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走前把楚瑩留下來照看柳晨霜母子, 魚丸子那裡已經安分不少,相信爲人母的柳晨霜能夠應付得來。
向堡主與她在一起的時間也越來越多,柳晨霜嘴上不說什麼, 心裡怕也是歡喜的很, 楚琳沒什麼後顧之憂, 於一個陽光燦爛的春日隨齊瀚進京。
自那日齊瀚黑臉黑麪地離開之後, 楚琳是第一次見他, 雖然不大好意思,但也是若無其事地率先打了招呼,幸好那齊瀚的臉色好轉不少, 楚琳暗鬆一口氣,想道歉, 又沒什麼好說的, 挑開了說, 又怕更尷尬,一路上就這麼沉默地走過, 幸好,距離京城愈近,楚琳的心思也被轉開,跟齊瀚打聽打聽京城的事情。
並沒有一入城便去丞相府,楚琳跟着齊瀚去了王府, 打發回去丞相府的管家, 楚琳休整一夜才神清氣爽地打開房門, 對方是長輩, 她可以推一夜, 卻不能再向後推!楚琳露一個大大的笑臉,心裡不知怎麼的卻有流淚的衝動!
齊瀚依舊沉默地走在身側, 沒了前幾次的嘮叨,楚琳也沉默地上了馬車,楚府的管家楚貴在跟齊瀚行禮道謝,馬車動起來的時候,楚琳揭開窗簾略有慌張地看了齊瀚一眼。
齊瀚忽然便緩和柔軟了臉色:“不喜歡你就來找本王,最近,咳,本王不用外出!”兵權早已上交,軍務不用他管,政事上他也避諱着不插手,如今無戰事,他也是個閒散的王爺,不然也不會跑去靛州!
楚琳不好意思地一點頭,剛剛實在是太沒有出息!扭扭捏捏地實在有違她的風格!只是,背後有人的感覺實在太好!
丞相府處處精緻古樸,沒有權貴之家的氣勢,反而更像女子嬉戲遊玩的別院。大體一打量,楚琳跟着管家快步向後院走去。
“快去請小姐!楚貴怎麼辦事的!”尚在香楓院外,楚琳聽得一聲大吼,不由得一愣。
“這是老爺,小姐快進去吧。”楚貴焦急地看着楚琳,擡手抹臉上的汗,春天還不熱,楚大管家已經汗流浹背。
“愣着幹嘛,還不見過小姐!”楚琳走過,院子裡或站或跪了不少丫鬟,此時皆呆呆地看着楚琳這個不知從哪裡冒出來的俊美佳公子,楚貴一聲喝,才紛紛回神,不敢辯駁便行禮。
“小姐到了,老爺,夫人,小姐來了……”一串串驚喜的聲音連連傳開。
楚琳聽到臥室那邊一陣騷亂,就着楚貴的引路過去,此時的她早已沒有了開始的不安,不滿也好,委屈也罷,終歸是給了自己生命的人!
自己……,楚琳一驚,何時,她已經把這身子完全當做了自己的身子?腳步不着痕跡地頓了一頓,看着略有熟悉的佈景,強壓下心裡莫名的澀意。
“快讓進來!夫人,夫人,琳兒來了,真的來了!”楚丞相坐在牀邊端着藥,臉上似喜似悲,寬慰、激動皆有,“來,先喝藥!”
“我不要,你們都騙我,都騙我!你們不喜歡琳兒,你們害她!琳兒啊,孃的兒,你也騙娘!”楚夫人已經掙扎不動,瘦削的臉深陷在枕頭裡一直扭動。
楚琳就站在門外,楚夫人微弱的哭喊伴着沖鼻的藥味撲面而來,直刺得她鼻子發酸,喉嚨發苦,連心臟都有種被人抓住揉捏的感覺!
