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穀雨離開了天澤城,便一路向主城趕去。
代江道的主城位於代江道平原的中心,所以距離也不是很遠,以迅馬的速度,不消半日便來到了城門前。
城門由上好的天然紅松打造而成,高達三四十米,外面裹着層紅黃色的銅漆,鍍了金的鐵釘整齊地釘在門上,正在陽光下閃爍着光芒。
城門上方就是一塊巨大的牌匾,上書“代江”二字。字跡渾然有力,陳穀雨一眼就認了出來,與長安城門上的字跡一樣,都是開國唐皇親筆手書,相信古唐三十六境七十二道的主城都是這樣。
而這座城,在陳穀雨心中其實還有着很大的不同。即使從未見過,但在他心中,卻是異樣的熟悉。彷彿在昔日,自己曾經來過這裡,裡面的人,都是他的親人,他爲了他們奮戰,爲了他們死守,至死也沒有後退一步。
馬革裹屍,不死不休!
硝煙紛飛的歲月,有那麼一個士兵,堅定地站在城前,一個人,一座城!
陳穀雨默默地想着,想着城前的那個自己。但是他知道,那個人其實不是他,而是他的兄長!
那個殉國於此的陳府大公子,陳唯心!
白衣血甲,一杆長槍,他豪邁地笑着,夕陽如血,向着敵人發起了最後的進攻。爽朗的笑聲如同穿越了時空一般,傳入了陳穀雨的耳中。
“哥哥,我不會忘記你曾經對父親說的,保家衛國,保護我們的親人,保衛我們的家園。”
“這一去,定然要將覆唐趕出家園,將敵人斬於馬上,不死不休!”
陳穀雨低聲說道,眼中對這座城有着異樣的情緒。
想了一會兒,陳穀雨終於從回憶中驚醒,苦笑了聲,走上前去,準備進城。
但尚未走出幾步,他忽然又停了下來,轉而眼神凝重地望向了城門,或者說是……城門裡面。
城門沒有什麼變化,依舊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紅松遇光則亮,的確是製作這些外物的良好材質。
但陳穀雨的注意力顯然不在這上面,他的宗師之力發現了不對。
無論在哪個地方,他的意識裡總能聽到各式各樣的心跳聲,或急或緩,或輕或重,那是有人羣在四周走動着所反饋回來的結果,這就是宗師級的感知,就如同秋有情的殺戮領域,可以知道方圓幾裡內的動靜,陳穀雨雖然沒那麼強大,但也能做到其中一二。
只是此刻,他宗師之力覆蓋之下,卻是一片寂靜。
恍如面前就是一片恆久的死寂之域,沒有任何的生靈存在,或者說……沒有活人存在。
但這怎麼可能?陳穀雨看着面前的巨城,眼神中的凝重更甚。這是代江主城啊,是整個代江道的樞紐中心所在,這裡鎮守着前線的絕對力量,大軍無數,官員千百,又有秋帥來援,還有那幾十 萬百姓,這一切都應該匯成密集的心跳聲匯入他的耳中,怎麼會寂靜無聲,如同死域呢!
陳穀雨開始向前,不管怎麼疑惑,總歸要進去看看,但同時,呈天劍已經握在了手中,內勁蓄勢待發。
“轟——”
巨大的城門被緩緩推開,陳穀雨輕步走進,擡眼看去,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條橫寬可供數匹烈馬並肩而行的大道,由青板石鋪就而成,一直延伸到主城的內部,遙遠不可見。
大道上,沒有一個人,空蕩而又寂靜,相信就連掉一枚針在上面,也能在很遠的地方清晰可聞。 陳穀雨深吸了口氣,沒想太多,這忽然而來的一切也沒機會再讓他多想了。
猛然向前,便衝進了大道旁的一間民屋內。
屋子裡有人,不是活人,一對夫妻正臉色平和地躺在炕上,雙手在小腹交疊,如同是在夜晚熟睡了過去。但顯然不是,這大白天尋常百姓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閒工夫去睡個覺,尤其是在這覆唐隨時有可能殺過來的前線,這裡的百姓巴不得一天裡能有二十四個時辰來讓他們做更多的事,哪肯去浪費時間。
陳穀雨走過去探了探他們的鼻息,果然,如感知的一般,已無生命跡象。
他沉默,轉身出門,又衝着旁邊的屋子走去,不過半盞茶時間,再次走出,繼續向着其他地方,似乎有種不相信,不死心的感覺。
