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都不是活人,我殺了他們。
老和尚沙啞的聲音在小小的庭院裡迴盪着,讓兩個人都不寒而慄。真要這麼說,全村上下數百人,莫不是都被殺了不成?
不知不覺中,陳穀雨擡頭看去,才發現在那忽然出現的濃濃白霧中一下子多了許多人影,那是村子裡的村民們。
他們都垂着頭像是木偶一般走了過來,向老和尚靠近,偶爾有幾個擡起頭的,也是眼神呆滯,毫無靈光。
除了陳穀雨他們三人外,還有那隻忽然安靜下來的土狗,原本熱鬧好客的整個村子竟一下子沒了活物,充斥着滿滿的死寂。
老和尚徐步走上前去:“我殺了他們,但是沒有毀壞他們的身體,用佛門的術法重新爲他們注入了靈魂,雖然不像生前那般有百態多姿,所思所想,但勉強也能充當一下活物了。”
他隨意地招了招手,一個農婦走了上來又退了回去,如同被牽引的木偶一般,縱然有了一丁點的靈智,但又有什麼用呢?
“可惜的是,靈魂實在太過神秘,以我的能力,做到這一點已經是極限了。所以你們才能察覺到不對勁,他們終歸是沒有了完整的靈魂,更沒有了感知的能力,無法知曉周圍的一切從而做出一些反應,只能依靠着我賜予他們的本能而活動着。至於那隻土狗,呵呵,也算是一點色彩吧,是我給阿清找的夥伴,畢竟,整個村子太過死寂了,總要來點生氣沖淡一些吧!”
很殘忍的話,被他用十分淡然的語氣說了出來,老和尚笑了笑說道:“這樣的村子,你們覺得怎麼樣?”
越汐被他說得渾身發涼,她怎麼也沒想到,剛纔是與一堆屍體打了招呼吃了飯?
陳穀雨已經低吼了出來:“爲什麼?”
他不是佛門前輩嗎,不是和藹老人嗎,爲什麼要做出這種事,爲什麼要用這些最質樸的人的身體去試驗如此邪惡的術法?
佛門雖然在人間不顯,但對於各大道觀而言,其實也不是什麼隱秘。佛門終究只是一個比較不同的門派而已,不同於道觀的逍遙自在,它追求的是普度衆生……雖然這樣的說法常常被道門弟子稱爲僞善,但陳穀雨還是很相信的,他一直都相信着善良與正義,也一直都堅持着這些。
有衆生疾苦,便有人救民於疾苦之中,古來便是如此。
面對着陳穀雨的質問,老和尚淡淡一笑,說道:“自是爲了普度衆生。”
“殺人是……爲了普度衆生?”
“你可知道什麼是普度衆生?”
“我讀過你們的佛經,你們將人間比喻成一片巨大的苦海,而所有人都是苦海中掙扎亟待救援的一部分,你們口中的佛祖將會施展大法力救衆生於疾苦之中,這便是普度衆生。”
老和尚微微一愣,沒想到陳穀雨這個道家弟子竟然還看過佛經,但很快便說道:“這樣的說法,你相信嗎?”
陳穀雨臉上露出崇敬的神色:“無論我信不信,若是世間上真有這樣的大能力者,那便是值得我尊敬的。哪怕世間無人能夠做到,但這樣的宏願也值得發散下去,這是大功德!而你,前輩,你的行爲,也配說是普度衆生嗎?”
“若是佛祖是救衆生於苦海之中,那你殺了這
全村數百個人就是將他們推入了苦海之中,倒行逆施!以你們佛經中的說法,應當被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而對於我們道觀,你得經受九九八十一道五雷轟頂直至魂飛魄散!”
“迂腐!”
老和尚突然喝道,他蒼老的容顏上出現了一絲狠戾:“沒想到你小小年紀說出來的話卻如此可笑,照這樣說的話,這人間,有幾人可不死,又有幾人能不下十八層地獄?你且問那唐皇,殺人可有過萬?但你可見世上有人敢談及一二?還是說你們這些自詡正義的道觀佛門會去行那審判之事?”
一連串的問題不禁讓陳穀雨啞口無言。他知道老和尚說的是對的,他也清楚,剛纔他所說的一切其實都只是那些勢力口中的遮羞布罷了,這個世界,從來都不是以殺人論對錯的。
“可是,這也不能成爲你濫殺數百人的藉口?!”
“和尚我說了,我這是在普度衆生!”老和尚搖晃着腦袋,雖然雙眼沒有睜開,但陳穀雨還是察覺到了一股意識緊緊鎖定着他。
“你……”
“你爲什麼要殺他們?”正當陳穀雨爲這憤怒的同時,越汐忽然插了進來說道,她悅耳清冷的聲音也一下子讓陳穀雨冷靜了不少,的確,還是先問清楚老和尚爲什麼要殺人吧。
沉默了一會兒,老和尚沒有說話,而是伸出手在虛空中點了點。下一刻,奇蹟發生,在忽然出現的那一片湛藍中,顯現出了一幅畫面,一開始還有點模糊,很快地就清晰起來。
很熟悉的地方,正是之前村口的那條小道。
“這……是什麼?”
