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又來催促,他內心雖略感煩躁厭惡卻不表於表面。他靠在翠綠的竹竿之上一頭柔順的青絲隨意的傾瀉而下。
一身青衣的他微微垂眸,靜靜聆聽着宮人的稟報,長睫毛遮掩去璀璨星眸中的情緒。其實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將塵世中的一切都摒棄。
看似洗耳恭聽,實際上並不然。宮人看不清他薄青紗下那俊秀面龐神色的變化,見他不言不語,宮人臉色微變,俯了俯身只好退下。
如今的他爲何會深處在這險惡無比的深宮之中。說實話,他也不是很明白。他破碎混亂的記憶告訴他,他要保護一個人,即便是任何的代價甚至是生命也在所不惜。
更何況是在這亂世中顯得最爲廉價的自由。這實在是最最不堪的理由。
要說這是爲什麼,那也只能說那個人值得他這麼做。亦或是那人是這世上所剩最後一個能夠讓他這麼做的人。那人是他的至親,他的最愛。他的琴技只有那人能夠傳承能夠欣賞。
即便他再怎麼厭惡世俗若是爲了那個人,刀山火海他也願意代替他去闖。代替那人受傷承擔責任似乎成了他的義務,也成了他的習慣。
他仍舊記得父母渾身是血奄奄一息將那天大的秘密告訴他的擔憂。而轉頭便看着那人一襲墨衣,精緻卻顯稚嫩的白皙的小臉上沾滿了他人的鮮血。早已乾涸變爲黑色。
他清澈的墨瞳驚恐的看着眼前的這一切,涌起了悲傷。豆大的淚珠不斷涌出,那人在淚眼朦朧中怔怔地看着淡然平靜的他。護着那人過完安穩平淡的一生成了他的職責。
以後,就只剩下我一個人來保護你了。
那天,他們兩個幼童遷徙到巫合谷中,在那片葉子泛黃的竹林裡,他不知恥對那人許下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承諾。而如今,註定他要違約了。
從此以後,你就只能自己保護自己了。所以,要好好保護自己啊。
那人作爲兄長,族長的位置原本應他來繼承。那天那人不聽勸阻獨自一人闖入了巫合谷,他正要出門尋他。剛一踏出門檻就正面碰上一羣來勢洶洶的人。
“竹君大人,你要跟我們走一趟了。”那個笑容怪異的男子站在那個高高在上的人的身旁,對他笑言道。
他淡然一笑卻當做沒看見。“王上。”他對那個女子行了最基本的禮節卻不下跪,快速往前走了幾步卻不走到那女子的跟前。他擡頭正視着女子,毫無畏懼之色。
那個清冷的女子親手遞給他一卷卷軸,卻閉脣不語。
他展開卷軸,粗略得掃了一眼其中的字樣,瞳孔微縮,異樣的情愫在雙眸中一閃而過。轉瞬即逝,令人捕捉不到他的情緒波動。
“可否,再給我一點時間。”他沒有拒絕,那是因爲他知道以現在的自己根本就拒絕不了。他只能向那個掌握着他人生死的“神”一般的存在協商。
女子應允了,帶着人馬匆匆的離開。而他卻深深的知道,留給他和墨衣告別的時間不多了。
夜深了,他沒有再出去找他,而他自己回來了。
墨衣小心翼翼的向前走着,試探着他的情緒,以爲他會大發雷霆。而他卻獨坐在竹椅之上,低眸不語。這種沉靜到讓人窒息的地步讓人不寒而慄。
“明天是準備練琴的吧,去準備一下。”時間僵持的太久,他怕墨衣看出什麼端倪來。他胸前悶悶的,他知道這是離別的滋味。
但他卻也欣慰。他本想好好教訓一下墨衣可是他卻覺得墨衣這次出走恰到時候。如果他不是不在的話,那麼被拉進深潭漩渦中無法自拔的就會是他。
如果是墨衣的話,即使他青衣再怎麼厭惡,再怎麼不願意接受但他卻也是心甘情願的去替代他。或許如果是他自己的去的話,也能夠撐的久一點。
他也不希望自己孤身一人留下來等待墨衣的消息,滿懷希望最後歡天喜地迎接來的卻是噩耗。最後孑然一身,孤獨終老。
如若如此,不如爲他,去外面的世界賭上自己的所有,去搏一把。
天生性情偏於寡淡的他準備用自己的一生去賭他生平第一次的搏,也是最後一次的搏。爲了他,他覺得值得。
也許,他是賭贏了吧。
他將自己的畢生所學注入到那架古琴中,也不知道墨衣是否學到了一二。他可是他這一生唯一的“傳人”吶!