這般跑了幾次,陳穀雨終於停了下來,看着面前這空落落的巨城,臉色鐵青。他進了好幾個地方 ,但結果都是一樣的,都是毫無生息的百姓們,躺在炕上,昏於屋中,或是夫妻,或是老者,也有尚未出閨的姑娘家,但都無例外。明明渾身無傷勢,卻全部沒有了生命特徵。
一股平白無故的詭異感從心底油然而生,就如同之前一日在天澤城見到的刺客一般,讓人不可置信。似乎來到了這代江道後,怪事就一件接着一件發生。
皺了皺眉,陳穀雨直接騰空而起,向着內城趕去。眼下是非常時期,覆唐在不遠處虎視眈眈,而代江主城竟出了這種事,陳穀雨不知道這離奇的一切是否與覆唐有關,但是,秋帥千萬不能有事啊!至於越汐還有那些夥伴們,陳穀雨倒沒有多想,因爲之前徐正果說過,學生們都被教官派出 去了,所以都不在這主城中,這詭異之事也關係不到他們。
半個時辰後,陳穀雨出現在了內城中,元帥的行府就在城主府旁,一眼便可以看見,而在那四周,皆是奢侈華貴的府邸,龐大的院落,假山流水,名匾石雕,盡顯不凡,想必主人家都是城裡有 名的大人物,還有那副城主府,統領府等等。可以看出,內城中的這片區域,應該就是整個前線 的機要所在了。
代江政令皆出於此,而對抗覆唐的關鍵,也在於此。
只是不出所料,出現在陳穀雨眼前的,還是一片死寂。元帥的行府府門敞開,院落裡似乎也沒有什麼人。
陳穀雨疾步走了進去,除去那些倒在地上的僕人之外,卻是再也沒看到什麼熟悉的人了。秋有情並不在此,而那些教官統領們也
不在,似乎這城中昏迷或是死去的那些人都是原本的城中之人,並非來客。正如之前陳穀雨進來時驚鴻一瞥看到的旁邊城主府後院倒在花園中的那個中年男人,穿着淺紅色的官袍,應是代江道道主,主城城主無疑,連他也沒有幸免。
不知怎麼地,陳穀雨卻是鬆了一口氣,猶豫了下,向府外走去,雖然不知道這城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但還是找到元帥他們再說吧。
陳穀雨已經有了一身絕世的武力,但遇到這離奇而極端的事,少年的心中還是難免生出了向長輩依靠的心理。如秋帥,還有三一教官。他們面對這樣的情況,應該會有辦法吧。
看了看四周無聲的府邸,深邃天空下如同空城一般的代江,陳穀雨嘆了一口氣,儘管不知道這些人毫無生息的原因何在,但他的內心,還是不相信這些人死了,全身無傷口,連輕傷都沒,怎麼可能會忽然死去,他更願意理解爲那是一種他不知曉的深度昏迷。
整個代江主城,幾十萬條性命,無人可以忽視,那些高高在上的政客們不行,不遠處嘆息溝壑的覆唐軍隊也不行,這對古唐而言是難以承受之重,而對於覆唐,卻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想到這兒,陳穀雨的步伐更急,幾步就向府外邁去,準備去找秋帥他們。
“嘶……”
忽然而來的呻吟聲讓他的腳步一停,陳穀雨猛然轉身,手中呈天劍舉起,微微綻放出霸道的劍芒。
那是一個來自府內的聲音,很輕微,也只有陳穀雨這般一直釋放着宗師之力感知着周圍的人才能聽到。突兀的聲音頓時讓陳穀雨大喜,在這死寂的城中竟然還有人活着,那麼,也許就能打聽到究竟發生什麼了。
沒再想下去,陳穀雨轉身就回,內勁澎湃間已是向着聲音的源頭而去。
那是在後院的一個角落,因爲有藤蔓擋着,所以之前陳穀雨也沒怎麼在意,直到此刻忽然響起的聲音與那微弱的心跳聲。
“嚓!”
陳穀雨撥開藤蔓,向裡面看去。
“當”的一聲,呈天劍卻是落在了地上。
他的臉頓時變得異常扭曲與猙獰,在那份猙獰中,有不信,有悲傷,更有着滔天的憤怒。
草叢藤蔓中,躺着一個人。
穿着樣式奇特的黑色軍裝,雖然臉上已經滿是血污,但從身材看還是能看出這應該是個年級不大的青年人。
九把匕首如同陣法一般有序地插在青年的身上,從頸部起一直到腳底,上面的血跡已經乾涸,而青年的氣息也已經奄奄。
陳穀雨還是認出來了,那是三九,那個黑騎中與學生們關係最好也是年紀最小的的三九教官。
他哽咽着出聲,讓三九在模糊呻吟中睜開了眼。
似乎看清楚了什麼,他忽然含混着開口,聲音微弱而急切:“快,快去救元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