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家那一桌距離斬月這一桌比較遠,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佟憐裳今天能跟着佟老將軍回來,想必已經對之前和靳東吵架之事既往不咎了,至於靳東要不要原諒,那是靳東的事,斬月往那一桌看了一眼,其實是想看看大太太艾蘭馨的,畢竟那可是清王朝的格格,是誰都會好奇,沒想到望過去的時候正好看到佟吟裳趴在四姨太肩頭,和四姨太往她自己指,斬月看到她們在說自己,忙把臉轉了回來。
在人背後這樣子竊竊私語,談論這個人,其實是不禮貌的,至少斬月心裡不舒服,不喜歡別人背後議論她,佟吟裳具體和四姨太說什麼呢,應該是說,她就是靳湛柏的妻子,然後母女兩把她恥笑一下,也許會議論她寒磣,也許會說她不如佟憐裳漂亮,等等,就因爲靳湛柏沒有選擇佟憐裳選擇了她,她就成了四姨太不爽的對象。
她餘光往那邊去,還是能感覺到她們母女兩在看自己,斬月決定不再看了,以防影響自己的好心情。
今天是爲她的寶寶慶祝的滿月酒,雖說兩個孩子早已經滿月,但她還是一樣高興的,對女人而言,有什麼比生了寶寶還幸福的事情呢妲。
此次的宴請好像非常成功,因爲結束的時候斬月看到佟憐裳已經抱着威廉依偎在靳東懷裡了,靳東一隻手拄着柺杖,走的還不是很穩,但還是摟着她,讓她在他懷裡撒嬌。
來宴席的客人都有意巴結佟老將軍,很規矩的讓佟家人先出宴廳,於是乎,靳老太爺靳老太太陪同佟老將軍和大太太走在最前面,身後分別跟了佟家的人和靳家的人,兩撥人都有,依次離開,靳老太爺邀請佟老將軍去靳家做客,佟老將軍沒有拒絕,關於靳東和佟憐裳的事,他還想找另一位當事人靳東好好聊一聊,佟憐裳那邊說好了,靳東還沒有,佟家和靳家一起回皇廷一品。
這是第一次佟家所有人和靳家所有人的見面,過分隆重,因爲靳東和佟憐裳的婚姻,把這兩個名門望族聯繫在一起,不過靳家還是屈居人下。
…窀…
靳老太爺陪着佟老將軍說些國家大事,這是佟老將軍的愛好,愛國一等功臣,祖國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
相談甚歡,這一大羣往酒店外面走的人讓來往吃飯的客人和服務生不得不先給他們讓行,因爲他們人數實在是太龐大了,走廊那頭又有新上來的客人走出電梯,帶着自己的朋友往定好的包間走,前面有服務生領路,時間已經過了午後兩點。
斬月夾在人羣中間,前面有佟家的人,後面有靳家的人,她被靳湛柏摟在懷裡,兩個寶寶她和徐媽分別抱着,徐媽在斬月旁邊,靳湛柏一直護着斬月,怕她被人擠到。
只是這前進的人羣突然就靜止不前了,斬月擡起頭,前面是季行書,個子比斬月稍稍高一點,但軍人的背很寬厚,擋住了斬月的視線,她只有側頭,往前面瞅,不知道是什麼事突然就讓前進中的人羣不走了。
斬月很驚訝,因爲她看到了李先生,那位前不久纔來看過她,並且本名叫慄原清一的日本男人。
她沒能看到佟老將軍和大太太,因爲前面幾行的人擋住了她。
……
86年第一次見面,然後相識,請回家中做客,直到87年夏天,最後一次見到這個英俊的小夥子,至今,人海茫茫相逢,當年還是年輕小夥子的慄原清一已經老了,是個五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了,他有兩位同伴,都是儒雅類型的男人,一起從走廊那頭走來,要去包廂吃飯。
佟老將軍和大太太看着他,他看着佟老將軍和大太太,誰都沒有預料到,命運讓他們在今天以這麼突然的方式重逢……
時光的長河裡沉窒着消失了二十幾年的空白,86年那個夜晚,當佟老將軍斬釘截鐵的告訴他“我不討厭你,我討厭你的國家”時,他和他的雲裳,就註定了這一輩子的物是人非。
