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生的春節跟在職員工沒什麼區別, 過年七天樂,初七就得上課。不對,比在職員工還辛苦, 因爲過年七天還有寫不完的作業, 根本樂不起來。
汪洋趴在桌上筆下不停地算着題, 外面劈哩啪啦的鞭炮聲讓他腦子有點兒飄, 做了好幾遍的題, 這會兒硬是算不出正確答案。
汪洋深吸了一口氣,站起來把窗簾拉上,戴上耳機, 重頭算起。
寫出正確答案的瞬間電話響了,歡快的藍精靈唱的汪洋整個人都精神了。他伸長胳膊從書包裡掏出手機, 按下接聽鍵的同時另一隻手把畫的亂七八糟的草稿紙揉成一團, 在空中劃出一道好看的拋物線, 精準的扔進垃圾桶。
“大海新年快樂!恭喜發財大吉大利!”方申覺着汪洋的聲音很神奇,每回從電話裡傳出來都像是帶着一股熱浪, 迎面撲過來,讓他臉上的毛孔都在這熱乎乎的聲音裡舒展開了。
“汪小狗新年快樂。”方申靠在陽臺的玻璃門上,嘴角帶着笑。
昨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雪,草地上蓋了一條雪毯子,草一根根的藏了起來。沒有被人踩過的新雪看起來蓬鬆柔軟, 在陽光下閃着盈盈的光。
“你在哪兒過年呢?你姐姐那兒?”汪洋拉開窗簾伸了個懶腰。
“嗯, 剛過來。你呢?就在自己家?”方申曲起手指在玻璃上輕輕敲了一下, 留下一個圓圓的印子。
“嗯, 我爺爺奶奶跟着大伯一家去外省了, 外公外婆去世好多年了,這幾年過年都是我們一家三口, 越來越沒勁了。”汪洋把窗子打開了一條縫兒,家裡暖氣太足,在屋裡憋了一上午他有點兒頭暈。
冷風夾雜着過年特有的火藥味兒躥進屋子,汪洋瞬間神清氣爽,忍不住深深吸了幾口氣。
“過年嘛,不都是一樣。也就小時候覺得熱鬧有意思。”方申拉過一個椅子坐下,曬着太陽眯着眼睛。
“說的好像你有多老似的。”汪洋嘖了一聲,“你姐姐懷孕了誰做年夜飯啊?大過年的叫外賣嗎?”
汪洋擡腿坐在桌子上,對着窗戶吹着風。
“沒,我是想叫外賣來着,不過教授不放心孕婦吃外面的飯,這會兒正在廚房忙活呢。”方申曬了一會兒太陽,聲音有點兒懶洋洋的。
汪洋眯了一下眼睛,關上了窗戶:“那還成,我還以爲你大過年又得吃外賣呢。你休息幾天?”
“公司的事情都處理差不多了,應該能閒幾天,過年也辦不了什麼事兒,應該也是初七上班。你哪天有空,出來吃個飯?”方申一邊兒問一邊兒在心裡琢磨着應該去吃點兒什麼。
“得初四了,作業太多,這幾天還得跟爸媽拜拜年什麼的。”汪洋從桌子上跳下來,擰着眉頭,“不過咱倆見面怎麼淨吃飯啊?乾點兒別的事兒唄。”
方申對着陽光眯了一下眼睛,壓低聲音笑了:“你這還沒過十八歲生日呢,你想幹什麼?”
方申壓低了的聲音透過電話傳過來,如有實質,汪洋抖了抖腿,嘖了一聲:“你能不能行了!還有仨月我就十八了!”
“行,就算你十八了,你想幹嗎?”方申壓着聲音笑。
汪洋梗了一下,這是被繞進去了,他換了隻手拿電話,另一隻手在桌子上無意識的劃拉着:“你就撩我吧,老男人,早晚有你後悔的時候。”他也壓低了聲音,聽着有點兒咬牙切齒的,就是氣兒不足,陣勢沒起來。
方申憋不住了,對着電話爆發出一陣兒大笑,汪洋隔着電話都讓他笑紅了臉,拿着電話的手緊了緊,可惜捏不着人,“我意思咱倆乾點兒別的有意思的事兒!逛逛公園兒滑滑冰什麼的,你一天到晚的想什麼呢?”
