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寶黛二人讀罷書, 又一併往了園子犄角處葬花歸來,便見襲人風風火火地跑來,道是那邊屋裡賈赦身上不好, 賈母命寶玉前往請安, 賈珠並了府裡姑娘都已經去了。寶玉聞罷方跟隨襲人一道回了怡紅院更衣。
寶玉換過衣服便往了賈母處來, 隨着鴛鴦到外邊, 人馬皆已準備妥當。正欲上馬, 便見賈璉已請安回來了,正下馬。他二人面對面問了兩句,寶玉問道:“我哥哥可還在大老爺處?”
賈璉則答:“你去的晚了, 珠大哥哥跟了林哥哥已經代老太太請安回來了,我見他亦是忙着外出呢。”
寶玉聽罷頷首以示知曉, 二人告別, 寶玉正待上馬, 便見賈芸從邊上轉出來。賈芸前來本是爲尋賈璉索件事務管管,正可從中賺上一筆以補貼家用。此番驟然撞見寶玉, 知曉此乃這府里老太太最爲疼寵之人,便也忙不迭地前來請安套近乎。寶玉見賈芸生得清秀,見之面善,自是心生好感。而賈芸素昔爲人最是伶俐乖覺,自願認寶玉做爹, 哄得寶玉心花怒放, 對賈芸吩咐曰待明兒閒了, 自可去書房中尋他。言畢, 便上馬去見賈赦不提。這邊賈芸送走寶玉, 又進府面見賈璉,卻聞知本來有一宗事兒爲鳳姐求去給了賈芹, 心下便很是失望,只道是求了賈璉幾回均無用處,可見璉二爺素昔亦並非是個有實權的。然亦是無法,只得復又出來。
卻說賈芸從賈璉處出來,經過門房之時,正好目見裡面一個青年命小子擡來一張扶手椅,隨後自己便大搖大擺地靠在椅背上坐了,還將那椅子前後搖晃着。該青年雖看着裝扮像是這府裡的隨從,然衣着的用料並其上的花紋卻較了其他隨從的精細。而在這青年旁邊,還立着一個小子爲他搖着蒲扇,另一個小子則端了茶遞到他手中。賈芸見狀心下很是納罕,忙地止了腳步,像門外立着的家人悄聲打聽:“請教小哥,那裡頭坐着的哥兒是什麼來頭?”
那家人聽罷往屋裡瞅了一眼,隨後便道:“那不是珠大爺跟前的鄭哥兒嗎?”
賈芸聞言難以置信:“只是珠叔的小廝嗎?便也這般耀武揚威的,還有小子使喚。”
家人則答:“可不是,這鄭哥兒原是珠大爺的奶兄,自小跟着大爺一道長大,原本便較了一般小子精貴些,又專管着大爺出行駕車,所以這會子才候在這處,那兩個小子還不是咱府裡的,是他自個兒買來伺候他的。這還不算,芸二爺沒見過大爺跟前的千氏弟兄,瞧那打扮便跟其他府裡的少爺沒有兩樣了……總歸了咱府裡大爺跟前的人,就比別處的要神氣!……”
這邊賈芸兩人正說着,便忽地聽見院裡傳來一聲呼喚在道“珠大爺出來了”,隨後便是一陣吵雜的腳步聲。這邊的鄭文聽罷忙將手中的茶盞塞給自家小子,隨後便從門房中奔出,指揮小廝們將馬車趕來,之後便殷勤地開了車門。
而隨着腳步聲從長廊下走出來一行人,一干家人執事正衆星拱月般圍着一個骨秀神清、寶氣如珠的年輕公子哥兒,一面走一面吩咐:“執扇你跟詠賦兩個注意,今日玉哥要查熙哥兒的書,你從旁看着些,多勸勸,令了熙哥兒自己看書,使園子裡妹妹出面將玉哥喚進去逛逛,莫要令他對着熙哥兒發火兒……剪紙,你去告訴千霜,我不喜歡匯星樓一層大廳裡的掛畫,令他換成趣園的宣傳廣告;再催促一番那項老闆,今日若是再不將我訂購的那批蘭草送來,我便不要了,將訂金通通退回……對了,洗硯,你告知璉二爺一聲,就說我說的,讓那府裡芹哥兒平日裡當心些,別令我再撞見他跟了尼姑道士胡羼,否則我定不饒他……潑墨,你將之前別家送來的一盆白玉梅趕緊地打發了,不拘送給誰都好,要不令了婆子搬到園裡去,玉哥最見不得梅花梅樹,送花這人毫無眼光,亦不打聽打聽……還有,千霰,上回我讓你打聽的事兒你打聽得如何了……”
待過了有半柱香的時間,這大爺總算連珠炮似的吩咐完畢。而這邊賈芸已看得目瞪口呆,口中喃喃自語道:“也難怪了那鄭哥兒能那般頤指氣使,便是這主子的氣派,也夠照得他身邊的貓兒狗兒都升了天!”
隨後只見鄭文又端來腳踏擺在車前,站在賈珠身旁最近的二人便一左一右地扶了賈珠上車,而賈芸不經意的一眼便瞥見賈珠那隻正對着自己這邊的手上戴着一個有着小拇指根大小、模樣古怪的戒指,不禁脫口而出道:“好大一枚銀戒指!”
家人聞言哂笑道:“那纔不是銀戒指!”
賈芸反問:“那種顏色,不是金的玉的,又怎會不是銀的?”
家人說:“聽說那金叫什麼白金,是洋人從那海外西洋國裡帶來的。”
賈芸笑道:“我見那上面的石頭倒像是香料鋪裡的冰片做的。”
家人對曰:“冰片雖然也值些錢,但在這府裡也不是什麼稀罕東西。那石頭可不是冰片,聽說也只有那西洋國裡纔有。咱府裡大爺跟了那林少爺一人一隻,還是一對兒呢……”
賈芸聽罷則若有所思地說道:“之前隔壁東府裡大辦喪事之時我來過這邊府裡,雖曾聞聽過,但那時尚未曾親見過珠叔;又見璉二叔正管着府裡的事務,以爲求了璉二叔,便能謀得一事管管,只不料到現在也不聞一絲動靜……”
那家人聽罷說道:“這便是二爺你不明瞭了。咱府裡何嘗是璉二爺管家的?寧府辦喪事那會兒是因了珠大爺領着林府的哥兒小姐下揚州去了,纔沒在這府裡,否則又如何輪到璉二爺掌家呢。通常是大爺總理府上事務而二爺只是管着府上幾處當鋪銀號……我倒是希望能跟着大爺辦事兒,如今跟着大爺的人沒見不神氣的……”
賈芸又問:“還請哥兒你指教一番我現在該如何是好?”
家人則道:“二爺既問,我不瞞二爺的說,此番既想謀了事做,定要去求了珠大爺,那珠大爺雖不像了璉二爺那般好說話親近,但只要他願意派了你,讓你跟着他,今後便也斷然沒有吃虧的理兒。二爺說可是如此?”
賈芸聽罷沉思默想了半晌,又尋思了一回方纔看見的賈珠那會兒的排斥陣勢,心下得了主意,只道是此番能想法賄賂他一番纔是只是現下手中正缺銀兩,欲實現卻很是不易,如此躊躇着,慢慢打角門邊上出了門,走到街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