大太太24歲和佟老將軍結婚,婚後流產四次,三十歲才懷上佟雲裳並順利生產,這個女兒得來實在不易,可想而知佟雲裳在佟老將軍心目中的地位,86年之前的任何一天,佟老將軍都生活在幸福中,直到這個叫慄原清一的高個子儒生氣質濃烈的日本男子隨日本內閣來到中國做友好訪問,佟家的風雨從此因他拉開序幕,後來的許多年,佟家再也找不回當初其樂融融的快樂幸福生活了。
三位姨太走在佟老將軍身後,藉着前人肩膀錯開的縫隙看到了與他們距離五米遠的面容已經一片煞白雙眼如狂瀾驚濤般的那個已經在記憶裡消失的男人時,她們愣住了,怔住了,完全無法相信的張開了嘴巴,四姨太驚呼一聲:“我的天……”
斬月在後面的人羣中,毫無所覺,只是等着隊伍再次往前移動。
佟老將軍和大太太與慄原清一隔着五米遠的走廊距離,呆立着,孱弱的身體顫抖着,大太太的眼角漸漸有眼淚流下。
87年初,她的雲裳檢查出來懷了身孕,佟老將軍安排她墮胎,她連夜潛逃,逃出了佟家,帶走了她母親的母親——雲珠格格的劉海戲人塑像,翠玉白菜,還有,佟老將軍的望遠鏡。
許多人,許多事,一轉身,就是一輩子。
那以後,大太太再也沒與她的女兒,佟雲裳團聚過,28年,生死不知。
“啊……”
大太太的情緒突然崩潰,細白的掌心捂着嘴巴,嗚咽讓靳家和不知情的所有人目瞪口呆。
離開酒店的隊伍突然就在此停住了,面對着五米遠的三個男人,而那居中的男人表情也分外奇怪,慘白一片,他也停住了腳步,原地呆愣。
大太太趴到佟老將軍懷裡,身體快要一頭倒下去,佟老將軍那一側沒有手,他尤記得,是在38年的炮火中,那條胳膊被炸的四分五裂。
大太太哭了,哭的讓斬月木然,對面五米遠的慄原清一,忽然站直身體,九十度鞠躬,鞠向了佟老將軍和大太太。
佟老將軍攥住了僅有的那隻手,他老去的嘴角在不停的哆嗦,看到慄原清一鞠躬時,他突然跨了出去,頭也不回的與慄原清一交錯,離開,像人生的兩條平行線,他們沒有緣分,因爲佟老將軍目睹過太多的死難者,太多的烈士,太多的鮮血……
86年冬天,他的雲裳跪在他腳下,哭着求他成全,佟老將軍怎麼會不心疼,這是他和大太太唯一的女兒,他最疼愛的孩子,可是他說:“雲雲,爸爸是中國人,爸爸是中國的戰士,爸爸這一輩子都爲中國而活,如果我的女兒要跟一個日本人在一起,我到地底下,都沒有臉面去見中國的烈士。”
隨行的家人全都跟了上去,斬月在人羣中,慄原清一沒有看到她,他退到一旁,給他們讓路,有眼淚滑落下來。
斬月在靳湛柏的懷抱中,跟着人羣走出了酒店。
……
佟老將軍與大太太是和靳老太爺靳老太太坐勞斯萊斯的,斬月和靳湛柏在好幾輛車後面,靳湛柏開他的賓利,後座是斬月和徐媽,抱着兩個小寶寶,跟隨大部隊,回皇廷一品。
車上,匡匡又鬧了起來,斬月檢查了尿不溼,沒出問題,不知道是不是餓了,靳湛柏用中控關了窗戶,斬月就在車上給匡匡喂起奶來,不過小孩子不吃,往她嘴裡送她就討厭的躲開小嘴,可是不吃奶也不是尿了拉了,還是哭,斬月抱着哄啊哄,就是哄不好,換給徐媽,徐媽也哄不好,匡匡哭了很久,到皇廷一品才因爲哭的累了睡着了覺。
勞斯萊斯在賓利前回到皇廷一品,等靳湛柏、斬月和徐媽回到家中時,除了看到陸續在靳家參觀的佟家女眷們,已經看不到佟老將軍夫妻和靳老太爺夫妻,靳湛柏問了傭人才知,老太爺和佟老將軍回到皇廷一品後,叫了後面跟回來的靳東和佟憐裳進了書房,大太太靳老太太也都在。
靳湛柏回頭看着斬月,兩個寶寶在斬月和徐媽懷中,匡匡在睡,翡翡醒着,趴在徐媽肩上,也不動,很乖。
“回房吧。”
斬月對靳湛柏點點頭,樓下客廳都是佟家的人,不熟,也吵,靳湛柏從徐媽懷中抱走翡翡,一家四口準備上樓回房。
路過客廳沙發時,坐在沙發上喝花茶的四姨太突然尖亮的喊住了靳湛柏,那聲音就像唱黃梅戲的,四姨太臉上笑盈盈,打量着斬月,揶揄着問:“小五同志,這就是你太太?”
