁的狗叫聲。
“靜靜!”姜瓊燕驀然起身。
一個女子尖細的聲音炸在耳邊:“救命啊,救命!”
狗叫聲在響起之初,女眷一陣慌亂,花枝招展的數人霎時站起躲閃,又因爲衣衫不便,扭在一起尖叫後退,場面一片混亂。
缺失的那個女子已經花容失色,居然帶領着狂吠的靜靜跑回後園。
“靜靜,這邊來,這邊!”姜瓊燕急忙上前招呼,那女子行動迅捷,很快就衝入人羣。
現在又沒有疫苗,她不敢保證靜靜沒有攜帶狂犬病毒,如果有,可是不治之症!姜瓊燕只覺腦中一陣轟炸,幾乎有點上不來氣,一個勁兒的靜靜,靜靜叫,步子剛邁開兩步,卻被召忽抓住胳膊。
驚惶的目光中映出召忽關切的臉龐。召忽拉住公子,自己迅捷的跑到一旁拿起牆邊的木棍。
靜靜早已發狂,呲着可怖的白牙,誕液拉出大長。汪汪的狗叫聲和女子哭號的聲音纏繞在一起。被追的女子一路跑到公子嬰的面前,似是終於沒了力氣,一下趴在地上,尖細的聲音仍舊高昂。
姜瓊燕看着女子露出的半張臉有點發怔。濃重的燕脂塗抹着,卻仍有什麼不對勁。
而鄭子嬰年少輕狂,看到女子遇難,毫不猶豫的上前去拉女子站起。女子就地一滾,世界似乎一下變慢了。姜瓊燕伏在長案上,雙目發直,嘶聲力竭:“子嬰!”
靜靜跳起,一下撲在公子嬰的肩膀上,尖利的長牙沒入衣服直達肌膚。鄭子嬰嚥下痛嚎,狠狠一拳打在靜靜的頭顱。
剎那之間,一國公子身受重傷。姜瓊燕拼命擠上前,雙手猛推開靜靜,扶住公子嬰,淚眼朦朧:“子嬰子嬰!郎中,找郎中!”
眼看靜靜又要襲擊他人,召忽眸中隱忍,手上當機立斷,咬牙一棍打在它的頭顱。
鮮血如注,公子嬰的意識開始模糊,他勉強握住姜瓊燕的手,不斷喃喃:“燕,燕......”
“別睡別睡,求你。”姜瓊燕聲音哽咽,“你挺住啊。”
“攔住他!召忽,她是男人!”姜瓊燕咬牙切齒,指着引出靜靜的女子,拼盡身上的力氣嘶吼。
僞裝成女子的男子身材矮小,骨架偏弱,豔衣一穿,濃妝一抹,混在衆人之中毫不突兀。他聞言一怔,立馬抽身而出。
男子全身心的注意力都在鄭子嬰身上,聽到姜瓊燕的呼喚,知道露餡。召忽自然也是密切注意姜瓊燕的,因爲待在院中,身着常服,暗暗懊悔沒有佩劍在身上。
事情發展成形不超過一炷香的時間,家僕陸陸續續趕到。
女眷們還在尖叫,沒有幾個人聽到姜瓊燕的呼喊。男子在她們身後又摸又戳躲避召忽,惹得人羣又是一陣騷亂。
院中突然又聚了一羣人馬,領頭人是鄭侯。他的隊伍中匆匆移出一個老郎中來接手。
姜瓊燕放開鄭子嬰,走路一步一步,踩得極重,她走到鄭侯面前,冷冷的笑,咬牙切齒:“鄭侯好本事,自己的親侄子都不放過。”
一旁的女眷縮在一塊,男子混跡其中,召忽無處下手,卻也逼得男子無處逃身。
姜瓊燕粗魯的扯開前面一個女子,拉出男子,狠狠一腳踹到院子正中,面目冷絕的掃視衆人:“要不要扒開衣服看一看,這是誰家養的男眷!”
之前被摸來摸去的女眷們又是一頓嚎叫。一系列動作做完,姜瓊燕膝上一軟。召忽忙衝過來扶住,眉尖緊蹙:“公子怎麼樣?”
姜瓊燕不顧衆人驚異的目光,撲進召忽的懷中哽咽,聲音又涼又絕望:“召忽,我們怎麼辦?”
受傷的是公子嬰,她賠不起。
鄭侯面色不善,招呼衆人帶走公子嬰。
“慢着。”姜瓊燕軟軟滑出召忽的懷抱,踉蹌着走到躺在地上抽搐的靜靜處,跪倒在地,淚水終於嘩啦啦的流下面頰。
所有人看着那個瘦弱的背景沒有發出一絲聲響,召忽默默站在公子的腳邊。
姜瓊燕伏在靜靜發熱的肚皮上一瞬,揚頭無力的拉住召忽的衣角,聲音嘶啞:“召忽,你跟靜靜雖然沒感情,但是這件事,仍不許你做。”
不然我會恨你。
“公子。”一個家僕發聲。
“先打死它,把腦髓給郎中做藥引。”姜瓊燕艱難的說完,深呼口氣,眼角處,孟音的身影就站在那裡,扶着牆的樣子單薄的很。
鄭子嬰,看你的運氣了,不要太壞,不要……
偌大的院子因爲人數太多擁擠不堪,空氣中瀰漫着糟糕的味道。
召忽把姜瓊燕送入房中,獨自承擔剩下的事務。而最麻煩的,不過於此。
靜靜那麼懶,怎麼可能有興致去追一個男扮女裝的人?難道真的是鄭侯,爲了什麼竟然敢犧牲公室血脈!
腦髓只是有可能會治癒狂犬病,但是本身藥材就缺乏,她清楚的很,一旦爆發,必死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