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會在這裡等他回來，我相信他會回來。
我相信，無論千山萬水，長路迢迢，他都會回來的，因爲這裡有他最愛的人，也有最愛他的人。
“先別想這些了，先回去看一下老爺子吧，劉雪那邊，我已經派人去接了，你別擔心。”
三爺說着，發動了車子，車子往凌家大宅所在的方向開去。
我現在滿腦子亂哄哄的，我管不了林少奶奶有多生氣，她會做出什麼來。
阿琛出事了，我哪裡還在乎林少奶奶會做什麼？就算她一怒之下，殺了我，毀了凌家。我也不在乎了，我只是一個弱女子，一個快要生產的孕婦，我什麼都做不了，我也管不了。
將來會發生什麼，我不想去想。此時此刻，我的腦子裡千頭萬緒，纏繞在一起，纏得我的頭好像要炸裂一樣。
二十多分鐘後，車子開進了凌家大宅，鐵門在我們身後緩緩關上，上了鎖。
原來，不知不覺中，我離開這裡，已經快一年了。
一年前的凌家大宅，還是生機勃勃，熱熱鬧鬧的。花園裡奼紫嫣紅，百花齊放，可現在，沒有園丁打理，看起來荒蕪得很，花園裡野草叢生，那些名貴的花，早已被野草淹沒了，各種野生的藤蘿爬滿了整個院牆，連宅子的牆面都爬滿了爬山虎。
那時候，花園裡經常有不少人，或是散步的凌家人，或是傭人，或是園丁，或是三爺的手下，大宅的護衛。
可如今，冷冷清清的，只在門口站了幾個護衛，除此之外，再無別的人。
進了宅子，也沒看見什麼傭人，大廳裡空蕩蕩，冷清清的，寂寥之感撲面而來，紅木傢俱的邊邊角角，甚至蒙上了一層淡淡的灰，看起來，已經很久沒有完整徹底的清潔過了。
宅子這麼大，就凌太太和凌二嬸，以及兩三個忠心耿耿的老傭人。的確忙不過來。
三爺帶着我往二樓走去，我的手輕輕放在扶手上，過去的時光像電影畫面一樣，在眼前一幀一幀的播放。
那時候，凌太太三妯娌時常鬥嘴，說句話都打着機鋒，有時候她們也不鬥嘴，會說一下流行的衣裙，首飾，可是說着說着，就會變成炫耀，開始比誰的衣服最新款最時尚。誰的首飾最漂亮最昂貴。
到最後，往往是凌太太贏，畢竟她有個繼承人兒子，凌少肯定貼補過她。
每當那時，凌太太總會高高昂着下巴，很得意的樣子。就好像一隻打了勝仗的公雞。
有時候，凌伯伯三兄弟，也會坐在沙發上聊天，聊天內容跟女人們是截然不同的，他們會聊一聊時事，聊一聊家族公司的事。聊一聊各自的成績。
還有的時候，坐在沙發上的人換成了我和凌少，我們有時竊竊私語，說些情話，有時各自看書，他看財經時事類的，我看各種好玩的雜文遊記小說，愛麗絲會坐在另一邊啃蘋果，看着天才打遊戲，不時發出驚呼聲。
院子裡，鄭大哥和阿海會打拳，其他人會發出各種讚歎聲。三爺會指導他們幾句。
那樣的時光，熱熱鬧鬧，繁花似錦，大家族的氣象一眼就看得出來，可如今……
我嘆息一聲，扶着扶手上了二樓。
三爺推開了老爺子房間的門，帶着我進去了。
房間里人不多，就凌太太和凌二嬸，以及二少爺凌瑋，三個人的臉上都露出悲痛的表情，只是凌二叔和凌瑋就淡了一些，凌太太濃烈一些，眼圈都紅了，看來，他們也知道了凌少飛機失事的消息。
與以往老爺子一生病，房間擠滿了人相比，現在冷清許多。
想想也是，那時候凌家三兄弟都在。一整個家，滿滿當當的算，三房人加起來，共有十幾個，每次老爺子一生病，所有人都擠進來，誰也不肯落後，生怕落後一點就不孝順了，每次都因爲人太多，煩得老爺子下令趕人。
