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早楚勝來見過我!”楚珺提示一下, 首次見了相關的人,他怎麼不激動,奈何那楚勝的嘴巴說話極圓滿, 一大堆的話總結下來就兩個意思:一、有事相求;二、琳兒過得很好!第一個就不說了, 問第二個事情吧, 問半天, 琳兒在哪裡, 現在做什麼,一個人還是另嫁了之類的問題卻是半點答案沒有!他纔不得不來這詩會瞧瞧。
“學生……”小李公子臉色羞紅,滿目慚愧。
“信你帶着沒有, 我瞧瞧。”楚珺沒理會小李公子的反應,他自己也算是個文臣, 自然懂得文人的清高勁, 短短几句交談, 也真如齊誨所說,並非逢迎拍馬、攀龍附鳳之輩, 他自然不會誤會什麼。
小李公子掏出荷包從裡面拿出摺疊整齊的信,這信他只看過一眼便收了起來,從沒想過真的去用,也沒拆開看過,只知道信封上是凌厲的筆畫, 簡單的五個字“楚大哥親啓”, 卻給人以果斷、決絕之感。她的字, 他是見過的, 飽滿圓潤, 遠不是這信封上的字形,卻又明顯得出自一人之手。
“她現在在藍州北安城內, 我是說寫信之人!”楚珺問的肯定。
“嗯!”小李公子也吃不準是不是問他話,但想來也不是什麼大事,便點了點頭。
“楚大哥無須探聽琳兒之事,小李公子對琳兒頗多照顧,此番進京趕考,萬望照看、提點一二,琳兒感激不盡,若有再見之時,自當重謝!妹,琳兒敬上。”
幾年前,琳兒從來只喚他“楚大哥”,喚爹孃“相爺”、“夫人”,一時難以改口,他們自然不會苛求,可是直到琳兒離開,都沒能聽到她喚一聲“哥哥”和“爹孃”!
每年一封的信,不知道從哪裡送來,也不知道路程如何,但總會在除夕的前一天出現在楚府,每年的署名直接是“琳兒敬上”,就連十幾天前剛收到的那封信都是,這次竟然自稱了“妹妹”!
楚珺心裡酸澀,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傷心,是怕他們已經忘了她,不再認她?還是琳兒信不過他?或者說,從來沒有信過他,覺得連舉手之勞的事情也需要來打着親情的名號?可是……他又有哪裡值得她信任?
小的時候,是他的緣故使得琳兒在外漂泊十年,大了,因爲他的懦弱而沒有及時讓她回家,再後來,又因爲他的軟弱,她接連受到傷害!
“楚勝跟我提過,你水土不服外加風寒,不是小病,拖久了怕會試都堅持不下來,我在南郊有處園子,原本是我母親養傷所用,裡面安有地龍,周圍也清淨,是個讀書的地方。你也不要推辭,琳兒所託,我自當竭力去辦,明日就搬去那裡吧。等你病好之後,我帶你去陳大人和王大人那裡拜訪一二!”楚珺神色緩和下來,語氣也溫和了些。
去掉那身官威,楚珺的溫潤氣度便逸出不少,小李公子困惑地看一眼,也不推辭,躬身道謝。
當天詩會後,藍州解元小李公子李修辰的大名便在京城出了名,區區一屆學子,首次參加詩會,便得兩位皇親、一位朝廷命官青睞,實在不是平常的事情,更有人說小李公子道貌岸然,面上衣服清高冷淡模樣,內裡確實逢迎之人,語言之誇張,小李公子彷彿是一代佞臣的雛形!
不管怎樣,小李公子是紅了,褒也好,貶也好,小李公子所住的小客棧一時間客似雲來,也幸虧第二天他就搬了出去,走的快,不然……
即便是這個樣,神秘的去向又引發了一段新流言,最讓人信服的是,諄郡王一母同胞的弟弟看上了青竹般的小李公子,強霸回了郡王府!再次感謝小李公子走的快,不然聽到這種流言,不氣死也得氣傷。
剛出正月,朝廷內部再次爲出不出兵僵持起來,最後政親王輕飄飄地一句“本王不反對”,再輕飄飄地一句“忠親王做大將軍不錯”,於是,吵鬧不休地朝堂寂靜了,皇上倒是很滿意政親王的“識趣”,欣然認命已經憑空封作將軍的忠親王爲大將軍,發兵三萬,聯合西北三州地方守備以及藍州平金關兵力,務必拿下天闌小國!
雖有將領不服忠親王,但是,這些人多數是與政親王上過戰場、交過命的武官,對於原來的大將軍自然更加服帖,既然王爺不反對,他們有話也只會私下說說,於是,這認命一路通過!
