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裳小姐,年紀小小便有了豔名,這些在田嫂的自言自語中,楚琳多少聽得了一些,是以如今乍然見到,倒也不是很吃驚,不過搭眼的第一印象卻是“這小姐發育得真好”。
這樣有些猥瑣的想法也不能怪她,羅家大小姐未滿十歲,可看那身體、那曲線,竟然已經有了發育的跡象,除了身量未足、臉蛋還稚嫩外,已是有了少女的青春氣息。放着如此一個大美人不管,那表少爺卻招惹她這顆小鹹菜,難道他們是在調情,而她平白遭了秧?還是那做作男想來段主僕爭寵,再添段風流佳話?
楚琳習慣性的來了場發散思維,不過這倒沒影響她行禮問安,而後又惡意地一揚右臉。
“啊”、“啪”,果然,驚起一片混亂,小姐羅裳那張頗明豔的臉都僵了,剛剛打翻的茶碗正順了她的裙子慢慢滴到了地上,一時,房間裡寂靜無聲。
“大膽,竟然驚擾小姐,還不滾出去”,羅裳身後的一個十三四的大丫頭回過神來惡狠狠地衝楚琳呵斥。
“是,奴婢告退”,楚琳依舊大喇喇地擡着頭,看她們一副眼睛受到了侮辱的樣子,暗暗嘆氣。如今的她軟弱得只能靠這種方式來報復。
“慢着”,羅裳大小姐輕啓朱脣,“以後不要在前當差了,你,你就好生休養一下吧,準你仍舊住在霓裳院”,說道後來已恢復了大小姐架勢,重又端起茶碗。
楚琳好笑地低下頭去,這一番做派着實像個當家主母,可一想到那年紀,多少有些好笑,她就不相信,一個八九歲的孩子能耐下心思去品茶?還一副津津有味狀?不過,這不關她的事,如今不用幹活,倒是甚合她意,當務之急,就是要想方設法補補身子,小孩子營養跟不上,以後要受罪的。
看着那個瘦小的身影消失不見,羅裳揮手砸了茶碗,臉色黑沉沉地似能擰出水來。海棠是個眼色,幾個丫頭無聲福身便退了下去。
“哼”,羅裳終於發出了聲,一時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賤人果然命硬,受個傷還把那傻病治好了不成?海棠,這個把月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回小姐,根本就沒什麼事,田嫂照料她的時候也沒見異常,只前幾日發了次燒,奴婢聽人說過,發燒能把人燒傻,會不會……”把人燒醒了?可後面的話她不敢說出來,這不是打小姐的臉嗎?
“胡說八道”,羅裳怒斥一聲,待見到海棠小意殷勤的神色後,慢慢平復下呼吸,下人沒見識正常,她可不是那容易糊弄的,但她也想不出個所以然來,“哼,小小年紀,就如此不知廉恥,以前不懂事還罷了,若是以後,哼”,想到她的風揚哥哥竟會那麼溫柔的對待那丫頭,那丫頭竟然說得出“琳兒喜歡少爺”這種話,就算是風揚哥哥教的,這話她也不能說!
“小姐,夫人常說,柔弱的人才更能博得憐惜”,海棠小心翼翼地提醒一聲,剛剛小姐那臉好嚇人,“以前琳兒傻,表少爺纔會憐…憐憫她吧”?
