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夢山上空,黑雲壓頂,電蛇肆意亂舞。
徐青手捧三炷香,面前是天地供位,左右法壇還供奉有司法天神,雷部諸神,九天玄女娘娘等神靈尊位。
“事到臨頭抱佛腳,你莫非覺得拜了神,就能活下去?”定光住持神情陰鬱的盯着徐青,言語中不乏嘲弄意味。
徐青瞥了眼老和尚,淡淡道:“昔日有位大德高僧,他前往佛國求取真經時曾立下誓言,那便是逢廟燒香,遇佛拜佛,遇塔掃塔。淨海禪師,你也是廟裡的僧人,怎麼反倒不信神佛,不敬上天呢?”
徐青作恍然狀。
“是了!你們這些假和尚作惡多端,罪孽纏身,哪敢在真佛真神面前焚香請願”
“牙尖嘴利!”定光住持死死盯着徐青,目光中滿是怨毒:“那就看看你信的這些神會不會來幫你!”
“幫?”徐青笑了:“我不是在向神靈爲自己祈福,而是在向天地神明上表你們的罪孽,讓他們劈你們的時候,千萬不要留情。”
“.”
聽到這話,一羣和尚火氣直往上竄。
大劫當前,不求自保,反而有心思去拜神詛咒他們,你咋就這麼噁心人呢?
淨海禪師面容已經皺成了苦瓜色,任憑定光住持如何攛掇,他都不肯朝徐青動手。
恨極徐青的定光住持雖然嘴上不饒人,可手上卻不見絲毫真章。
眼前的和尚個個怕死,他們都有心養蓄精神,去面對即將到來的天罰,又如何肯在這之前浪費自保之力?
徐青打心眼裡看不起這些和尚,雷災之下,有功德傍身之人尚且要提起十二分精神,似他們這些冤孽纏身的人,能取出一萬功德香火,都算徐青高看他們了。
本是十死無生之局,若是有半點魄力,就該趁雷災未降之前,與他決個生死。
如此即便敗了,也能讓人高看一眼。
至於現在,不過是一羣苟活於世的渣滓敗類罷了!
如意觀內,當雷雲積聚到某個程度時,翻涌無序的黑雲忽然開始逆轉,繼而形成一口巨大的漩渦。
漩渦裡面電弧閃爍,看形狀倒像是天公張開了一隻眼,徐青等人此時都感覺到了自身氣機被一股無形的力量鎖定。
無法閃避,無法逃離。
玄玉身爲引動雷災的源頭,感受到的壓力比徐青等人還要大上許多。
“玄玉,不要節省香火!香火沒了,咱們還可以再掙!”
徐青瞭解自家的貓,這貓在跟他之前,四處流浪,根本就沒過過富裕日子,更別提香火自由了。
這也就造成了玄玉精打細算,分外節儉的性子。
當初關大壯藉助香火幻化成人時,徐青看出來玄玉十分意動,但當得知幻化成人需要時時刻刻消耗香火維持後,它便果斷打消了想法。
哪怕後來在徐仙家和它共同經營下,貓仙堂逐漸富裕起來了,玄玉依然不捨得用那些香火,只有徐青不在時,它纔會拿出一點香火,幻化成人,但也僅僅是體驗一小會兒,就回歸到原形的程度。
如今貓仙堂的香火早已達到百萬數,在徐青的循循誘導下,玄玉這才肯支取香火維持化形所需。
即便如此,玄玉在仵工鋪時,還是會附身在孫二孃身上,藉此節省開支。
相比較玄玉,徐青每次支取香火時,幾乎都是大手大腳,他還因爲此事問過玄玉。
當時玄玉說:“別人用心疼,但要是徐仙家用的話我會努力積攢香火,讓徐仙家每次都有香火用。”
一個靠抓老鼠,治理鼠患掙取香火的貓,就算再努力,一年又能攢下多少香火?
但是,玄玉的所有香火,卻都可以拿出來給徐青。
現在輪到玄玉渡劫,徐青掙下的香火可不得緊着它用!
許是開了通耳識的緣故,大耳垂肩的定光住持遠遠就聽見了徐青和玄玉的交談聲。
對徐青心懷怨恨的老和尚忍不住冷嘲熱諷:“只有具有功德的香火才能夠抵禦天罰,大寺大廟一年積攢的香火也不過十萬數,裡面含有功德的香火更是百不存一,你想要用香火度劫,那是癡心妄想!”
徐青眉頭一挑,側目看向定光住持,好奇道:“光腚和尚,你慈照寺裡有多少香火?”
