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琳和師傅二人共乘一騎,兩匹馬換着騎,速度不算慢,等到了目的地也用了將近月半的時間。一路上楚琳儘可能不拖累師傅,即便騎馬磨破了皮也是忍着不提。
之前在羅府,她覺得她最壞的下場便是被打死,所以頗有些破罐破摔的意味。如今有了師傅,未來似乎一片光明,她便有些害怕遭嫌棄,害怕被拋棄了。
她從小到大沒吃過什麼苦,二十歲的人在父母面前也是經常撒嬌,對於生活也不用費心,一切按父母安排的來。如今乍然來到這裡,對以前記憶的模糊,對現在時代的不瞭解,對未來的不確定,以及最初在羅府的處處小心翼翼,都使得她厭煩不已,也惶恐不已,師傅便成了她在這裡的唯一依靠,讓她怎麼不惶恐?
一路顛簸,等到了蒼茫山下,楚琳已經瘦得只剩下一把骨頭,臉上曬得黑紅,還褪了皮,頭髮亂糟糟的,滿身風塵僕僕。再看一下師傅,楚琳臉就有些更黑了,有功夫的人就是不一樣,除了疲憊一點外,跟平常沒什麼兩樣,甚至連那垂到胸口的鬍子,略微捋一下,就光華如初。
“琳兒,再忍一下,咱們馬上就到家了”,這一個多月以來,楚琳的忍耐、倔強甚至小心翼翼,他都看在眼裡,也甚爲心疼,可是他的歸期實在緊迫,也就不得不委屈一下這個剛得的徒弟了。
楚琳張開胳膊抱住師傅的脖子,乖乖地被抱下馬,“嗯,琳兒不累”,儘管聲音有些沙啞,但奶聲奶氣的仍然好聽,至少讓羅雲起的心裡軟成一片。
蒼茫山並不是一座山頭,而是連綿幾十裡的一片羣山,其中最爲陡峭的峰便有五座,這些便做了殘月教的駐地。羅雲起住的地方是除了五座陡峰之外的一座,也是離殘月教中心最遠的一座山,不高,卻很崎嶇,騎馬上去是不成的。
“琳兒,這一個月教你的東西可記住了?”羅雲起牽着楚琳的手,摩挲一下,沒有一點孩童的柔嫩。
“都記住了”,楚琳擡着頭,笑得開心,路上無趣,師傅便教她一些基礎的武學知識,對此,她不敢也不願怠慢,記得都是紮紮實實的。
“乖”,羅雲起欣慰地誇獎一下,這徒弟實在省心,“琳兒到了家,沒事就不要去其他的地方了,別的山頭機關密佈,而且師傅在這裡的地位實在尷尬,若是惹了什麼事,師傅就是豁出去命怕也保不住你”,羅雲起仔細交待着,不是他誇大,就看他下山,都必須向教主說明去哪裡,去多久,到時不歸的話……
“琳兒知道了”,楚琳也不多問,只認真記下師傅的囑咐。殘月教的事情、師傅的事情以後總會了解到,不急在一時。
走了多半個時辰,二人終於到了一處莊園前面。看着佔地不是很大,門前寂靜無聲,不,應該是整座宅子都處在沉靜的氣氛之中。
很一般的宅子,來之前楚琳還想着,師傅住的地方是幾間世外高人式的茅草屋,還是陰森森的魔窟式建築,抑或是金碧輝煌、無惡不作的那種□□人氏喜歡住的房子。沒想到,最後見到的就是這種普普通通的民居,沒有北方特有的莊重大氣,卻頗有點江南民居的纖秀,白牆黑瓦,從裡到外透着安寧,實在不像殘月教在外的風格。唔,若是整個殘月教的建築都是這種風味的話,楚琳還有點接受不了。
楚琳對着宅子歪着頭髮呆,羅雲起便站在一邊陪着她打量。這宅子出現在殘月教確實很突兀,但這裡是她模仿着她在江州的樓府建的,那裡是他們初遇的地方。
“師傅,您回來了?”黑色的木門發出沉悶的響聲,伴隨着極不相稱的愉悅叫聲。
楚琳知道,這便是她的師姐柳晨霜了,十五六的姑娘,很明媚的長相,剛剛那一聲叫喚,其實溫柔成分居多,應該是個好相處的人吧?楚琳有些忐忑,她一直就很排斥太過複雜的人際和人心。
“師傅,您終於回來了”,柳晨霜匆匆行了個禮,偷眼瞧着楚琳,看樣子也是有些擔心。
“琳兒,這個是你師姐,有什麼需要找她就行,咱們先進去在說”,羅雲起簡單介紹一下,左手牽着小徒弟,右手邊跟着大徒弟,很是滿足地進了家門。
“師姐好”,楚琳睜着一雙水汪汪地眼睛,羞澀又純真地打招呼。
柳晨霜自小便跟在羅雲起身邊,十幾年住在這裡,見到的人就只有師傅和幾個年紀已經很大的下人,除了在江湖上走動兩年見了些人外,還真沒有跟其他人相處過,更別提跟個小姑娘相處了,況且,這小姑娘面黃肌瘦,只剩下一雙出彩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她,直讓她愛心氾濫,一時之間竟還有點手足沒處放的感覺,頗有點無措地回了禮。
