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年春來到,冰雪消融,天擎峰下有一湖瀑布,雪融之時,水源充足,傾瀉而下間激起無數水花,太陽一照,炫目至極。湖邊青草露頭,雖不多,點點綠意卻清新的喜人。天氣仍有餘寒,中午時候,空氣中仍有一絲涼意,然這涼意吸入肺腑,最是沁心,彷彿能滌盪出全身的污穢,連毛孔都爭相吐納。
楚琳深呼吸,再緩緩送出一口濁氣,直覺得着天地之間一切都是如此清晰,如此可愛得令人想化入其中融爲一體。
仰頭看看太陽,估摸一下時辰,楚琳飛身而起,輕功已習得一年,她不知道這個水平怎麼樣,也不知道自己的進度如何,但從師傅平淡、師姐欲言又止、樓大教主不屑撇嘴之中約莫知道,估計是不大好的。楚琳雖有些氣餒,仍然堅持了,就像師傅說的,功夫是要循序漸進的,急也急不來。再說,她根骨雖然適合武學一途,或許她是後來型的人才?這個雖不大令人信服,但楚琳也拿來安慰自己了。
“琳兒,我正要去找你呢,府裡來人了,你也見一見吧。”楚琳剛進府門,便被迎上來的師姐叫住了。
“什麼人?”楚琳很奇怪,她師傅是誰,她很清楚,一般不會有訪客的,“咦?師姐你發燒了?都這樣了,師傅還讓你出來”,楚琳踮腳便要探探師姐額頭。
“胡說什麼?”柳晨霜腳步一換,本想躲過去,可楚琳那手卻如影隨形,避無可避,“啪”的一下,便貼在了她額頭上。
“呀,師姐,你額頭真的好燙。”楚琳大呼小叫,她師姐病了的話,她就要接手安排師傅、師姐二人的一應食宿了,她纔不要。
“行了,行了,你是剛從外面過來,手涼而已。”柳晨霜好笑,自從這小師妹真正學了功夫,性子似乎開朗了不少,也越來越有小孩子的肆無忌憚,師傅說,這樣很好,以前的琳兒總有一股惶惶鬱氣,想來如今多了倚仗,本性便不大去掩飾了。
“哦”楚琳點點頭,這才關心起什麼客人來,“來的是什麼人啊?跟師傅是什麼關係?”
最後一個纔是她更關心的吧?柳晨霜暗暗好笑,卻又有一絲心疼。一開始他們不明白,以爲琳兒玲瓏多竅,心肝也是剔透的人,沒想到後來才漸漸發現,琳兒很怕被師傅趕出師門,或者說是被拋棄。更跟個孩子一樣,沒看到師傅時,總會問一聲師傅做什麼去了,就算明知師傅去採藥了,總也要問一下,確定一下才安心似的。
一開始,琳兒惹師傅生氣了,師傅還會拿“趕出去”威脅威脅,後來見琳兒每次都是乖乖跪下偷偷哭泣,那哭泣只是嘩嘩流淚,一絲聲音也不出,只實在忍不住時才露一聲嗚咽,找不到家的小獸一樣,聽得人心酸。師傅不收回那話,她便一直跪着,倔強地一動不動。後來,師傅便不再說那些話了,實在氣急,也只是“倔驢”、“犟驢”的罵一通。
柳晨霜眼睛不動,卻另起心思(這功力是跟她家師妹學的),當下一嘆,道:“唉,我也不大清楚,只知道是靖邊城什麼莊的莊主,帶着他女兒來拜訪的,聽說這位小姐,年紀不大,唔,跟琳兒差不多,很喜歡江湖故事,對一些武林人物也很崇拜,今天見她一口一個‘先生’的,叫得甚是乖巧,師傅也挺喜歡,直誇她根骨不錯,看師傅的意思,或許……”柳晨霜意味深長地打住,這個或許什麼,已經很明顯了,但她不能說出來,因爲之前說的都是真的,唔,其實整句話都是真的。
楚琳當下眉頭就皺起來了,心思不可抑制地往那個“或許”蔓延,煩躁地揪揪頭髮,怎麼會呢?怎麼會呢?她明明很乖,哦,不算她偷偷跟着樓大教主去看兩個門派的火拼,她練功也很努力啊,雖然師傅不曾誇獎過,她很聽師傅的話啊,寧願得罪了樓大教主也要把他千辛萬苦找來的藥交給師傅安排!楚琳使勁在她那顆腦袋上揪兩下,哦,就這個頭髮沒聽師傅的話,偷偷給剪了。
“師妹,你還好吧?”柳晨霜有些後悔,那腦袋本就沒多少東西,現在還經常揪一下,她這是想把菜畦變壟溝是不是?