春暖花開的時候,會試放榜,呼聲最高的小李公子卻沒有奪得第一名,雖然是第二名,成績已然極好,但仍不免讓人惋惜。小李公子的心態不錯,悠悠然地準備殿試,絲毫沒有被外面的不屑聲和恭維聲影響。
楚珺的園子在山腳下,春天的時候一派鳥語花香的景色。小李公子喜歡搬了書桌在一片桃花林裡讀書寫字,興致上來了,潑墨揮毫也是有的。楚珺曾碰到過一回,笑一笑也沒有多語,倒是暗下多了幾分讚賞。
局勢越來越緊張,齊瀚、楚珺已經很久沒有相聚過。會試過後,有段清閒時間,楚珺約了齊瀚臨江樓喝酒,齊瀚赴約之後,二人倒是很默契,沒有其他話語,一人拿起一罈子酒碰了碰喝了個精光,桌子上的菜也不動,用罈子喝過之後,接着用酒碗喝。
齊瀚的酒量是在軍隊裡磨練出來的,稱作千杯不醉也不誇張。楚珺只是年幼時跟着師傅在山上學藝,連半個江湖人都稱不上,後來回到相府,家教極嚴,自然沒多少機會如此豪放地喝酒,於是沒多久,楚珺的眼便迷濛了。
齊瀚不管他,自顧自地喝,他知道楚珺找他或許有事,但是他心裡也累,能趁機放鬆一下也不錯,因此也不催促。
“王爺,你恨不恨琳兒?”楚珺幽幽一問。
齊瀚喝酒的動作一頓,他沒想到楚珺找他說的是這事。仰脖一口嚥下嘴中的辛辣:“我不知道!”他不知道,確實不知道,他恨她走的決絕,卻更愛她的溫婉淺笑;他恨她不識好歹拋棄他,卻又明白她的苦衷;他恨她這麼些年的不聞不問,卻又忍不住去擔心她過得好不好;他恨她不接受自己,卻更恨自己沒能力讓她愛上!說恨她,倒不如說恨自己!恨自己貪心,既要守護父皇遺願,最終卻不能忍受去做母后皇兄的傀儡;既想擁有慈母仁兄,更想要愛妻;既要保得琳兒周全,又希望琳兒能與自己在這裡並肩奮戰;既想瀟灑放棄,卻總有牽絆……
“呵呵,那就是不恨!”楚珺趴在桌子上,聲音有點沉悶,“你明知她爲何而走,現在今非昔比,爲什麼不去找她呢?”最後一句質問雖然輕,卻隱含了指責。
“爲何不是她自己回來!她每年都會給你們送封平安信吧?”偷偷摸摸地防得不就是他嗎?哼哼,以她的本事,怎麼會不知道京城的態勢?就算不知道京城態勢,這兩年,殘月教沒有了他的刻意壓制,現在還有誰能輕易威脅得了樓教主?不過是,她不想回來罷了。
“我還以爲王爺不關心呢。”
“……碰巧看到罷了。”就是因爲看到了,他才更加傷心,他是她的夫君,他從來沒有休過她,他也在擔心她,她不知道嗎?不知道跟他聯繫一下嗎?
“哈哈,真是好巧!”楚珺猛灌一口酒,嗆咳出聲,胸前打溼一片。“王爺,我楚珺活到現在,算是半輩子,沒有對不起誰,除了琳兒!第一次見面的時候,琳兒差點被淹死在湖裡,我救上來的,卻沒等她病好就送回了山上,後來娘送來一塊玉佩,說是琳兒給我的,你不知道我當時心裡多高興!”那年他十一歲,高興得繞着山腳跑了兩圈,只爲妹妹對自己的喜歡和依賴。
“琳兒是我妹妹,在這個世上,沒有誰比我更希望她過得好!她曾經交待過,不希望別人知道她的事情,我知道這個“別人”是誰,王爺也應該知道!可是,我不知道該不該按她說的,不泄露她的行蹤!王爺,我知道你三年前找過一次琳兒,不過沒找到,我現在想問一句,你還想不想知道她的下落!”
想不想知道她的下落?想不想知道琳兒的下落?齊瀚仰起頭,用手遮住眼睛,他明白楚珺這話裡背後的意思,他只是單純地想知道他還愛不愛琳兒,還接不接受琳兒做他的妻子,可是他不明白琳兒與他之間的癥結從來就不在他的身上!殘月教把她保護得很好,連他都找不到她在哪裡……
“……想!”就算是徹底死心吧,他告訴自己,若是錯過這次機會……
“嘿嘿,琳兒要是知道我這個大哥把他出賣了肯定要恨死我了!王爺,我只希望琳兒不要太恨我!你明白的!”楚珺掏出那封從小李公子手裡得來的信,彎折的地方已經起了毛邊。
齊瀚沉默一下,最終還是接過來,他就大度地再給她一次機會好了!有了這個想法,他猛然輕鬆起來,推開椅子就站起身來。
“喂,王爺,我話還沒說完!”楚珺迷濛地叫一聲,思考一下,慢吞吞道:“那小子在南郊園子裡。”
齊瀚步子一僵,他耳力極佳,他身強力壯,他自然沒有聽錯!齊瀚匆匆甩開信,入目是熟悉的字體筆鋒,但是,圓潤了,也平和了。
“小李公子對琳兒頗多照顧”!小李公子,多麼親密的稱呼!照顧?如何照顧,爲什麼照顧!齊瀚攥着信,直覺太陽穴在跳動,剛剛喝下去的酒再次發酵,直衝得他氣血翻涌。
憑着這股氣的支撐,齊瀚上馬直奔南郊楚家的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