可如今呢？我心裡頓時生出物是人非的感覺。
我一進去，他們三人紛紛向我投來各種各樣的目光，凌太太的是憤怒以及憎惡的。凌二嬸是無動於衷的，凌瑋是好奇不解的。
凌太太厭惡的眼神，落在我高高隆起的肚子上，臉上毫不掩飾的露出憎恨的表情，“你這個賤人還敢來？”
三爺面無表情的瞥了她一眼，“是老爺子讓我請羅小姐過來的。”
凌太太憤怒的看了三爺一眼，沒有再說話，只是再次狠狠的瞪了我一眼，從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以示對我的強烈不滿。
她一定以爲我拋棄了凌少，還懷了別的男人的孩子，因此才這麼憎恨我。
我不知該怎麼跟她解釋，我也沒有心情解釋。
老爺子躺在牀上，蒼老渾濁的目光看向我，待看到我高高隆起的肚子，老爺子的目光變得激動起來，他掙扎着想要坐起來，卻無力的跌回牀上，三爺連忙走過去，扶起他來。
“豔豔來了，快，快坐。”
老爺子伸出枯瘦得如一截枯枝的手，向我招手。
我慢慢走過去，慢慢的伸出手。握住他的手，老爺子的手很涼，很瘦，瘦得血管一根根凸起來，我眼眶一熱，眼淚差點掉下來。
老爺子衝我笑了笑。我也回以一笑，心裡酸酸的，脹脹的，特別的難受。
他老了，也瘦了，精氣神差了很多，已經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我總有種感覺，不知道老爺子什麼時候睡下去，就再也醒不過來。
我還在凌家大宅住時，老爺子雖然老邁，身體也不好，但精氣神還算不錯，每天還能自個上下樓梯，去暖房給蘭花澆水。
剛纔我經過客廳時，經過通往暖房的小道，便站在那裡看了一會，只覺得暖房裡的花，好像都焉了，每一朵花都開得有氣無力，每一片葉子都懨懨的耷拉着，再無往日的精神。
老爺子緊緊的握住我的手，不停的說着‘來了就好’，凌太太再次冷哼一聲，卻沒有說話。
大概她也知道老爺子病了。不想說太多話惹老爺子病勢加重。
凌少出事了，凌伯伯兩兄弟還在監獄裡，能不能在有生之年離開監獄都成問題，二少爺還沒有能力獨當一面，老爺子就算躺着，什麼也做不了，也能讓凌家人心裡安定。
他歷經了半個多世紀的風雨，在凌家，就像定海神針一樣。
只要他還在，凌家人心裡就安穩，就不怕了。
如果他撐不住，如今凌少不知生死，下落不明，凌家的結局不言而喻，不用等外面的人打進來，凌家自己先垮了。
所以，就算是躺着動不了，什麼也做不了。老爺子必須得活着。
他在，凌家在，他亡，凌家亡。
“好了，你們都出去吧，我有些問題想問豔豔。”
凌太太明顯不想出去，凌二嬸勸了她出去，凌瑋也一起出去了，出門前，狐疑的目光掃過我的肚子。
三爺也出去了，拉上門，想必在門外守着，免得有人偷聽。
老爺子放開我的手，指着牀邊的椅子，示意我坐下。
我慢慢的坐下，老爺子慈愛的目光一直落在我的臉上，等我坐下後，又落在我像個氣球一樣的肚子上，看着看着，他眼眶微微一紅，眼睛裡似有淚光閃動。
“豔豔，這些日子委屈你了。”
看來，三爺已經把事情都跟他說了。
我笑了笑，語氣溫柔而淡然，“不委屈，沒吃什麼苦，也沒受什麼罪。”
老爺子勉強笑了笑，目光落在我的肚子上，“快生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