“你,過來,”楚琳很是嚴肅地招過一個下人,“去天擎峰主殿,告訴教主,就說師傅要再給他找個妹妹,快去”楚琳雙目一瞪,直把人嚇得輕功都使上了。
“琳兒,這裡距主殿可是很遠呢”柳晨霜壓住笑意,那樓大教主也不是個好惹的,自己不認父親,可也不允許其他人去認師傅。她自己除外,當年前任教主還活着的時候,她便被師傅從山腳撿回來了;琳兒也不同,算是前任教主的徒弟,只不過師傅在教,樓大教主怎麼着也得給個面子,而且,看樓大教主的行爲,也沒多麼排斥那個鬼靈精。不過,若是再有一人的話,唔,估計教裡又會很熱鬧了。
“啊啊,不行,我先去看看。”楚琳想想,怎麼都不妥,她再不進去,怕是拜師茶都喝完了。
客廳裡,主座紅木太師椅上羅雲起與左手邊客座上的一位四五十歲年紀的男人相談甚歡,男人旁邊坐着一個身穿桃紅夾襖的漂亮小姑娘,正無聊地皺眉。
“師傅,師傅”稚嫩、活力十足的聲音,還沒看到人影,便響徹幾人耳邊,不禁讓人好奇,是個怎樣的小人。
“哈哈,讓柳莊主見笑了,這是劣徒。”羅雲起見柳莊主微微躬了身子甚是好奇的看向外面,頗無奈卻又寵溺地介紹。
那“師傅”聲音不絕,直叫了兩三次才跑過來一個人影,短短的頭髮,一身白衣,裙子不像裙子,袍子不像袍子,怪異的緊。
再近些,那握拳猛衝的童兒眉目漸漸清晰,一雙幽深的桃花大眼極爲有神,此時奔跑中竟有灼灼陽光,加上一雙不粗不細卻極濃的眉,只這兩點便給人雨後新出秀竹的清新之感。繼而是秀挺的鼻樑、小巧玉雕一般的鼻頭,一開一合的嘴脣,上上下下的兩片薄紅,整張臉竟是精緻得模糊了性別的界限,只是那神采飛揚的盡頭,也讓人無意去追問性別。
七八歲的小童越跑越近,可以看到隨着跑動顫抖的肥肥臉頰了,玉膏一樣地輕輕起伏,咧嘴一笑,唔,可惜,原來小童在換牙!
接近客廳門口,楚琳方停下來,拉扯一下衣服,大大方方地進去,深深一禮:“徒兒拜見師傅。”突然安靜下來,讓人不得不讚一聲,這神情轉變得好快!
“閣下高足真是好相貌。”柳莊主順順山羊鬍子,笑得一團和氣。
“柳莊主過獎,這丫頭頑劣得緊。”羅雲起謙虛一下,“還不見過柳莊主、柳小姐”。
“在下楚琳見過柳莊主、柳小姐。”楚琳抱手作了兩個揖,柳莊主、柳小姐忙起身還禮。
羅雲起看座下徒弟那奇形怪狀的頭髮,怪異的衣服,還有更加不倫不類地作揖,對比一下柳小姐柳瀟瀟,整齊的少女雙鬟髻,一色桃紅衣裙,標準的福身禮,頓時臉色有些不好看。不是他愛對比,而是他生□□潔,對於不修邊幅,很是不能容忍,先前,念在自家小徒弟年紀小的份上,不予計較,如今有個差不多大的小姑娘,站一處便顯出楚琳的太過豪放了。
“琳兒回去換身衣服。”羅雲起交待一聲,轉頭繼續剛纔的話題。
“是。”沒說上兩句話,楚琳便被趕出來了,怏怏地行禮退出,剛纔跑過來時的神采飛揚完全消失不見,引得羅雲起多看了兩眼。
“去,跟師傅說,我找他。”楚琳隨手又招來一個小廝,也顧不得失禮,得把師傅趕緊弄出來表明態度啊,“再去跟我師姐說,讓她去陪客人說說話”,真是的,一個老頭,一個小姑娘而已,用得着害羞躲着不見人嗎?
