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杜芷茵出事後的第二個月, 顏若熙才意識到自己身體有些微妙的變化,猜想的時候,她沒有半點喜悅, 更多的是驚慌害怕。
第二天, 趁着去醫院的時候, 她偷偷跑到婦產科掛了號。
醫院的婦產科裡坐着形形式式的女人, 人手拿着一張掛號單等待着, 叫一個名字進去一個人,顏若熙坐在中間,同樣也是拿着掛號單等待, 手是顫抖的,一直抖一直抖, 她好害怕, 爲什麼偏偏是這個時候遇上這樣的事?護士叫了她名字四次, 她才聽到,怯怯走進去, 當醫生問起她種種症狀的時候,她啞口無言,雙眼愣愣地看着醫生,比任何一刻都無助。
檢查,檢查, 檢查, 她麻木地配合着醫生, 一項一項檢查, 最後, 醫生告訴她,孩子已經停止發育, 必須儘快動手術。
停止發育?她還沒來得及接受懷孕這個事實,醫生卻這樣直白殘忍地告訴她孩子已經死了,死在她的腹中。
她拿着醫生的化驗單子,一個人穿過長廊走上到骨傷科所屬的樓層,去到杜芷茵的病房,她站在病房門前,看着杜芷茵正躺在牀上,手上插着針頭,吊瓶架上掛着好幾瓶藥水,杜芷茵所受的痛苦,遠遠比她痛得要多,她慢慢地將化驗單收好,幫她關上病房門。
她沒有將這件事告訴任何人,包括樊謙澄。
她聽從醫生的建議,很快和醫生定下手術的日子。
手術的那天是個雨天,她對樊謙澄撒了謊說要出門買些日用品,然後一個人獨自去了醫院。她以爲自己一直都很堅強,一個人坐在醫院裡的長椅上等待手術的時間到來,一秒兩秒三秒,她覺得時間從來沒有那麼漫長恐怖過,她的孩子,馬上就要離開她的身體,她的骨她的肉,連想象的機會都沒有,而她,沒有選擇的機會,想着她的眼淚就那樣不爭氣地落下,她的孩子,她和樊謙澄的孩子,還沒來得及分享懷孕的喜悅,這個孩子便在腹中死去,是她這個做母親的太粗心大意,近日一連串發生的事讓她忽略了自己的身體,孩子早早就在自己身體裡面成長,而她全然不知。是她的錯,是她害死了孩子,如果她早點發現,如果她注意一點,孩子就不會死得這樣無辜。
她在手術室門前哭得昏天暗地,全然不知護士們紛紛過來勸她,直到有護士認出了她,跑去骨傷科找到了杜芷健。
杜芷健正好去找主治醫生商量手術的事,被這名護士找到,他一聽是顏若熙,便急匆匆趕了過去。
“若熙。”杜芷健後來一直對這一幕刻骨銘心,他愛的若熙,哭得撕心裂肺,一個人,無助無依。
顏若熙哭得傷心,忽然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擡頭就撲進了杜芷健的懷裡。
杜芷健不知她因何哭得如此傷心,他摟住她嬌小的身子,她一直在顫抖。
“先生,手術時間到了,顏小姐這狀態……”護士過來通知,看見這兩人的情形,也頗同情。
杜芷健不明所以,一臉愕然地看着護士,“若熙……她怎麼了?”
護士不知道杜芷健不知情,不過這樣的事她們見多,驚訝只是稍稍一過,於是對杜芷健簡單地說了一下顏若熙的情況,“大致就是這樣,具體的情況還得問醫生,總之必須儘快手術。”
杜芷健聽完護士述說的情況,他的心狠狠地痛開,這樣的事,這個女人還默默地扛着,爲了樊謙澄,她還要受多少苦?流多少淚?
他摟着她在走廊的一角,任她哭累了,哭到沒有淚能再流下,他才說:“若熙,別怕,還有我。”
他一句鼓勵,讓她安了心,哭過了痛過了,她收拾心情,木然走進了手術室。
手術牀潔白冰冷,她有一剎那的恐慌,差點想扭頭退縮,還好,她撐住了,咬住牙躺上了手術牀。
手術的過程不長,她沒太多的感覺,痛是會有的,可總比不過心痛。
走出手術室的時候,她無比虛弱,嘴脣蒼白得毫無血色,杜芷健上前扶住她,她慘烈地衝他撇撇嘴,她很想笑笑的,卻怎麼也笑不出來。
她的孩子沒有了,她和樊謙澄之間可以聯繫住的東西越來越小,終究會有消逝的那天。
走出醫院的時候,天還下着雨,杜芷健送她回酒店,她一路都很安靜,臨下車的時候,她忽然抓住了杜芷健的手,“求你,別告訴任何人,別告訴謙澄。”
她的手涼如冰,還一直在顫抖,一雙大眼無神地看着他,空洞虛弱。
許久許久,杜芷健才茫然地點點頭,他不知這樣的應允是對是錯,他只想她不要再哭了,不要再一個人默默去承受。
事隔一年,那個孩子依然是顏若熙心上一道暗傷,孩子沒有了,就那麼悄悄地離開她了,她的身體無法孕育那個孩子,就像樊謙澄一樣,都離開了她。
“若熙……”樊謙澄輕喚她的名字,事至如今,他還能爲她做什麼?他氣憤,傷心,自責,後悔,可他對顏若熙的傷害永遠也彌補不了。
“你們……都走吧。”顏若熙緩下心,一年多了,什麼都過去了,再去追究又有什麼意義?她好不容易學會爬起來學會好好生活,她的心已經傷痕累累,她用自己的方式去默默地守住這份無疾的愛情,可終究是讓自己不可自拔。
樊謙澄心疼地看着顏若熙,如果他今天沒有出現在這裡,是不是他永遠都不知道他們之間曾經有過孩子?這一刻,他覺得自己很沒用。
杜芷健看着樊謙澄眼底泛紅,他很後悔,僅僅是一時的衝動,他不想再勾起往事的,只是他實在太想好好地愛這個女人,可現在,他卻在她的傷口上撒了那麼一大把鹽巴,再看看顏若熙,她的臉上平靜而淡然,他都說了些什麼胡話?心裡一陣冷笑,他走出了蛋糕店,明明最不忍傷害她的人就是自己,這一刻,他難過得想哭。
蛋糕店裡只剩下顏若熙和樊謙澄兩人,僵持了一會兒,還是顏若熙先打破了沉默:“回去吧,一切都過去了,我很好,你和芷茵也很好,這樣不是很好嗎?”
樊謙澄沉着臉,片刻,擡起眼:“爲什麼一直都不告訴我?”
“因爲什麼也改變不了,所以……”
“所以你就一個人承受所有的痛?”他接過她的話。
顏若熙擡起頭,看着他眼底的晶瑩,她的心在淌血,“謙澄,現在的你,要學着去愛芷茵,不要讓芷茵再痛了,現在的我,要學着愛自己,因爲我不想你會擔心,也不想你再牽掛,你明白嗎?”他們都回不去了,可以做的,只有祝福彼此。
“若熙……”樊謙澄紅着眼,將她擁入懷,那麼那麼愛的一個女人,卻什麼都給不了她,看着現在的她那麼堅強,他好難過,可是他無路可退了。
良久,顏若熙推開他,一隻手輕輕地撥撥他額前的發,“謙澄,回去吧。”