“夫人現在乖乖回家,我以後去看你,好不好?”她還記得這句話,她還記得那位茫然了眼眸卻不斷在人羣裡逡巡搜索的夫人,那位傷了腳仍在叫“兒”的母親,那位看見她便安靜得如同孩童一般不再哭鬧的母親!
“人呢?不是來了嗎?阿貴……”楚相怒氣衝衝地掀開簾子,想叫管家,卻與站在簾子外的楚琳差點相撞。
楚琳一時發愣,眼圈仍然泛着紅,眼前這頭髮差不多全白的老人便是當朝丞相了吧?年不過五十的人,本該養尊處優的人現在卻滿臉疲憊。
“琳兒?”楚相爺緊盯着楚琳,一時間差點老淚縱橫,相隔十年,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俊美無雙、光華暗蘊的妙人,與小的時候相差甚大,儘管如此,楚相眼前卻不可避免地浮現出當年那個滿身紅衣、軟軟胖胖的小女娃,那一天的中秋,那小女娃睜着圓溜溜、黑漆漆卻沒有神采的大眼望着他,他親手送她們上馬車,然後,再也沒有見到他唯一的女兒!
楚相嘆口氣,終於知道,即便韓塵舞與小時候的楚琳有兩三分像,而現在的楚琳與小時候相差甚大,夫人卻可以一眼認出的原因!
“琳兒啊,娘對不起你……”牀上又響起楚夫人的悲泣。
父女一番打量不過轉瞬之間而已,楚夫人的一聲哭喊驚醒二人,楚相爺緊緊抓住楚琳的胳膊:“快來看看你娘!夫人,你睜開眼看看……”
楚琳被拽着一直到牀前停下,牀上滿頭銀絲的夫人已經瘦得連顴骨都突出來,再不見以前紅潤豐滿的面龐。
楚琳伸出手輕輕一撫那額頭上新出現的細紋,俯下身湊到耳邊道:“夫人可還記得我?我來看你了!”是啊,半年前答應過的,卻被她當做了敷衍,若那時知道……她會怎樣做?
楚夫人緊緊攥住臉上的手,停止了躁動和哭喊,眼睛卻不睜開,只是眼角有淚不停滑落:“他們騙我!他們找人冒充琳兒騙我!”楚夫人說得滿腹委屈。
楚相爺尷尬地清咳一聲,叱吒朝堂的大臣卻不知該怎麼解釋,然而終於放了心:“夫人,吃藥!”
“那,夫人睜開眼看看我是不是假冒的?”楚琳索性跪坐在腳榻上,語聲溫柔,一如楚相爺的柔聲勸慰。
“不,琳兒會走,琳兒不要我,嗚~我的兒……啊!”楚夫人說着話又嗚咽出聲,哭的有些岔氣,呼吸得很是艱難,胸口起起伏伏,嘴裡卻不聽地哭喊。
“沒有,琳兒沒有不要您!”楚琳就着楚相手裡的碗拿起湯匙,輕輕壓在楚夫人嘴脣上,見不排斥,心中一喜,“喝完藥夫人就可以陪着琳兒了,夫人閉着眼喝好不好?”
