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話休敘, 卻說榮府之中衆人忙亂到十月之後,終於將園中諸事打點妥當,賈政見罷方略爲寬慰安心。隨後又請賈母等進園, 色|色斟酌, 點綴妥當, 再無一些遺漏不當之處了。於是賈政方擇日題本, 硃批准奏曰次年正月十五上元之日, 恩准賈妃省親。自此賈府上下一發的日夜不得閒,年也不曾好生過的。
卻說總算到了正月十五省親之日,期間闔府如何籌劃整肅並了那貴妃儀仗排場是如何盛大輝煌自不消贅述。只說元春入園遊幸了幾處之後, 衆人方又出園入了賈母正室,此番惟有內眷允其在此。元春欲行家禮, 賈母等自是跪止不迭。元春滿眼滿目垂淚, 與了賈母王夫人廝見畢, 三人皆在心中存了許多話,只是俱嗚咽對泣着說不出。隨後又逐個將府中衆姊妹廝見一番, 周遭衆人又勸慰半日,元春方忍淚含笑,回了座上坐下,待東西兩府的掌家執事等人並了媳婦丫鬟等行禮完畢,元春左右環視一番, 便問起薛姨媽寶釵黛玉因何不見。隨後又忙地命人去請, 待三人入屋後禮畢, 元春又上前各敘別後寒溫。隨後待母女姊妹話番別後之景並了家務私情, 賈政領着賈珠又至簾外問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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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番賈政並了賈珠二人先於簾外跪行國禮, 隨後元春便含淚謂父,賈政則含淚跪啓。之後元春又囑咐曰雖以國事爲重, 然閒時亦需保養、切勿記念等話。賈政又啓曰園中所有亭臺軒館皆系寶玉所題,若有一二稍可寓目者,請別賜名爲幸。元春聞罷這話心內大喜過望,笑着嘆道:“竟也能題寫了,果進益了。”
賈政稟畢,行禮後退至一旁,隨後賈珠則上前行禮。此番簾內座上的元春見罷簾外的長兄,心下早已感慨萬千,只道是幼時兄妹二人尚且居於同一屋檐之下,尚能並肩而立同堂對談。然如今闊別相見,卻惟能隔簾相望,一個坐聞一個跪啓。念及於此不禁又滿目含淚,從座上立起身,步至簾邊,隔着簾子喚道:“哥哥。”嗓音輕顫,似有千言萬語包含其間。
正行禮的賈珠聞罷此聲,禮畢直起身來,與了內裡元春隔簾相望。
此番元春率先說道:“哥哥看着較從前瘦削些了,雖國事爲重、家事繁忙,然仍記得哥哥幼時體弱,遂懇請哥哥千萬保重,且事事寬心,莫要操勞過度。”
賈珠則回稟曰:“臣賈珠累及貴妃牽懷掛念,萬分愧怍難當。臣等既受君之祿,自當擔君之憂,殫精竭慮、肝膽披瀝,以報君恩。乞請貴妃安心自珍,勿以愚兄爲念,剪精損慮。亦請切記于禁內之時惟謹小慎微、朝思夕慮,求得自安爲上。”
卻說賈珠元春兩兄妹早自幼年之時彼此便也心生默契,此番又是久別重逢,遂在見面之時心下亦是積累了多少言語欲兩廂傾訴。然礙於這等場合這等身份,俱是身不由己,遂只得撿些場面之言敷衍,而將那語中真意藏在那字面之外。元春聞罷自是明瞭,含淚鄭重頷首以示知曉。隨後又勉力按捺了心下悲苦強自笑道:“尚還記得離家之初,哥哥嘗言‘歸家亦有時’,起初未曾留意,不料時至今日竟也成了真,哥哥真乃料事如神。”
賈珠則道:“當初臣之言惟一時湊巧,只當今聖上天恩浩蕩,開方便之行,以全臣等寒門闔家團圓之念,可謂體恤萬民、以彰孝道。”
待賈珠言畢,元春又吩咐幾句,隨後賈珠行禮,與賈政一道退下。