“我寺數十年來,積攢香火足有百萬數!”
“功德香火有多少?”徐青直接了當的問。
普通香火沒什麼用處,最多隻能用來做一些上不得檯面的法器、或是一些香火信物。
面對災劫,這些普通香火老天爺可不會認!
“我慈照寺乃是大寺,功德香火動輒以數萬記,若不是前二年有個癲僧私下裡花費了大量香火,如今我寺功德香火何止近萬數!”
定光住持張嘴就是滿口的市儈,好像那些功德香火不是功德,而是用來彰顯自己富貴的金銀財物。
“似你這等野廟出身,想來修行一世,也見不到如此巨目。”說出這些話後,可把定光住持給驕傲壞了!
只是這老和尚並沒有完全說實話,原本的真相是,慈照寺裡僅有的功德香火,乃是多年前寺裡收留的一個癲和尚一人所掙。
癲和尚在寺裡兩年,攢下了數萬香火,但由於他過於特立獨行,反遭到衆僧排擠,後來不得已離開了慈照寺。
若沒有癲和尚,慈照寺裡的功德香火,怕是連千數都不會有!
數十年來,積攢了不到一萬的功德香火?
徐青收回目光,輕笑了聲。
一個州郡大寺,得多缺德,才能在幾十年裡,連萬數香火都攢不到?
就是徐青手底下的優秀員工,關大壯、孫二壯,還有古子虛他們,一年奔走下來也能掙下萬數的香火。
由此可見,慈照寺已經爛到了什麼地步。
申時二刻,如意觀上空積攢的威壓終於到了極致。
不過相較於徐青當初面臨的天打神雷,這次的陰雷,在氣勢上明顯要弱上許多。
徐青感受到了赤裸裸的偏見!
他在皇陵渡劫時,雷雲足足醞釀了一個時辰,那架勢明白着就是奔着取他的命來的!
再看玄玉的天罰,除了因爲慈照寺和尚的出現,導致比尋常妖修渡劫時遇到的陰雷強上幾分外,並無什麼特別之處。
感受着鎖定在自己身上的氣機,徐青眉頭微皺。
這天道似乎不太智能,他一個每天都行善積德的人,怎麼反倒比那些作惡多端的假和尚受到的‘關照’還要大?
徐青展開血湖法界,保生娘娘法相再次顯照。
來自法界裡的氤氳香火籠罩在徐青身周,將本來就超脫凡俗的保生娘娘,襯托的更加出塵入聖。
定光住持、淨海禪師感知到了徐青身上溢出的香火力量。
對方的願力香火,似是比癲和尚做善事掙來的還要純粹乾淨!
再看徐青身旁的貓妖,一隻妖氣沖天的大妖,身上竟然隱隱冒起了功德金光?
定光住持臉色難看至極,內心除了不可置信外,還有無休止的嫉妒。爲什麼他們一生唸佛的沒有這麼多香火願力,反而是一隻妖物,一個破廟伐觀的毛頭小子,獲得瞭如此多的願力?
上蒼何其不公!
佛祖何其不公!
胖和尚忽然想起了什麼,他睜大眼睛,看向徐青,驚問道:“你是那日在皇陵渡劫的人?”
雷災將至,徐青身體裡隱藏的恐怖氣息徹底釋放,淨海禪師修行一百二十年,有近四百年道行,但在徐青面前,卻如同隔着一道天塹。
淨海禪師知道那意味着什麼,那是一道只有渡過雷災的人,纔有的天塹。
徐青沒有迴應淨海禪師,他的目光正落在定光住持身上。
這老和尚的道行原來已經無限逼近五百年,不過不知對方用了什麼辦法,一直壓着自身道行。
直到被雷災鎖定,不得已時,定光住持這才逼出了身上埋藏的九根三寸三分長的釘子。
徐青恍然明悟,這老和尚用的應該是陰門行當的一種假死法門。
那穿過袈裟,好似鈕釦的釘子則是九根棺材釘,定光和尚是把袈裟當作棺材,把自個‘釘死’在了棺材裡。
一個死人,自然不存在需要渡劫一說,定光和尚想依靠此法瞞天過海,假死脫身,只不過他沒想到,有朝一日會被雷災無差別鎖定。
他若想躲避雷災,只能拔掉釘子,奮力抵擋,但若拔了釘子,他就得面對雙重天劫的考驗。
看明白老和尚的狀態後,徐青心裡直樂。
這老禿驢藏的可有夠深的,要不是白雲道人這邊出了紕漏,怕是誰也不會知道慈照寺裡,躲着這麼一位老禪師。
徐青十分好奇定光住持修行的法門從何而來。
直到他瞥見對方祭出的鬼頭神刀時,徐青這才徹底明悟。
合着白雲洞那老狐狸收了不止一個徒弟!
