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微朦,沿着江面上有一層青灰色的光暈,此時此刻,許多戶人家還都在睡意中,而荊州的碼頭上,卻是別樣的景象。
柱子是荊州城裡最普通的一個老百姓,卻年紀輕輕就加入了本地最大幫派沙河幫,不過乾的可不是什麼風光無限的活計,而是賣力氣爲生的扛活。這種簡單的勞作特別消耗人的生命力,除了年富力強的人能幹上七八年,大多數人都黯然的消失在了荊州碼頭,轉而做了別的事兒。
一個麻袋,只有一文錢,在荊州,一文錢也不過是買一個包子吃而已,還不是肉包子,柱子想要養家餬口。非要扛二三十個才能勉強維持一家人的生計,他又是個心氣兒高的,總想着有自己的店鋪,將來叫子子孫孫徹底脫離了這種苦日子。別人背一個,他就背兩個,別人賺了銅錢就去吃魚糕丸子,或是去娘窯館找個相好的,而柱子從不做這樣的事兒,他將自己的血汗錢一點一點的攢起來,頂多就在肉攤上和老闆磨一磨,買根最便宜的骨頭給兩個弟妹解解饞。
柱子對於沙河幫瞭解的實在不多,他加入這個幫派全是爲了生存,畢竟,有了自己的兄弟們幫襯,在碼頭上也好討生活。
不過,這幾天柱子有了新的差事,也不知道自己走了什麼大運,被大當家的親信找去,叫自己每日就在碼頭前盯着,看一艘二層大船有什麼動靜,一旦有異況速去回報。這是柱子第一次給老大辦差事,從來沒想過原來大當家的竟然這樣闊綽,出手也大方,竟然每日都給自己一兩銀子,而且還是當日結算。
柱子知道,像他這樣同是盯梢的,碼頭上還有十來個,都是一起扛活的弟兄。當柱子捧着白亮亮的銀角子時,他甚至希望那艘大船能一輩子留在荊州碼頭......
因爲天氣還大早,柱子難得清閒一次,坐在孫四孃家的茶寮裡,這個位置最好,不但離碼頭近,還能將二層大船的全貌盡收眼底。
這個時候在四孃家喝茶的人......除了柱子,就剩下一個幹活的活計,還有四娘了。孫四娘身姿高挑的站在粗木櫃臺前,一邊撥弄着算盤,一邊輕言挑逗着柱子。
“我說柱子兄弟,你可是個慣會過日子的,往前姐姐死活拉你來我們茶寮喝茶,哪次不是被你給推拒了?今兒怎麼太陽打西邊出來了?”孫四娘誇張似的探頭瞧了瞧,“不對啊,這日頭可沒升起來呢,柱子兄弟該不是睡迷瞪了吧”
孫四娘打心眼兒裡喜歡這個年輕人,心眼兒好,會過日子,最重要的是......有都是氣力。孫四孃的丈夫是個不中用的,前幾年因爲和人逞兇鬥狠傷了身子,要不是沙河幫的焦老大給保下,估摸着孫四娘早就成了寡婦。
不過有的時候想想,四娘倒更願意自己那個時候成爲寡婦,總比現在活受罪強。
她家爺們現在每日一身的病,就在後面管着燒水,還十天半個月的犯病。
拖累死人......
所以孫四娘越瞧柱子越喜歡,只可惜往日裡沒什麼接觸的時候,這小子又木訥的緊,孫四娘不敢太過露骨。今日好容易得了機會,自家爺們還在後面犯瞌睡,前面不過是個毛頭小子在幫工,她這個時候不上前好好“聊聊”,還等什麼時候?
孫四娘抿了抿兩邊的鬢角,回身從大櫃架子上拿了一小撮茉莉的高碎,往甜白瓷的小茶碗裡一扔,倒上滾熱的開水,一扭一扭的就到了柱子的近前。
因爲孫四娘沒刻意蓋上茶盅蓋兒,所以那茉莉的香氣直往柱子的鼻子裡鑽。
柱子滿是警惕的道:“老闆娘,我可只帶了一個銅板兒。”
意思很簡單,你要是強迫我喝這個好茶,可是沒錢收的
孫四娘撲哧一笑:“傻樣請你喝的”蘭花玉指一點柱子的腦門兒,模樣要多輕佻就有多輕佻。不遠處正抹桌子的活計手上的動作就是一頓,不過可沒敢回頭瞧,而是老老實實的當做沒看見。
孫四娘見柱子不動,於是將茶盅往前推了推。“好兄弟,你先喝,姐姐有件事兒問你”
白嫩嫩的茶碗,裡面的水變成了雞蛋黃似的顏色,透着喜人勁兒,柱子什麼時候喝過這樣好的東西,不過......“嫂子你想知道什麼,先說說看”
孫四娘“哼”了一聲:“我可當不起你的這一聲嫂子”
碼頭上流言蜚語最多,大家早就說,孫四娘不是個善茬,將來遲早就撇了她家爺們。柱子並不是真的木訥,相反,很精明,他以前是沒有和孫四娘接觸的機會,就算四娘刻意拉他,柱子也以爲是那種招攬生意的方式。今兒來看......孫四娘是有別的意思啊。
柱子瞄着搭在自己黝黑胳膊上的白皙小手,不禁笑道:“姐姐想問什麼?”