那古琴在七界中也算的上件寶物,而那琴絃卻斷了。脣亡齒寒,他耗盡全力將自己的全部凝入到古琴中時,絃斷了,因是古傳之物所以恐無法修復。而他爲人爲己,也不能再彈琴了。
古琴是家傳下來的寶貝,古傳曰:風寧。
至此以後,他便對那人再無用處。他賭贏了,那人保留了他竹君的名位,遣送他回到了巫合谷。他還活着,還沒有被深宮裡的沼澤完全吞噬。
走出宮門的那一刻他釋然。可當他滿懷欣喜回到那片竹林裡去的時候,他卻發現墨衣不見蹤影。竹屋裡的一切都放置了些許的日子,甚至布上了些灰塵。
這裡無人已經有些日子了。
他怎麼就沒有料到那個笨蛋會去找他呢!他後悔了。沒有滯留片刻便走上了尋人之路。他堅信不論墨衣在哪裡,他都可以尋到。
直至他再一次步入了王城。整個王城都充滿着喜氣洋洋紅紅火火的氣氛。而他的耳邊充斥着一個所謂的“奇異種族的遺孤”和“喚符家族失蹤多年族長”喜結連理的喜事。
他頓時就慌了。
鬼使神差他走到了喚家大門口,硃紅色的大門再加上喜慶的佈置在他的眼裡格外刺眼。
聽說,那個奇異種族的遺孤名曰:墨衣。
他從清晨一直待到天黑,月亮爬上了天空,黑夜編織着一張壓抑着人心的網。他任憑凌厲如刀的晚風割過他的面龐,飛揚起他的發。
低垂着眼眸,看着那大宅裡聲樂絲竹聲不絕於耳,來往的人客絡繹不絕。遠遠地站在一旁目光飄忽不定。
“這位公子要不要也進去坐坐。”招待客人的管家有些納悶。他一早就開始接待客人,就看見這戴着青紗神神秘秘的站在遠處,可是眼睛卻盯着門口一動不動。
見他沒什麼動靜,管家也就選擇自動忽略了。畢竟實在是忙的不可開交啊!
可是這麼晚了,他還站在那裡那就有點不對勁了。他是不是站在那裡一整天動都沒動過啊。沒辦法也許是想要來粘粘喜氣但怕自己身份低微的人吧。
看着他穿着略微寒酸管家心底下嘆了口氣。“公子不要生分,今日府中辦喜事,只要是祝福的,皆可蹭口喜酒。”
他神色未變,視若無人。
管家無奈,只好退回去繼續忙自己的。
直到那一抹大紅色的身影出現之時,他神色微變。多少年他都沒有回去了,那個當初看着父母的慘死哭泣的孩子如今出落的如此瀟灑英俊。
他凝視着墨衣。那晚的墨衣,很美。身着一身大紅衣裳卻不做任何的裝束。他從他的眼中親眼看見那一份原不屬於墨衣的沉穩和滄桑。
即使是變了,他卻能一眼認出他來。
墨衣感到了一束異樣的目光。熟悉但卻讓他不願意回憶。站在大門前卻不擡腳邁過拿道門檻。他側身,憑自己的直覺看去卻空無一人,只有清冷的月光灑在地上。
“怎麼了。”管家急匆匆的趕來,“您就別鬧了,誤了時辰這可是大罪。”王上親自下旨賜婚,選定時日要是耽擱了那不是大罪是什麼?
“沒什麼,繼續走吧。”墨衣淡然一笑,卻讓周圍衆人愣在了原地。他們和這個人接觸的時間也不短了,也重來沒見這塊冰山怎麼笑過。
即便是不願意出現也沒有關係。他已經知道他來過。這就夠了。
“新郎官出走了!!!”一道刺耳的驚叫聲響徹天際,頓時整個喚符家族的成員和賓客都開始手忙腳亂了起來。誰都知道新婚之夜新郎的出走意味着什麼。
“這……這可怎麼辦是好。”管家滿臉豆大的汗水,誠惶誠恐的走到喚捲簾的面前,“族長,要派人去追麼?”
“不用。”同是一身紅衣的喚捲簾神色冰冷但卻讓人看不出絲毫的氣憤之色,“擬好奏摺,稟報王上,吾輩談論婚嫁爲時過早,請她三思。”
夜,似乎不太太平。但是在那二人的世界裡只有他們自己,心平氣和到了極致又何來的喧鬧。
墨衣三下五除二的褪下紅色的外衣,一身黑衣身輕如燕。墨衣凝視着眼前熟悉但卻改變太多的青裳男子,雙眸含光而笑。
“你回來了。”
“嗯。”
“你可知道這些年我找你找的有多辛苦。”
“所以,輪到我來找你了。”
“那,你是怎麼找到我的。”
“你我心無芥蒂,我一定會找到你,無論天涯還是海角。”他摘下青紗,粲然而笑。
當年驚鴻一蹩終成離別,如今復回相見。
相逢時你和我是緘默不語,還是述盡忠腸。
風依然匆匆,歲月流逝得卻愈發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