“傻?那琳兒剛來之時,他尚不知是個傻丫頭,爲何會索要她?”她現在還記得那個小麪糰,軟軟的,香香的,那時她是真心地喜歡那個娃娃。
“唉,小姐啊,不管表少爺怎麼樣,如今琳兒也是個醜丫頭了,以後表少爺會放開的”,海棠極力勸慰,“以後小姐先好好養着琳兒,總是好的”,海棠意味深長地嘆了句。
羅裳明白她的意思,她與江風揚定的是娃娃親,很小的時候就經常在一塊玩,那時風揚哥哥第一眼見了琳兒便要討了去,還是母親極力阻攔,只說以後要給她做陪嫁的,風揚哥哥才罷休。私下裡倒是對她說過,怕琳兒跟了他,以後培養出了感情不好辦,如今捏在她手裡便方便多了,要打要罵,是籠絡還是打壓,即便是吸引風揚哥哥的注意,都憑她的意願。
前段時日,她氣不過,傷了琳兒,如今要是好好待她,自能挽救一下,或可落個心慈的名聲,即便風揚哥哥仍舊喜歡琳兒,就她對他的瞭解,必定會對她多加讚賞。
“算了,你看着安排吧,以後別在我跟前晃悠就行”。想想就心煩,爲什麼風揚哥哥對誰都那麼溫柔?爲什麼孃親要琳兒跟着她?她娘以前是第一美人,她以後也會是第一美人,可爲什麼她要受那麼多委屈?羅裳一時氣血翻涌,再怎麼美豔成熟,那也只是個外表,如今她也不過八歲而已。
“小姐,靜氣凝神,喝兩口茶緩緩”,海棠眼疾手快,抓過一隻杯子滿上茶水遞到羅裳手上。
“海棠,我們江湖兒女爲何要學哪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閨閣女子一般?戒驕戒躁、不疾不徐,我都快煩死了”,羅裳使勁揪衣服上繁複的絲帶。
“小姐,夫人說了,江湖兒女比之大家閨秀始終是差些的,還說了,不急,咱慢慢學,幾年後小姐肯定比那些真正的大家閨秀更具風範”,海棠使勁鼓勵,雖然她對這些也不以爲然,但只要表少爺喜歡這個調調就好。
楚琳告退之後,就靠着感覺摸索到了廚房。她早晨還沒有吃飯,如今已是餓得有些發暈。幸而廚房裡有個老熟人田嫂,所以也沒怎麼困難的便要來了吃的,雖然是殘羹冷炙,但總比沒有強。
距離廚房不遠的地方,有一處小湖,面積不大,但景色甚好,湖心有一小亭,遠處看去,掩映在荷花之中,倒是頗得意趣。
楚琳一時也沒甚去處,便信步進了涼亭。亭子距水面約有一尺,楚琳趴在欄杆上連小小的魚苗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這小魚苗都有一方天地啊,楚琳枕着胳膊,覺得未來很是迷茫,何去何從,心裡亂七八糟的,也沒個好章程。
“琳兒”,似乎有人叫她,楚琳有些懶怠迴應。
“琳兒,你怎麼了?”那聲音偏偏不死心,委委屈屈地聽得人心煩。
“沒怎麼”,楚琳一甩帕子,回頭就見一個小小…稱不上少年,比她大個兩三歲的孩子,長的很文弱,身體似乎不怎麼好,看着比她還瘦弱。
“琳兒,你真會說話了啊?”那小孩倒是很真心的高興。
“你是?”楚琳站直身子,語調卻依舊懶洋洋。
“琳兒,你不認得我了?也是,你以前…我是羅青,大少爺啊,”羅青有點臉紅地自我介紹,“琳兒,你的臉…是不是大小姐弄的?先前府裡還有人傳呢,不過,夫人發了火,打了幾個婆子,就不敢有人說了,大小姐這樣的人……”,羅青低着頭,聲音也不大,不過話說的很是怨憤。
楚琳發現傻子也有傻子的好,估計以前都愛跟她面前訴苦,這羅青看樣子是個庶子,不得寵,至少被夫人處處拿捏。
“琳兒”,羅青突然擡頭,眼神熾熱地看着楚琳,“你放心,我以後會保護你的,再不會讓你受欺負”。
楚琳嚇一跳,這又是哪一齣?這張臉如今還有人看得上?
羅青見楚琳一副“感動“得說不出話的樣子,似乎鬆了口氣,“琳兒,你要相信少爺,我以後一定把你的臉治好,再把你養得白白胖胖,比以前還要漂亮,唔,到時你也不要做丫鬟了,我給你個名分,你只要好好享福,做個姨奶奶就行,嗯,給你多配倆丫頭……”
楚琳搓搓胳膊,小心翼翼地挪到一邊,再一點一點退到亭子外面,她實在怕這小子突然發癲,這夢做得忒嚇人。
“琳兒,琳兒,你要相信我啊”,羅青跺跺腳,捂着心口焦急地衝楚琳遠去的背影大叫。
楚琳加快腳步,頭也不回地跑掉。信他?她不傻了!楚琳有些悲憤,爲什麼她總要遇見這樣的人?一個她恨不得抽一頓,另一個又恨不得踹湖裡去,可兩人她還都是打不起的。