陳穀雨與越汐有些疑惑地望向老和尚。老和尚只是冷漠地站在那裡,不言一語。
很快地,畫面出現變化。
在那條窄小的出村小道中,忽然跑出了一個小男孩。他穿得很破爛,灰色粗布縫成的衣服與褲子上已經破了好幾個洞,就連草鞋都只穿着一隻。他踉踉蹌蹌地跑着,只是沒走幾步,一腳便踏在了細碎的石子上,直接摔倒在地。
陳穀雨仔細地看着,他認出來了,那個小男孩應該就是阿清,只不過,是更小的阿清,這幅畫面中,講述的是幾年前發生的事。
阿清倒在地上扭傷了腳,掙扎了幾次卻沒有爬起,終於無助地哭了起來。沒過多久,一個婦人也緊隨着跟了過來,向着阿清跑去。
那個婦人他們都認識,是韓李氏,阿清的母親。看到這裡,陳穀雨與越汐都不禁舒了一口氣,然而老和尚卻是猛地冷哼一聲。
下面發生的事讓兩個人都震驚了,面對扭傷在地的兒子,韓李氏沒有絲毫的疼惜,而是直接一個大耳刮子扇在了阿清的身上,口裡一直念着什麼東西,但因爲只是畫面,所以並聽不出來。但看着脣部的開合,陳穀雨也大致猜出了些,都是罵人的話。
扇了幾個耳刮子後,韓李氏似乎還不解恨,直接用腳往阿清身上踹去,彷彿躺在地上的那個,不是她的兒子,而是一個偷了東西被抓住的小賊。
阿清痛苦地叫喊着,直到畫面漸漸散去。老和尚的聲音隨着響起。
“阿清他沒做什麼,只是在做工時餓了偷吃了一個家裡的炊餅而已。”
而已……一個
炊餅而已呢,對於父母而言,別說是一個炊餅,家裡有什麼東西,哪怕他們餓着,只要孩子想吃,他們都會一個勁地塞給他吧……
畫面一轉,阿清稍微變大了點。他正走在村子的某條小巷子裡,忽然,從小巷的兩端衝出了一堆人。
這些人,現在都目光呆滯地站在老和尚的身後,已然死去多時,他們是這個村子的村民們。
面對一個幾歲的幼.童,村民們卻沒有絲毫的手軟,手中的棍棒狠狠地砸在了阿清身上,頭部,頸部,背部都是血淋淋的傷口,只是這一次阿清卻沒有痛哭,只是冷漠地承受着這一切,似乎早已習慣了這些被世人唾棄的罪惡。他的眼神呆滯,面目冷漠,不似孩童,在幽深瞳孔的最深處,有着一絲隱約的殺意。
“這,這是……爲什麼?”陳穀雨苦澀地開口,他想不通爲什麼這些看上去那麼純樸的村民會對一個孩子下如此毒手!
“因爲,阿清他是佛子啊!”老和尚像是誦言般,輕輕地吐出幾個字。
“佛子?”
“因爲是佛子的體質,所以阿清自幼便有着看透虛妄的能力。他可以看到許多平常人看不到的東西,而偏偏童言無忌,當他將看到的說了出來又一一被證實後,你們認爲,這裡的人會怎樣看他?他說在王老伯身後看到了鬼魂,三天後,王老伯死於溺水。妖怪,魔鬼,一個又一個惡毒的稱號被安在了他的身上,甚至連他的父母都認爲他是不祥之人,他們罵他,打他,甚至在我來到這裡的時候,阿清已經奄奄一息,遲一步就會死去。”
“所以……你殺了他們?”陳穀雨靜靜說道。
“對,全村一六十三戶五百一十三人無一活口。他們這般對待佛子,自要付出代價。”
越汐忽然開口:“可是……我不相信所有人都是對阿清懷着惡意的,也許有人在別人毆打阿清的時候還想着辦法救他,送他吃的,給他傷藥,帶給他久違的溫暖……”
老和尚的聲音一頓,微微嘆道:“很聰明的小姑娘,你說的沒錯。的確是有人一直待阿清如弟弟,她是個很善良的女孩子。”
“那她人呢?”
“自然是死了!”
“你!”
老和尚露出了一個諷刺的笑容:“我殺了她的父母,殺了她的全家,你說她還能保持善良嗎?冤冤相報何時了,我如此做也是爲了幫阿清了卻一段因果。”
“你……是魔鬼!”聽着如此血腥的話,越汐不禁臉色大變,怒罵出口。
“呵呵。”老和尚低聲說道,語氣卻是出人意料地認真:“爲了佛子,殺幾個人又算得了什麼呢!”
陳穀雨一直沉默着,他看着畫面中那個倔強而冷漠的男孩:“你殺了全村的人,阿清知道嗎?”
“自然不知道,不然也就不會有他們的存在了。”老和尚指了指身後的那些屍體,淡淡說道:“佛子要培養的是一顆赤子之心,他經歷了童年的悲慘黑暗,那麼我自然要還他一個幸福溫暖的村莊。一來一去,這樣,很好。”
身後的村民屍體們忽然一致擡頭,行禮,然後平復。
“在這裡,他可以得到所有他希望的。親情,友情,所有的一切。”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