“我想什麼了?”方申不笑了,一本正經的問。
汪洋徹底無力了,“耍/流/氓是你老本行,我拼不過你,是在下輸了。”
倆人又聊了一會兒,約好了初四一起去滑冰,汪洋媽媽叫他幫忙擇菜的時候才掛了電話。
掛了電話方申坐在椅子裡又曬了一會兒太陽,臉都曬的有點兒發燙了他才站了起來,剛站起來就看見方卯挺着個大肚子站在他身後,嚇得他差點蹦起來,又怕撞着方卯,只好往後退了一步。
“幹嘛站我背後啊,萬一撞着你怎麼辦?你現在可比大熊貓還金貴。”方申一邊兒說一邊兒扶着方卯到沙發跟前坐下。
“沒事兒,我就曬曬太陽,看你打電話我就沒吵你。”方卯笑着。
方申拿起一個蘋果一邊削皮一邊看了方卯一眼:“知道打電話你還聽?”
方卯裝沒聽見,扶着肚子靠在沙發上:“跟我說說唄,是不是找對象了?”
方卯跟別的女孩兒不太一樣,她以前是理工科的研究生,後來做了生意又很忙,基本沒有什麼時間跟別的姑娘似的湊在一起聊八卦。
她對別人的情感八卦之類的事也從來沒有表現過關心。
但是不知道是不是懷孕了雌性激素分泌過多,最近她開始格外關注方申,方申只要回家來看她,不管是發微信還是打電話,都能瞥見方卯豎着耳朵眯着眼挺着大肚子在他周圍徘徊。
“還沒,不過也差不多了。”方申把削好的蘋果從中間切開,遞給方卯一半。
方卯接過蘋果咬了一口,笑着眯起眼睛,“什麼時候帶回來給我看看唄?”
方申也咬了一口蘋果,看了方卯一眼,“得等一陣了。”
“爲什麼呀?人家還沒看上你?還是工作太忙了?”方卯咬了一嘴蘋果,說話有點兒不清楚。
方申細細的嚼碎嘴裡的蘋果,慢條斯理的嚥下去,說:“他要高考了,得等他考完試。”
“奧,高考,那是挺重要的。”方卯又咬了一口蘋果,然後鼓着腮幫子瞪圓了眼睛,“高考?!”
方申抽了一張面巾紙單手託着墊在方卯下巴上:“吐出來再說話,一會兒噎着了。”
方卯聽話的張嘴把嘴裡的一大塊蘋果吐在紙巾上,臉不鼓了,不過眼睛還鼓着:“方申你嚴肅點兒!什麼叫高考!你找了個小孩兒!?”
方申把手上的紙巾和蘋果扔了,點了點頭,“也不算是小孩兒吧,再有仨月就十八了。”
方卯嗷的嚎了一嗓子,擡手一巴掌打在方申背上,“還不到十八!方申你是不是瘋了!你竟然找個未成年!那麼小的孩子他懂什麼啊!人家父母知道嗎?!”