斬月很懂禮貌,朝四姨太問了聲好:“您好,我叫路斬月。”
四姨太根本不屑,瞟着靳湛柏,笑問:“小五同志,這是哪家千金,你怎麼也不介紹一下?”
斬月知道四姨太因爲佟憐裳被靳湛柏拒絕過而對自己產生敵對情緒,她能理解,是非她向來能躲就躲,當即就和靳湛柏悄語:“我先上樓了。”
靳湛柏點頭,目光一直對着四姨太,四姨太看斬月往樓梯走,狠狠的冷嗤一聲:“沒教養的東西,長輩還在跟她說話呢。”
已經踏上臺階的斬月驀地一頓,不過也沒有回頭,再次拾級而上。
靳湛柏等到了四姨太的眼神,他就是等她看他,當她看他時,靳湛柏展現出一個對姨太太的諷刺的微笑,眼神帶着鋒芒,刀光劍影。
四姨太不是好惹的主,看到靳湛柏這麼放肆的嘲笑她時,她咬牙切齒,也回敬一個更爲嘲笑的笑容:“你還是那麼讓人討厭。”
靳湛柏笑:“彼此彼此。”
佟吟裳拽住了四姨太,阻止了眼看就要爆發的口舌之爭,靳湛柏冷諷的瞟過四姨太,朝樓梯上,回房。
斬月其實沒走,站在二樓緩步臺上,等着靳湛柏,他抱着翡翡,斬月不希望他在兒子面前和人發生爭執,嚇到兒子。
夫妻兩剛站到一起,就都聽到樓下女人八卦的聊天聲。
是靳百合問的:“四太太,剛纔酒店遇到的那個男人是誰啊?怎麼老將軍那麼奇怪?”
四姨太聽了靳百合對她的稱呼,分外高興,女人嘛,都是聽覺動物,當下就和靳百合拉近了關係,也很喜歡這個喜歡諂媚人的三十幾歲還很八卦的女人,與四姨太情投意合,脾性相像。
“是個日本男人,艾蘭馨的女兒跟他睡過覺,你不好奇爲什麼一直看不到艾蘭馨的女兒嗎?我告訴你,二十幾年前,懷着今天那個男人的野種,從佟家逃走了。”
後面還有陸續加入討論的女人的聲音,但靳湛柏已經迫不及待帶着斬月上樓了。
他的雙臂都在發抖,沒有想到剛纔在酒店遇到的男人居然,居然……
斬月的姥爺姥姥和爸爸……
靳湛柏不敢再想,他帶着斬月還有孩子,趕忙回了房。
……
斬月卻顯得非常安靜,她把寶寶們放到牀上,依然用墊高的被子擋着三面,防止孩子動彈中從牀上掉下來,靳湛柏去了浴室,他下午還要回百代。
靳湛柏埋頭刷牙的時候斬月走了進來,鏡子裡顯得容顏有些褪色。
“湛柏。”
斬月猶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告訴他關於慄原先生的事。
靳湛柏擡起頭,用鏡子看着斬月,沒有說話,卻用眼神向斬月詢問,怎麼了。
斬月望着鏡子裡的靳湛柏,說:“我見過今天的那個男人。”
鏡子裡的男人騰地呆住了,泡沫往下掉,他埋下身開水把口腔漱乾淨,渾身發抖的轉身問斬月:“他找過你?”
他的心,開始七上八下,某種秘密要被揭露的恐怖情緒遍佈全身。
斬月有點抗拒說她的腎的事,於是低下頭,不看他的眼睛:“我賣腎,就是給他的父親。”
“然後呢?你們還有來往嗎?”
靳湛柏鮮少這麼焦急,斬月擡起頭,說:“上次我跟你說我有朋友來看我,其實就是他,那些營養品都是他給我的。”
他的手從斬月肩膀上放下去,握成拳頭,在低頭的這幾秒鐘,他在飛快思考,猜測慄原清一是什麼目的來s市看斬月的,有可能單純爲了感謝斬月貢獻了一個腎臟,但更有可能,他……
他恐懼的心臟一縮,緊緊咬住牙齒。
斬月還沒有發現他的怪異之處,自言自語般:“上次他跟我說,他來中國,是爲了找一位親人,原來他竟然……”斬月不敢置信,大聲嘆氣:“他竟然跟佟家大小姐是戀人關係,那麼,他找的人就是佟家大小姐嘍?天哪!世界真的太小了,佟家大小姐的事你有聽說過嗎?”