楚琳扒騰出來出來她的衣服,剛纔師傅的變臉她瞧見了,爲什麼變也約略知道,可是這一年多,她的裙子基本上都求師姐把下襬給收拾成袍子樣式了,一時半會還真找不出什麼像樣的來。
“找爲師何事?”羅雲起悠悠而到,看到那堆了一牀的衣服,眉頭又皺起來了。
“師傅啊”楚琳顧不得衣服,就要先問個清楚,“師傅,琳兒這個徒弟做的還稱職吧?”
羅雲起一陣納悶,不知道這徒弟葫蘆裡買的什麼藥,但也仔細想了,雖然經常氣到師傅的徒弟不是個好徒弟,比師傅還倔的徒弟也不是個好徒弟,不過看那閃閃的桃花眼,不怎麼忍心打擊她,“還行”,就練功上還行。
“那師傅不會再收徒弟了吧?”更加期待地看着師傅,那桃花眼閃啊閃的,把師傅閃暈了,或許能得到滿意的答案。
“這個不一定。”同柳晨霜一樣的意味深長,大約明白了自家徒弟的擔心。
“啊?師傅啊,”楚琳一聽,一張臉頓時耷拉下來,“師傅,你不能再收徒弟了,你徒弟夠多的了,啊,你再收的徒弟肯定沒我好”,楚琳大叫一聲,看見師父滿含笑意的眼睛,臉猛地一紅,“師傅啊,你再收徒,哥哥也不會高興的”,樓大教主跟她一樣,很看重師傅對自己的感情,本來就分成三份了,怎容得下其他人再來分!
見師傅不爲所動,楚琳急得冒煙,“您要收也行,等琳兒嫁了吧,哼,眼不見心不煩,不然,我會好好折磨你的小徒弟的”,楚琳委委屈屈地妥協一步,一想到師傅的小徒弟不再是她,而她要變成爹不疼娘不愛的老二,心下就泛酸。
“哼,師傅平日教你的都教驢肚子裡去了?還是這樣心性狹隘,容不得人!”羅雲起不放棄每次機會,逮着就訓導一番。
“您不是罵我‘倔驢’,驢就驢吧,琳兒認了就是,反正就這個不行,我就是氣量狹窄了。”楚琳一梗脖子,抓住師傅的袖子不鬆,擺明了,不答應,今日就不要出去了。
羅雲起心下好笑,面上卻不動聲色,看着袖子上那隻養得肥肥嫩嫩的手,緊緊攥住了衣袖,都攥出褶子了,再這麼下去,他的袖口會不會出現幾個洞,這個可不能保證。
“好了,好了,爲師整天被你煩的,哪還有心思再收徒弟?”
“真的?”
“假的”沉聲一喝,“把你那頭髮蓄起來,衣服不許再改的亂七八糟”。
“哦,沒問題”楚琳一樂,這就是條件啊,“啊,師傅,頭髮留起來之前琳兒能不能穿袍子啊?”穿裙子雖然漂亮,但配上她這時尚的頭型,實在滑稽,而且但現在當務之急是學功夫,能簡便就簡便,漂亮,等十年後也不遲,她不急。
“嗯,爲師過去了,你去把夜兒弄走,別讓他在這裡大呼小叫的。”很瞭解某人的師傅板着臉訓斥,暗自壓下心中喜意。被人重視、被人爭的感覺很不錯!
“嘿嘿,師傅知道了呀”,算算樓大教主也快到了,楚琳決定堵他在路上,“啊,忘了問了,師傅,他們是來幹什麼的?”指的是柳莊主二人。
“沒什麼,前段時間師傅不是救了一個商人嗎,就是他,爲師想…….”
“哦,我知道了,就是上個月您讓殘月教的哥哥叔叔們假裝山賊去打劫,您從中救…哈哈,琳兒胡說呢,我走了”,得意忘形的某人拍馬跑了,這怎麼可以說呢?這怎麼會是師傅做的呢?就算是師傅做的,也不能說啊!多有損名聲啊!多有損師傅大人英明神武的形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