某一刻,徐青和玄玉幾乎同時擡頭,在劫雲漩渦中,有悶雷奔騰撞擊的聲音傳來,當十數道黑色的瘤狀光團顯現時,表面包裹着暗灰色光芒的黑色雷霆隨之劈落!
“玄玉!”
徐青提醒玄玉的同時,手中近十萬香火凝聚成護身功德碑,將劈向自己的陰雷盡數抵擋在外。
玄玉在雷劫正中,所面臨的雷霆危力遠比他人更加強盛。
法壇前,女童俏臉緊繃,手中十萬香火不要錢似的往頭頂甩出。
一道道功德碑林拔地而起,將接連劈落的陰雷包圍在頭頂。
簡直是倒反天罡!
眼看最兇的天劫被玄玉包圍,徐青心裡這才鬆了口氣。
看對方渡劫,倒是比他自己渡劫還要緊張。
這邊,有了閒心的徐青轉過頭,卻發現慈照寺一衆人等,只剩下了定光住持和淨海禪師還在堅持。
不是,你們的十二羅漢呢?
徐青往先前十二位凝罡武僧所在的方向看去,只看到地上多了一片又一片的灰燼。
可把徐青心疼壞了。
十二具屍體可是他仵工鋪淡季時,好些天的營業額!
這下說沒就沒了。
徐青復又看向定光住持和淨海禪師。
淨海沒有功德香火護體,此時身體早已被雷霆破壞,如一件沾滿血跡的破布麻袋似的,搖搖欲墜。
天罰雷劫的威勢往往一道比一道更爲強盛,可以想象,等到下一輪雷霆降下,這胖和尚多半也會化作一堆黑灰。
徐青於心不忍,是以閃身來到淨海禪師跟前,揮下了手中的開山斧!
面對氣勢洶洶的保生娘娘,胖和尚嘴脣直抖:“道友手下留情,老衲願意皈依道友門下”
保生娘娘有潔癖。
胖和尚不說這話還好,一說這話,可算把徐青徹底惹毛了。
進他的廟系,你也配?
收了胖和尚屍體後,徐青轉而又看向定光住持。
後者如臨大敵,手中鬼頭神刀蓄勢待發。
這天劫不太給力啊!
徐青看向頭頂雷雲,撇了撇嘴。
許是徐青的這番舉動惹怒了天公,下一刻一道聚合兩人份量的陰雷徑直劈了下來。
這是把胖和尚的那一份也算到他頭上了!
徐青臉色微沉,從第一次渡劫時,他就發現這天罰有些針對他,那時他好歹有百萬香火懟了回去,如今二次陪考,怎麼還揪着他不放?
合着好人就該被雷劈唄!
眼看雷霆將落,徐青正要動用保生廟剩餘的香火時,一棵由二十萬功德香火凝聚成的參天巨樹,忽然拔地而起。
徐青擡起頭,看向穹窿舞爪的功德神樹,這棵金色香火神樹,正好將他和玄玉庇護在樹蔭下。
玄玉看向徐青,微微一笑。
徐青愣了愣神,妖化形時需要時間適應,所以每當玄玉幻化成人時,都是一副不喜不怒的樣子,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玄玉露出笑容。
可惜只有一剎。
遠處,渾身焦黑,閃爍着電弧的定光住持想要靠近功德神樹,卻迎來了一道比陰雷還要恐怖的巨斧虹光!
等徐青逼退老和尚,回過頭時,樹下女童又恢復了往日的緘默模樣。
此時,功德神樹下歲月靜好,神樹上頭,被耀眼金光遮擋住視線的天劫卡頓了片刻。
這熟悉的功德香火,這招搖破費的渡劫風格.
一直分神他顧的天公這回定睛觀瞧,終於發覺了不對。
怎麼又是你小子?莫不是以爲換了個皮,對鏡貼了花黃,穿上了功德裙,別人就認不出你來了吧?
再一聞香火味,人族氣運香火?
這怎麼才幾日功夫不見,功德香火的品質還上升到人族氣運功德的地步了?
天劫在醞釀。
深厚雲層中不斷乍現的雷弧,像是在做着精密的計算。
最終,天道宕機,不過不能解決鬧事的人,祂還解決不了看祂笑話的人嗎?
於是,天公把目光放在了正抽空喘息的定光住持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