靳湛柏在斬月渴望的向他詢問時立馬走出了浴室,一邊戴上自己的腕錶一邊忌諱深長的說:“你怎麼這麼八卦。”
斬月訕訕,靳湛柏這麼說,她也不好再問,話題就此打住,看靳湛柏似乎要走,斬月走到他身邊,扶着他的腰,問:“你現在就去公司?”
靳湛柏臉色很難看,他試圖躲着斬月的眼睛,不想被她看出來端倪,淡淡嗯了一聲,人已經朝門口走去。
以往他出去都會吻一吻寶寶,今天走的這樣急,而且還剛剛從酒店吃飯回來,斬月追他,準備送他下去,靳湛柏已經言簡意賅的打住了她:“不用送,你帶寶寶睡午覺吧。”
斬月止步在三樓走廊上,向下望,靳湛柏沿着樓梯快速下去,然後出現在一樓客廳,客廳來來往往全是人,吵哄哄的,斬月目送靳湛柏,看不到他後她轉身回房,帶寶寶們睡午覺。
……
等她和寶寶們醒來,換了尿不溼然後帶寶寶們到樓下花園裡曬太陽,下去的時候才知道佟家人已經回北京了,徐媽跟斬月說,這一次是佟憐裳跟靳東道歉的,現在也帶着寶寶在花園裡曬太陽。
斬月返身折回樓內,帶着寶寶們去老太太房間玩,老太太正抱着腳丫子在看韓劇,瞧斬月和徐媽進來,忙招呼她們坐下來一起看電視。
老太爺和老太太上了年紀,脾性不怎麼和的來,比如說老太太討厭新聞聯播,而老太爺就喜歡看新聞聯播,所以除了晚上在一張牀上睡覺,白天他兩是分開來生活的,老太爺白天一般都在二樓靳百年的書房裡,寫寫畫畫,其實就像靳湛柏說的那樣,挺醜的,不過也就是個陶冶情操的愛好,不需要專業,要不就去他的花房,照看照看花草,在藤椅上泡一杯茶,看看書,落地玻璃上全是陽光,照着照着說不定還能美美的睡上一覺。
此時老太爺在樓上,所以徐媽和斬月就進了房間,自己找地方坐,和老太太一起看韓劇,斬月平時不怎麼追劇,喜歡看一些綜藝節目,但她還是認出來老太太在看《來自星星的你》,老太太話嘮,只要旁邊有人就能嘮嗑一起,一直問斬月:“小五媳婦啊,你覺得是全智賢漂亮還是范冰冰漂亮?”
斬月抱着翡翡,匡匡原本在徐媽懷裡,鬧了一下徐媽把她放在牀上,現在小丫頭在牀上舒服的躺着,一個人玩的不亦可乎,斬月想讓兄妹兩一起,於是也把翡翡放到牀上,兩個小傢伙不一時就眼對眼對到一起去了,在那咯咯的笑着。
斬月轉回身,望着電視,然後笑眯眯的回答老太太:“我比較喜歡王祖賢。”
“王祖賢呀?哎呦喂,那個明星長的也俊呢。”
徐媽接過話茬:“當明星的哪個不俊?你看這些韓國男明星,一個個長的比女孩子還漂亮,怎麼不吸引人吶。”
徐媽津津有味的看着電視,斬月喜歡這種與家人共度午後美好時光的感覺,其實倒沒怎麼看電視,因爲有兩個寶寶在身邊,她帶孩子的時候非常小心,就怕孩子磕了絆了。
後來老太太讓徐媽去廚房找點東西來吃,徐媽去了,過幾分鐘拿了好多零食進來,扔在牀上,老太太抓了一袋開心果塞給斬月,斬月也就吃了起來。
電視是連網看的韓劇,一集放完的時候徐媽突然問老太太:“寶芬,佟家大小姐的事你和老爺子不知道?”
斬月也挺好奇的,可能因爲她見過慄原先生,所以對他和佟家大小姐的事總想搞清楚來龍去脈,於是也望向老太太,老太太吃着剝殼的松子,無意識的說:“不太清楚,反正是知道老大談了個佟戰不同意的,然後離家出走了,哎呦喂!”老太太忽然認真起來,身體也坐直不少:“她怎麼跟那個男人在一起呢?這不是往她爸爸心窩子上捅刀子嗎?”
徐媽嗑着瓜子,說:“這都啥年代啦,我們兩國都已經友好建交了,地域、種族、國籍啥的哪有什麼關係,相愛不就好了嘛,幹嘛要反對呢,真搞不懂老將軍怎麼想的,好好一個女兒給逼出了家門,真可憐,不是說還懷了孩子嗎?那現在是跟今天那個男人一起生活了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