楚夫人濡溼的睫毛緊緊壓在眼下,小心翼翼地張口,抓着楚琳的雙手卻在顫抖。
楚相眉頭綻開,仰起頭看牀頂,待眼裡的霧氣蒸發掉才低頭,雙手捧碗,傾身再湊近一些。
“父親,娘……琳兒來了啊!”楚珺端着藥碗進來,驚喜地朝着楚琳喊。
楚琳一動,抓着她的楚夫人便慌張地緊緊手指,楚琳沒有回頭,只是叫了聲楚大哥。新端來的藥有點燙,楚琳吹了吹,擡眼便見楚夫人睜大眼睛看着她,眼睛裡熠熠發光,與病弱的身軀極不相稱,楚琳一愣之後,滿目憐惜地遞過勺子。
“琳兒,大哥來吧。”楚珺上前激動地欲接過楚琳手裡的湯匙,緊張得甚至有些手足無措。
楚夫人看楚珺的眼神卻很防備,抓住楚琳的手不放,眼神竟帶祈求之色地望着楚相。
“算了,讓琳兒來吧。”楚相安撫地看着楚夫人。
楚琳沒有回頭也沒有做聲,很專注地給楚夫人喂藥,身後卻再次傳來聲音。
“老爺,舞兒姑娘擔心夫人,求我帶她來看看!”很嬌媚的聲音,即便不年輕了,但是聽着這聲音也可以想見是個多麼妖嬈的人。
楚夫人抓着楚琳的手又加了些力道,眼裡罕見地有厭惡之色。
“姐姐可好些了?喲,這位公子是……”
楚夫人已經閉嘴不喝藥,楚琳側頭看了那不停說話的婦人,確實是個妖嬈的女人,三十歲出頭的樣子,卻濃妝豔抹,瞥到她長長指甲上的丹蔻,楚琳有些心驚,繼而看到她臉上清晰的巴掌印,卻又詫異。
那婦人被楚琳詫異的眼神弄得有些羞惱,側頭把那巴掌印掩在一旁。
“琳兒妹妹,你終於來了!相爺,琳兒妹妹來了,您怎麼不叫舞兒一聲?”韓塵舞跺腳,一派小女兒的嬌俏模樣,“夫人,您病好了沒有?”對上楚夫人卻恭敬有禮。
楚琳有些頭疼,這什麼姐姐妹妹的?她纔剛來,難道以後都要面對這樣的人嗎?
楚相見楚琳眉頭皺了皺,楚夫人也不再喝藥,臉色頓時一沉:“出去!”
“老爺,妾身……”
“阿榮!”楚相沖着牀頭侍立的婦人喚一聲。
“是,魏姨娘,老爺請您出去。”阿榮瘦瘦小小的,力氣卻很大,直接拽着魏姨娘走了。
魏姨娘哭哭啼啼地看着楚相,見他沒有反應,也不敢大鬧。阿榮是內院管事,她的吃穿用度很大程度上還得看着她的意願,何況又是夫人身邊的陪嫁,丈夫還是外院總管楚貴,也不怎麼敢反抗。
“相爺,您別急,姨娘也只是關心夫人而已。”韓塵舞待魏姨娘快被拉出門的時候出聲,笑意盈盈、一派孺慕地看着楚相。
“夫人,來喝藥。”楚琳撫着楚夫人的臉轉正,對韓塵舞的挑釁視而不見,她從來就沒想過跟她爭什麼,更沒想過與她相比。
楚相爺是混成精的人,見韓塵舞這從來在夫人面前規規矩矩的模樣,現在卻突然活潑起來便知道那點小心思,再觀楚琳的反應,相較之下頓時大爲滿意!女子嘛,即便是不能如男子那般出朝堂,入仕途,那胸襟與氣度也不能太過狹小!心寬則氣生,這便是氣度,眼裡的東西多了,以後生活有什麼變故也可以去堅強承受!
當然,這個只是對親生女兒的要求,看一眼仍然嬌笑眼神裡卻含着尷尬與難堪,甚至不忿的韓塵舞,這個養女,他也請人教導了許多年,如今有這麼樣的心思他也很滿意,溫言道:“舞兒先回去吧,夫人好了會見你的。”
楚琳沒什麼反應地坐在牀邊,自然不知道心胸其實很狹小的她被剛見面的父親暗自誇獎了一把。
韓塵舞眼光一閃,斂眉含目告退,禮儀無可挑剔。
楚夫人乖乖喝完剩下的藥,楚琳哄着睡了,脫開手看着楚相爺熟練地給楚夫人擦臉、蓋被子,一時也不知道該說些什麼,跟楚珺做個手勢,二人出了臥室,等着楚相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