孫四孃的臉立即笑開了花兒:“很該是這樣,我問你,你昨日起就沒在碼頭閃扛活,跑到那邊幹嘛去了?”
柱子心裡明鏡兒似的,看來孫四娘早就在盯着自己了。他忙笑道:“也沒什麼,不過是身子不舒泰,想歇歇。”
孫四娘一翻白眼兒,恨恨道:“在姐姐面前還說謊兒,趁早和我交代不然將來別想進我的茶寮。”風騷至極的的四娘子將手往下挪了挪,直接握住了柱子的大手,摩挲似的撥弄着。
柱子何曾遇上過這等豔事,只覺得腦門充血,渾身燥熱。乾巴巴的添了添嘴脣,柱子說道:“姐......姐,這不好。”眼神往簾子裡面瞅了瞅,孫四娘想起自己家那個死人,也不得不收斂一二,便規規矩矩的做好,柱子頗感失落,他還以爲孫四娘能堅持一二呢,這樣便可堅定自己的想法。
“好兄弟,你告訴姐,你這是幹什麼呢?”
柱子呵呵一笑:“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就是大當家的吩咐我做件事兒”
孫四娘皺眉道:“焦老大能有什麼好事兒想着你”
柱子嚇得趕緊說道:“姐姐可萬莫這樣叫大當家的名諱這......”
“瞧我兄弟嚇得這個樣兒。”孫四娘掏出白帕子,使勁兒抹了抹柱子的額頭,笑道:“你是沙河幫的人,難道我也賣身給他們了大家都在這碼頭上討生活,我們卻是井水不犯河水,就算叫了他的名諱也不相干的兄弟趕緊說說,到底是和什麼差事,姐姐也好幫你謀劃謀劃”
孫四孃的一席話叫柱子茅塞頓開,是啦,四娘子見多識廣,可能會知道這裡的貓膩。柱子一指林家的大船:“姐姐看到那個沒有?大當家的就叫我盯着那船,看有什麼人往來”
孫四娘先是漫不經心的跟着去瞧,可眼睛一盯上林家的大船,臉色驟變,低聲問道:“焦老大沒和你說什麼?”
柱子奇了:“姐,是不是有什麼問題?”
孫四娘左右打量了一番,見小夥計早就跑到旮旯裡打瞌睡去了,便伏在柱子的耳邊道:“姐姐我昨晚親眼見到的,那艘船上往下扔了好幾個死人,嘖嘖嘖,好嚇人”
柱子沒料到自己的差事會這麼棘手,整個人都被嚇到了:“姐,你不會是嚇唬我的吧?”再說了,大半夜,孫四娘不睡覺,跑到人家船邊看什麼熱鬧去了?
要說,孫四娘還真不是有意去盯林家,至少和焦老大的初衷不同。荊州碼頭每年都會停好多的船,這裡面不乏一些茶葉販子。蒼蠅不叮無縫的蛋,那些販運茶的茶商怎麼也料不到,他們船上的船工會偷茶葉往出賣也是,那麼多的麻袋,抓了一把兩把誰還知道了?
要麼說孫四孃的生意怎麼就這麼好,她精明瞭得,與船上的小艄公打通了關係,每年都會用低價收茶葉,然後轉手再高價賣給荊州城裡的茶商。積少成多,每艘船都稍稍的來上那麼一點,就靠這個,孫四娘便攢下了不少私房銀子。昨晚上,她就是去找人買茶葉,恰好遠遠的看見那艘大船上扔下東西,剛開始孫四娘沒注意是什麼,不過,扔進江裡面的東西不多時就開始泛起幽冥色青磷火......竟然在江面上自燃了。
孫四娘只聽說過墳頭上有磷火,還沒見識過江面上的這等景象。藉着磷火的幽光,孫四娘眼見不錯,那就是個人......
她一想起這個,渾身就打哆嗦。忙叫柱子:“好兄弟,你快別逞這個能,咱們和焦老大說一說,不幹這個差事了,那艘船不是什麼正經人家,你盯着人家,遲早要被發現。”
柱子心中一暖,除了自己的娘生前這樣勸自己,他還是第一次有女人肯爲自己着想,還是個漂亮的女人。
就這個時候,假寐打瞌睡的小二驚呼了一聲:“老闆娘,快,快看”
孫四娘好容易得點溫馨時光,生生被不長眼睛的小二給打斷了,悶聲悶氣的喝道:“叫魂兒呢出什麼事兒了?”
小二哆哆嗦嗦的指着遠處的江面:“老闆娘,你快看,船,好多的船”
孫四娘嗤笑道:“屁話,咱們這碼頭上要是不靠船了,我吃什麼,喝什麼”話雖這麼說,可還是不自覺的望向江面。
這一望可了不得,連一向自譽爲見多識廣的孫四娘也險些岔了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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