看兩個徒弟相處的還好,羅雲起也放了心,他沒什麼照顧人的經驗,以前在羅家時,元起是有專人照看着,在這裡,雖然柳晨霜是他養大的,但委實他沒出多少力,在把個兩歲的丫頭養得沒個人樣的時候,府裡的一個老人便淚眼婆娑着把霜兒要過去親自照看了。既然現在兩姐妹相處的還好,嗯,琳兒又是個省事的,交給霜兒應該沒有什麼問題。
楚琳自是不知道自家師傅和師姐是個什麼想法,但她沒感受到什麼惡意,便也放下心來。再說她本來就喜歡不溫不火、溫柔嫺靜的人,這個師姐還是比較符合她的胃口,不,符合她的品味的。
接下來的幾天,楚琳對這個家越發滿意。人不多,加上下人不過八個,各司其職,一天到晚都安靜的很,自己想做什麼也沒有被窺探的感覺。而且,她家師姐果然是個溫柔的人,對她很好,就是有點看小她。她這個身子都五歲有餘了,身體素質還不錯,頗經得起摔打,可是她家師姐母愛氾濫,直把她當個玻璃人一般,不僅拿好吃好喝的塞她肚子裡,還把一堆膏啊油啊不由分說的弄她一身。唔,或許是她臉上的傷疤太能博人同情了,致使她家師姐要以其他方面來彌補這個缺陷。這些雖然有點麻煩,楚琳嘴上抗拒着,但每次都美滋滋地享受着她家師姐的溫柔以待。
她家師傅很有做師傅的覺悟,正在蒐集藥材給她補身,其實她的身體已經算是很好的了,可是這一年似乎頗有虧欠。底子不好,以後也不會多有出息,楚琳便也耐下心來補補。只是不知道要補到何時,楚琳也不想總是荒廢時日,見師姐讀書寫字,便也正正經經地開始認些字,看些書,過得還是挺愜意。
“琳兒,這樣執筆不對”,柳晨霜觀察小書桌後面的楚琳很長時間,不得不開口了。
楚琳扒拉扒拉腦袋,執筆的姿勢她略微知道一些,只是一直保持一個樣子實在太累了,不知不覺,手心就癟了下去,握筆變成了拇指、食指和中指緊緊地捏在一起,毛筆在三根手指之間備受□□。
柳晨霜很有耐心地彎下身抓起那隻小小的手指點起來。
柳晨霜的手指纖細白皙,因長年用劍而顯得整個手很有力道,掌心有點薄繭,摩挲着楚琳的手背。這種感覺很新奇也很久遠。前世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是這樣手把手地教她握鉛筆,握鋼筆。她還記得她不好好學,直到高考過後,她握鋼筆的姿勢還是和握鉛筆一個樣,而握鉛筆的姿勢跟握筷子一個樣。
“琳兒好好學”,柳晨霜晃晃一直不動彈的小手。
楚琳不好意思地回過神來,這些記憶已經很遙遠卻又不時地蹦出來讓她懷念不已。看看師姐沉靜溫柔的花容,還不如她上輩子大,卻能給人無限溫暖,比沒心沒肺的她好多了。
“師姐,你好香”,楚琳撂下毛筆,轉身抱住了柳晨霜的腰,唔,幸虧她家師姐苗條,她還能抱過來。
柳晨霜一僵,不怎麼適應突來親密,但也不願打擊了眼前的人,放軟了身子給楚琳順順毛。這個師妹的來歷她已經清楚,心裡甚爲憐惜,她過兩年便要出嫁,本就沒有多少相處的日子,也只想着在她還能陪她的時候好好陪着她。
“琳兒,你可還記得父母家人?”
“不記得了,只是有的時候有幾個影子卻是看不清晰的面孔”,楚琳回憶着,“好像還有一個湖,嗯,琳兒掉進去了”,楚琳仔細的思索,卻是有她在湖裡面掙扎的影子,只是那掙扎也很弱,甚至連救命都叫不出來,卻讓她清晰地感到了難受和恐懼,“其他的就更加模糊了”。
“那你想不想找你的爹孃?或許可以求求教主”,柳晨霜試探着。這件事情雖說很小,但師傅畢竟是教主的爹,雖說教主不承認,但求件舉手之勞的事情,應該不會那麼小氣地拒絕吧?
“不了,琳兒有師傅、有師姐就滿足了”,楚琳悶頭在師姐懷裡不肯出來。她已經佔了人家的身子,不好意思再去霸佔她的爹孃,而且,她害怕那個湖,拿不準她到底是什麼人,有沒有危險。
柳晨霜欲言又止,她想告訴她,她婚期已經訂下來了,可是看着那鴕鳥一樣的腦袋,想想還是算了。所以,她的一時不察,造成了日後差點水漫柳家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