隨後元春又打量一番姐妹中的釵黛二人,只覺二人與了自家姊妹相較則更爲出類拔萃。見罷黛玉之時又詢問一番其兄弟近況,黛玉皆一一恭順回答。
之後又念起寶玉,忙地詢問寶玉因何不在。賈母答:“外男無職,無諭不敢擅入。”
元春即命快引進來,隨後小太監出去領着寶玉進來。寶玉先行國禮,隨後元春命他近前。從旁太監打起簾子引寶玉進入,元春從座上伸手攜了寶玉攬進懷裡,上下打量一番,撫着頭頸道:“比先竟長了好些,看起來竟比大哥哥還豐腴些。”一時亦是雙目盈淚。
未得述說幾回,尤氏鳳姐便上來啓曰筵席齊備。元春隨即起身,命寶玉導引,偕同諸人復回園中。開宴之後,元春命筆硯伺候。除親題匾額對聯賜名作詩之外,更命寶玉並了諸姊妹大展其才,分別爲各景觀題詩。
元春此舉乃是大有用意,並非僅是應制尚雅抑或考查寶玉進益。卻說在元春晉升爲賢德妃後不久,景昌帝便退位做太上皇,由太子稌龍榮登大寶、承繼大統,改年號爲景治,當今即是景治帝。而雖說此番太子得以順遂繼位,期間並未有甚波折,然並不意味着他就此帝位穩固、大權牢握。可知景昌帝雖已退位,然在那深宮之中仍然虎視眈眈,令太子只覺自己所行所決全然無法隨心所欲,需得顧忌景昌帝之念。此外景昌帝在位時期的政局卻絲毫未曾因其退位而發生實質性的改變。朝堂衆臣雖亦曾山呼萬歲以示效忠新皇,然而私下裡朝臣之中仍是壁壘分明,勢不兩立。更爲要緊之事便是景昌帝退位之前尚未將兵權收回,五皇子稌麟尚還掌任兵部尚書兼了步兵統領之職,可謂是一手掌了京畿之外的兵權。而領侍衛內大臣之職這等聖上貼身警衛的調度人仍是前朝老臣,如此這般又如何能令這剛繼位不久的新帝能夠在“龍椅”之上安寢?思及於此,景治帝惟有明面上維持前朝景昌帝的政局,暗地裡則養精蓄銳,慢慢培植自己的親信,從而待壯大己方勢力之後再行翦除異己。
由此景治帝在繼位之後,首先大倡孝道,開省親之例,便是爲向了太上皇並了朝臣彰顯自己賢孝德良之面。而元春作爲在東宮服侍了多年之人,對於景治帝的這等心事又如何不知。何況當初自己亦是藉由了尚爲太子的景治帝的這等心思,投其所好,方纔得以晉升爲賢德妃。如今,爲了鞏固自己的既得之位,爲自己並了家族謀得永恆之利,她自是需再接再厲。
若論文才,元春自知自身不善題詠,詩才不及了諸姊妹並了宮裡與自己平級的吳貴妃。由此便也大借自家姊妹之才,暗自強調自己書香門第的出身與尚才崇賢之名。由此此番省親,元春可謂是深思熟慮,準備萬全。先行由自己親自題了正殿之匾曰“顧恩思義”並了其對聯,定下了頌聖感恩的基調。除卻指示寶玉所題之四處景緻,其餘幾處由姐妹所題四字匾額無一不是緊扣了歌功頌德、倡孝揚賢的主題。反倒是寶玉所擬之四首,寫了些閒情逸趣。隨後將詩歌以彩箋謄錄後傳與外間賈政等人,賈政更是隨之進獻“歸省頌”,元春見狀更是欣忭,可謂正中己意,遂命隨行前來的宮人收好屆時一併攜了回宮。
題詩並了賞賜過後,太監便命賈薔領着戲班登臺。元春點了四齣戲,聽罷後意猶未盡,隨後又命齡官不拘哪出只再唱兩出。元春觀罷甚喜,大加賞賜齡官後便命扯了筵席。隨後又往了園中游玩,在佛寺中燒香拜佛,並又題一匾。半晌,太監啓曰賞賜之物俱已齊備,之後便按賈府衆人輩分地位頒發賞賜,只將寶玉之份與姊妹們一樣而非按兄弟們的分利。衆人接賞,一併謝恩。半時,執事太監啓曰:“時已醜正三刻,請駕回鑾。”這廂元春乍聞,頓時熱淚盈眶,心下萬分不捨就此辭別衆親而去,遂只得強自堆笑,拉着賈母王夫人又吩咐了兩句,竟不忍鬆開。奈何皇家規矩違錯不得,之後不得已,只得忍心上輿回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