接下來幾天,楚琳就待在臥房裡再不出去,她前世便是個安靜的人,握一卷書就可以一天不動,再加上上輩子的浮華,離她似乎已經很久遠了,所以也能待得住。
可惜,即便她待得住,卻不是她想待就待的。這不,表少爺江風揚要攜未婚妻去逛街,她們這些丫頭自然要忙前忙後地伺候,而且,指明要她跟隨,至於是誰指的名,她但願是那位大小姐。
“琳兒,快去見過表少爺,他可是念叨好久了”,羅裳不陰不陽地吩咐。
江風揚扇子一打,嘴角一勾,露出一副溫柔公子多情郎的表情,“琳兒,你的傷怎麼樣了?呶,這是我特意尋來的藥膏,好好用,女孩子家,容貌最重要”,江風揚自個似乎都陶醉在了自己的溫柔裡。
“多謝公子厚禮,奴婢謝過”,楚琳坦然接過,她可不想過多糾纏。
“小姐,奴婢斗膽請求,今日告個假,就奴婢這副尊榮,出去實在有辱羅府臉面”,楚琳說完一福身,儘管聲音稚嫩,臉上卻一片風輕雲淡,絲毫沒有怨艾,倒顯得小小年紀,不卑不亢,甚有風骨起來。
“既然如此……”羅裳臉色稍霽,剛要應允,便被劫了話。
“誒,琳兒怎能如此妄自菲薄,在少爺眼裡,琳兒依舊是那個粉雕玉琢的囡囡,不管你變成什麼樣子,在少爺心裡……”江風揚欣慰地看着楚琳,完全沒有罪魁禍首的自覺。
“既然要去,就回去好好收拾一下,丟了我羅府的人,仔細你的皮”,羅裳的臉漆黑一片。
楚琳行禮告退,退下時仍然能聽到江風揚那裝腔作勢的聲音,一時倒也覺得這羅裳怪可憐的,姓江的也就一副好家世,或許還有一張漂亮臉蛋,其餘的,確實不咋地了。不過,也或許在她眼裡是一文不值,在別人眼裡是個寶吧?也不知道怎樣的家庭才能教育出來這樣一個寶貝。
楚琳回房,翻出來早先被她扔進抽屜深處的胭脂水粉,沿着傷疤,厚厚地塗了一遍胭脂,不仔細看倒也看不出是被毀容了,頂多以爲是塊胎記而已,雖然這胎記也太大、太難看了些。其實這幾天痂已經脫落了,露出了一道淡粉的痕跡,已經比開始血痂要掉不掉的時候好多了,只因爲這疤痕是浮於表面,凹凸不平才顯得嚇人罷了。
不知道羅裳和江風揚怎麼商量的,出門坐車時,只有她和海棠兩個丫鬟,後面倒是跟了一串的家丁。海棠長得就想她的名字一樣,很明麗,雖然比不得羅裳漂亮張揚,但也自成一股韻味。跟在羅裳身邊,不自覺地便學得了一兩分羅裳的驕橫,所以,海棠兩眼一嗔,倒更顯明豔。這不,羅大小姐剛上馬車,江風揚作勢要扶海棠上去,便被嗔得有些昏頭轉向熏熏然了。
楚琳事不關己地瞧着,一言不發地等着,雖然她都替他們害臊,但人家願意表演,她也管不了不是?
“琳兒,我扶你上去?”海棠終於半推半就地上了馬車,江風揚便轉頭問楚琳。
看他眼裡柔波點點,偏眉毛不配合得攪在一起,楚琳很想上去噁心噁心他,但考慮到被此人噁心到的可能更大,以及隨之而來的後果,楚琳靈敏退步,躬身一禮,算是謝過,起身便喚海棠。海棠倒是沒了往日的凌厲,甚和顏悅色地把她拉上了車,唔,要是手上的力道再輕一點就好了,楚琳坐在角落裡暗暗活動手指。
馬車很精巧,無處不彰顯身份。誰說江湖多草莽,江湖人不畏權勢?他們本身就在爭權奪勢,心裡明明在意名利在意的要命,偏偏還做出副清高樣子。對於這些江湖正派,說她心裡邪惡也罷,說她受電視劇、小說影響太深也罷,反正她就是覺得他們虛僞,一直也就不喜歡江湖人,雖然江湖裡面不乏真漢子、真俠義,但這樣的人下場多不好。
世家,顯貴之家,世代受祭祀,從來只有書香世家、官宦世家之類,不知何時起,一個個地江湖世家、武林世家便冒了出來。這江風揚似乎是在模仿濁世佳公子,可惜純粹東施效顰,徒增笑柄。
楚琳不着痕跡地鄙視一眼,忽而就有些悲哀,再怎麼是笑柄,如今的她也不能多說一句話,反而只能像現在一樣,龜縮在小小角落裡,阿Q似地安慰自己,她的心氣,她的倔強,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但倔強又怎樣?只要她還不想死,她就必須忍耐,然而這樣的日子,她不知道她還能忍受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