可能是方卯情緒太激動,肚子裡的孩子感應到了媽媽的情緒有點兒不安,於是蹬了蹬腿兒,方卯又嗷了一嗓子,捂着肚子不敢動了,但是眼睛還瞪着方申,擺出一副你不給我說清楚我就跟你同歸於盡的造型。
方申嘆了口氣,拿了個軟靠墊放在方卯腰後邊兒,“他父母還不知道,但他也不是什麼都不懂……我覺得,我覺得他還停成熟的。”
方申說着抓起方卯的手捂在掌心,一根一根的捋着方卯有些浮腫的手指,輕輕的幫她按摩,聲音低緩:“我知道你希望我能儘快有個伴兒,有個家,但是這種事情急不了。就算你結婚了,生孩子了,我也還是你弟弟,你家還是我家啊。我也不會一直都一個人的,我有喜歡的人了,雖然現在離組建一個家還很遠,但是他是個不錯的人,你放心,我不會再看錯人的。”
方卯的眼圈漸漸紅了,她抽出手在方申背上打了一下,沒使什麼勁兒,方申一點兒也不疼,卻把她自己的眼淚打下來一顆,她慌慌張張的擡起手背蹭了一下臉:“你這個不讓人省心的。”說完她又笑了,把臉靠在弟弟寬闊的肩膀上,帶着濃濃的鼻音說:“你知道就好,不管我結婚了還是生孩子了,你都不是一個人,你知道就好。沒有什麼我家你家的,咱倆就是一個家。”
方申笑着點頭,方卯的臉貼在他背上,方申笑起來的時候胸腔跟着震動起來,方卯恍然想起小時候總在陽臺發呆的那個單薄瘦小的孩子,她伸開不太靈活的胳膊摟住方申的肩膀。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這個春節汪洋深深的體會了一回這句話。
他咬着牙拼着吃奶的勁兒在過年頭三天寫完了所有的作業,就爲了換初四一天的自由活動,本來汪爸汪媽看他覺悟這麼高也已經同意了。
可是人算不如天算,初四一大早,汪媽媽病了。
汪媽媽,大名吳翠芬,吳女士作爲一個新時代的女鐵人,二十年如一日的堅守着勞模稱號,輕傷不下火線,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卻在新年的第四天,讓一個久治不愈的咽喉炎打到了。
吳翠芬是個有着二十年工齡的人民教師,咽炎這種人民教師標配職業病已經伴隨她很多年了,時好時不好的也就那樣過來了,剛入冬的時候在學校運動會上喊話喝了風,犯了一回,老毛病了就沒當回事兒,就這麼一直拖到了春節。
大概是忙慣了的身體猛地一休息下來就鬆了勁兒,本想着過年歇幾天就能好,結果沒想到越休息越嚴重,拖到初四早上,吳翠芬女士已經連正常呼吸都十分困難了。這才大手一揮,決定去醫院就診。
堅強的吳翠芬女士百年不遇的生一回病,作爲她唯一的兒子,汪洋怎麼也不可能扔下病倒的親媽不管,最後只好打電話給方申取消了約會。
方申的聲音倒是很正常,關心了一下吳翠芬女士的身體,叮囑汪洋好好照顧媽媽,除此之外就沒有別的反應了。
倒是期盼已久的汪洋有點兒鬱悶,又覺得鬱悶的不應該,畢竟是自己親媽不是,於是一口氣憋在胸口,上下不得,一直憋到了開學,倆人也沒找到見面的機會。
吳翠芬過了初七纔出院,此時的方申已經又回到了忙成陀螺的狀態裡了,汪洋也只好老老實實的收拾書包上學去。
高三的日子每天都像是在打仗,離考試越近火藥味兒越重。
李亞楠同學已經提前進入了更年期,輕易不開口說話,一開口就像個點着了的炮仗似的到處炸。
不過她算調節的好的了,隔壁班據說有女生在改完黑板上的倒計時之後突然就開始坐在地上又哭又笑,第二天就讓父母領回家去了。
冰河解凍,狗熊撒歡。
沒等汪洋找到機會完成寒假未完成的約會,就已經又到了脫了羽絨服換上短袖的日子了。
汪洋複習的很紮實,一次次的模擬下來成績每次都有小幅度的穩定提升,百日誓師大會上還被年級主任點名表揚了一回。
心裡難免還是會緊張,畢竟在這樣的氛圍下,汪洋再沉穩也還是不到十八歲的孩子。
老師一分一批次一題一未來的唸叨着,汪洋連口氣都不敢隨便喘。
可還是忍不住要分出一點兒心思來想想方申的,汪洋覺得每次想起方申,他就像偷偷打開了什麼別人都不知道的寶藏似的,在這種劍拔弩張的氛圍裡給自己找到了一點兒喘息的機會。
倆人還是偶爾打電話發短信,很久沒見面了,方申一方面怕打亂汪洋的複習節奏,另一方面也確實是忙。
公司的資金漏洞勉強是補上了,可是如果不改善經營狀況,投多少錢進去也就是個無底洞。
方申開始裁員,賣掉一些虧損嚴重的分公司,親自搞調研跑市場考察新項目,改善經營模式,收拾一個經年累月的爛攤子比當初從零開始創業還要難得多,方申多年來不肯放棄的棱角一個個被他自己強行敲碎磨平,再重新包紮上路。
方申把車停在汪洋校門口,上次停在這兒還是冬天,他下車買了瓶水,仰頭灌了大半瓶。
這趟出差本來應該明天再回來,但是昨天凌晨手機記事本提醒他今天是汪洋的生日,早上天沒亮他就起牀往回趕,開了一天車,腿疼腰僵嗓子幹。
方申又灌了一口水,把水瓶子拿在手上一下一下的捏着,站在車邊上活動着腿。
汪洋手揣在口袋裡握着手機,方申出差了,好幾天沒跟他聯繫了,平時也就算了,可是今天一整天也一點動靜都沒有,汪洋一邊在心裡說服自己方申很忙,一邊兒忍不住腹誹,年紀大了果然記性不好,連他十八歲生日這麼重要的事兒也能忘。
李亞楠在一邊兒嘎嘣嘎嘣的咬着冰棍兒,“哎我說學霸,你這成績就不用這麼爭分奪秒了吧,好歹是十八歲生日呢,不請我們吃一頓像話嗎?我可是送了禮物的!”
汪洋翻了個白眼兒,“你送的那也算禮物?”
“嘿!怎麼不算了!你別得了便宜又賣乖,那可是白金限量版的!我集合了我們家寶寶他們宿舍所有男生硬盤裡的精華拷貝給你的!500個G啊汪洋!你知道這是什麼概念嗎!夠你擼到下輩子了!”李亞楠挑着眉,嗷嗷的喊着。
汪洋趕緊捂住了她的嘴:“你能不能行了!你一個女孩子怎麼什麼話都敢喊啊!你男朋友也不管管你!”
李亞楠掙扎着甩開他的手,“你懂什麼!他就喜歡我這種天然去雕飾的純真美!不請吃飯算了,等考完試我要一頓吃回來。”
李亞楠說完還拍了拍汪洋書包的側兜,那裡面還裝着李亞楠給汪洋的生日禮物——存着500G愛情動作片的硬盤。
汪洋看着李亞楠大搖大擺走開的背影,捂着臉嘆了口氣,在內心同情了校長兒子第八百回。
汪洋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檢查了一下,沒有靜音 ,他嘖了一聲,有點兒煩躁,走出校門,右轉……
等等,路口那輛車有點兒眼熟?
汪洋定在路口,望了過去,不止車眼熟啊,車邊上站着那個人更加眼熟。
汪洋的嘴角一下咧到了耳朵根兒,“大海!”他揮着胳膊邁開長腿兩步蹦到了方申面前。
方申看着汪洋近在咫尺的臉,愣了一下,好像哪裡不太對啊?
他退後了一步,終於發現哪裡不對了,汪洋又長高了。
冬天見面的時候已經跟方申一樣高的汪洋,現在竟然已經比方申高出了一個頭皮,方申皺了皺眉頭:“你每天都吃什麼了?”
問完纔想起來,這個問題上次已經問過了。
“天地日月之精華啊。”汪洋也還記着,他笑着擡起下巴,“怎麼樣,是不是要仰望我了?”
方申靠着車笑着擡手揉了一把汪洋的腦袋,真是長高了,擡手揉腦袋這件事都變得費勁了。
“不是說五年嗎?這才一年,你長的也太快了,現在沒有生長痛了?”
“痛啊,怎麼不痛,每天早上準時抽筋抽醒,鬧鐘都不用訂。”汪洋的臉皺在一起,“五年說的可不是身高。”
“那是什麼?”方申一邊說一邊打開車門坐了進去。
汪洋坐上副駕駛,衝方申眨了眨眼睛,“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方申笑着把車開出去:“生日快樂,想吃什麼?我剛從S市趕回來,沒來得及訂地方,你想吃什麼我們去吃,你在外面也呆不了多久吧?”
汪洋想了一會兒,“我們去吃大排檔吧,現在應該有麻小了,從街這頭吃到街那頭,怎麼樣?”
方申挑了挑眉,“這麼好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